代善几乎一夜没睡,站在关城上监视着周遭的一草一木。可是一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还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困倦地打了个瞌睡,代善摸着光秃秃的脑门,疑惑地看了眼远处清河城的方向,“这些南蛮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呢?”
“恭喜二哥,夜破三关,立下奇功一件啊!”
代善刚想要下城,皇太极却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代善摆了摆手,看到了皇太极后面的努尔哈赤,连忙迎上前去施礼道:“父汗一路辛苦了!”
努尔哈赤哈哈笑道:“能够站在这三道关上和你会师,莫要说只走了一夜,便是让我走上三天三夜,心里面也是高兴得很啊!”
代善谦恭道:“全是父汗指挥有方,而且这事也颇为蹊跷,没费一兵一卒这三道关便到了手,儿臣不敢居功。”
努尔哈赤点点头,“我听人说了,是有些蹊跷。”
范文程在一旁道:“只能说,这清河守将胆小如鼠,听到我大金天兵杀来,便吓破了胆,将所有兵马都调回了清河固守。如此胆小昏聩之徒,实在不足为虑。依奴才看,莫说这三道关,便是抚顺,大汗也一样唾手可得!”
皇太极也道:“父汗身经百战,从无败绩,区区清河,又岂在话下?只是儿臣以为,将士们日夜赶路,颇为辛苦,难免疲困,不如在此稍作歇息,养足精神再全力攻城也不晚。”
“不行!”
努尔哈赤断然摇头,“范先生之前说过,兵贵神速,我也知道将士们辛苦,可是你们真的都没有想明白吗?”
代善愣了一下,惭愧道:“儿臣愚钝,苦思一夜,都没理出个头绪来。”
努尔哈赤冷笑道:“你们难道真以为,这清河守将是个胆小怕事的主?”
范文程愣了一下,满脸通红。
皇太极眼前一亮,惊呼失声,“难道,他的胆子竟然那么大?”
努尔哈赤点点头,“怕是有的。”
范文程这会儿也明白了过来,但有了刚才的教训,也是不敢胡乱开口了。
努尔哈赤咬着牙捶了捶关墙,“他不但胆子大,胃口更大。但我会让他知道,想要一口吞掉我大金,只会把他给撑爆的!”
仰天深吸了一口气,努尔哈赤下令道:“皇太极,令你率正白旗留守三道关。令阿巴泰率镶白旗南下渡过太子河,防范叆阳援兵。令岳托率镶红旗西进,提防辽阳援军。其余各旗兵将,随我攻打清河。”
皇太极皱眉道:“父汗,镶红旗损折惨重,岳托又是第一次上战场,儿臣请命与其互换。毕竟,可经鸦鹘关来援救清河的,只有抚顺一城之兵,而抚顺现有之兵,自保尚嫌不足,断无余力来援清河。”
努尔哈赤笑了笑,“抚顺的确没有多少兵马,可不要忘了,抚顺,有宣度!”
一个让皇太极深夜里从梦中惊醒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边,让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变成了纸一样的惨白。
皇太极神情的变化,看在努尔哈赤的眼里,可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的梦靥,终究要靠他本人去克服战胜,别人说的再多,都是徒劳。
一直到努尔哈赤统帅大军出了关,朝着清河城浩浩荡荡地杀过去,皇太极还呆站在城头上发愣。
这个名字,这个人,难道要一辈子住在自己脑海里驱赶不掉么?
不,这不可能!
皇太极突然发疯一般地朝天大吼,声嘶力竭。
和皇太极想的一样,李维翰也不认为只有两千多人的抚顺,还有余力来帮忙。所以,他的求援信,只送去了两个地方,分别是驻在叆阳的义州参将贺世贤以及驻在辽阳的游击孙得功。
女真大军,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清河城下。
早有了准备,并且已做好了准备的邹储贤,满脸冷酷地望着由远及近的八旗旗帜,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攥紧了拳头低吼道:“来吧,用你们的鲜血,染红我的披风!”
城下的努尔哈赤,双目中同样迸发出必胜的信心。高耸入云的清河城,在他眼里,就好像只是一块小土坎一般,只要抬抬脚,就能轻而易举地跨过去。
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要重视对手。
身经百战的努尔哈赤,对于这个道理是再明白不过了。
所以,他并没有着急下令攻城,而是很警惕的左右环顾了一周,吩咐代善道:“你派出两牛录兵马,围着这周遭群山转一圈!”
代善不解其意,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发问,抬头却先看到了范文程给他使眼色。
使劲咽了口唾沫,将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代善转身去传令了。
范文程拱手道:“大汗,很显然,清河守将打的是凭城坚守待援的主意。咱们虽有破城的法子,但大白天里挖城容易暴露,很难一击必中。若是被他们留意到了,恐怕难免会加固防御,派重兵把守。所以奴才建议,大汗何不先派个人去劝降。若能说动了敌将,兵不血刃下清河自然最好。就算说不动他,咱们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不是?”
努尔哈赤点点头,“有道理,那让谁去比较合适呢?”
范文程笑了笑,“这个,想必大汗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吧!”
努尔哈赤回身吩咐亲卫,“把李永芳给我唤来。”
丛一个大明的游击将军,摇身一变成为努尔哈赤孙女婿,见谁都要矮一辈的李永芳,满脸堆笑地来到了努尔哈赤的马前。
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李永芳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汗唤奴才来,有什么吩咐?”
努尔哈赤用马鞭指了指清河,“去告诉清河守将,如果他肯归降我大金,金银财宝,美女佳肴,我保他要啥有啥!”
李永芳点头哈腰地领命走了,可转过身的一刹那,他脸上露出了一抹被羞辱的狰狞。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可是,就算回到当初,他李永芳还有别的选择吗?
投身女真,不管受到再多的屈辱,但最重要的是保住了性命。
所以,让更多的人来分担他的屈辱,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想到这里,李永芳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跨马扬鞭,满面春风地来到了清河城下。
旭日初升,如龙晒铠甲,金光刺眼。
李永芳以手遮眼,大声喊道:“我乃是游击将军李永芳,有话要和邹将军讲!”
“这个叛徒!也敢出来见人!”
邹储贤使劲啐了一口,吩咐左右,“射箭!”
“慢着!”
李维翰伸手拦住,“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邹储贤无奈,只能冷着脸站到城墙边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将没工夫和你这个叛徒啰嗦!”
李永芳笑了笑,不以为辱,大声道:“邹老弟,你我有一年多没见了吧?最近过得可还好?”
邹储贤看了看李维翰,同样扯着嗓子回道:“李永芳,回去警告你的主子,攻我抚顺,杀我大将,犯上作乱,乃是不赦之死罪!他若是个聪明的,就早些解散兵马,躲进深山,或可苟延残喘多活些日子。如果不然,必遭千刀万剐之祸!”
李永芳满脸的不以为然,“邹老弟,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今天净说些糊涂话?我大金大汗英明神武,百战百胜,区区清河小城,弹指可定,只是我主慈悲,不忍见无辜遭厄,这才派我来劝降,愿你能看清形势,开城投诚!”
“放屁!”
邹储贤痛骂道:“李永芳,你叛国投敌,便是不忠!引狼入室,便是不义!似你这般不忠不义之禽兽,还有何颜面与我称兄道弟?我若是你,早就挥刀自刎以谢天下了!十息之内,再不滚蛋,就休怪我为天下人除害了!”
怕死的李永芳,立即拨转马头,回禀努尔哈赤,“大汗,奴才没用,虽费尽唇舌,那邹储贤仍然不为所动。”
“行了,下去吧!”
努尔哈赤赶苍蝇一般地挥了挥手,叹口气道:“时间紧迫,只能强攻了!”
阿敏兴冲冲的一拱手,“大汗,侄儿愿率镶蓝旗的勇士为先登!”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去吧。”
抚顺之战的惨烈,阿敏并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那些堂兄弟也没有讲给他听。
因此,当阿敏率领部下,兴冲冲地杀向抚顺城的时候,还并没有意识到,那惊天动地的炮响声,会是比丧钟还要可怕的旋律。
清河城上,随着邹储贤一声令下,四门红夷大炮同时喷出了艳红的火舌,发出了狰狞的嘶吼。
红夷大炮,炮身长,管壁厚,射程远,威力大,是这个时代最先进也最具杀伤力的火炮。
这个东西,明朝是造不出来的,全都是在澳门丛葡萄牙商人手里买来的。
每一门红夷大炮的价格,都不便宜。万里迢迢的丛广东运到辽东,花费更高。
因此,也就是位置极其重要的清河,才有资格配备这样的火器。
像抚顺那样的边城,城头上摆放着的不过只是两三门国产的虎蹲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