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76)
更漏声声,寒气渐浓。
桐桐给孩子把被子拉好,回头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四爷随后便落下一黑个。
这一子落的,叫桐桐有些沉吟。
本可以进的,进一步可落子的地方有三处,可四爷这一子依旧是退了一步。她没言语,依旧一子一子的往下落,可四爷却在步步的往后退,直到最后一步,四爷把手里的棋子往上一点,摆在棋盘上的便是一条大龙。
林雨桐没动地方,可却明白了四爷的意思。
自己若是能步步退,则步步对。
可自己一旦妄图进,那便是全盘被否。
四爷就说,“所以呀,我一直说,按照你的本心做事,心到事则成。你少几分思量,事反而好办了。就比如说眼前,你想怎么做……你就去怎么做。按照你的本心做事,也是怎么做怎么对的!有时候,事不一定得你去办成。只要你去办了,成不是目的,败许是效果更好。”他说着,就慢慢的拾掇棋子,事就是这样的!不从黑暗里过一遭,是不知道那一丝曙光的珍贵的。
这黑暗只要不是降临到百姓身上,那就是朝廷上的事!在朝廷上,没有黑,怎么能对比出亮呢!没有黑的看不见五指,绝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不可能的事又怎么能变成可能呢?
这些不用跟桐桐往透的说,她本就是一道光,划过黑暗,光才耀眼!
这样吗?
那倒是好办了!
于是,桐桐先找武家兄弟去了,有些事不能挑明,但我还不能收拾你们了吗?
她先找武承嗣!这小子前年还是个尚书御奉,没两个月,内考完,就被武后提拔为秘书监了。紧跟着又叫此人承袭了周国公的爵位,端是风头无两。
胆肥了是吧?
给我等着!这天一大早,她早早的起来了,在进宫的必经之路等着,等着武承嗣。
这家伙骑着五花马,穿着超品的朝服,一路都是对他拱手见礼之人,他所过之处,别人只有避让的。
宋献低声问:“殿下,就这么过去吗?”
对!就这么过去!
武承嗣正骑在马上优哉游哉呢,猛不丁的,靠边停的马车突然就动了,横插了过来,挡在了马前。
跟着武承嗣的随从呵斥,“哪个不要命的?找死呢!”林雨桐聊起帘子,叫人把灯笼给举起来,“哟!这是谁呀?想要我的命呀!”
这一出声,不止武承嗣听出来林雨桐的声音了,便是避开的官员,也都听出来了。这是……公主又要上朝吗?完了!今儿得见谁的血呀!
赶紧见礼,林雨桐从马车上下来,朝其他人摆摆手,“忙去吧!迟了是要打板子的,我找周国公说个话,你们怵在这里,我们表兄妹也没法说私房话呀。”
明知道要迟到了,您干嘛还非这个时候跟周国公说话?
这么想了,但是不敢问呀,利索的走人吧。
武承嗣躬着身子,谦卑的很,“不知是殿下,臣万死。”
“万死?”林雨桐轻笑一声,“明知道人只能死一次,何苦说出万死的话来。显得我这个公主,对舅家人这般的不尊重,不念情分。”
“臣该死!”武承嗣是真有些怕了,这位公主属于油盐不进的!他是没少想办法巴结,可就是巴结不上。便是那位驸马,也是如此!受之坦然,全无情分可言。人人都说公主和驸马平易近人,可其实,他们作为姻亲,从没能进过公主府的大门。便是天后而今肯扶持娘家人,这位公主的态度依旧毫无变化。
今儿这突然把自己拦在路上,究竟为何呢?
他不懂,不懂就问,真要到时间了。因此他就问,“敢问殿下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不知道?
武承嗣愣了一下,“臣如何能得知?”
“那你慢慢想,不着急。”林雨桐说着,就在边上转悠开了,慢悠悠的。
要进宫的朝臣们路过两人,拱手见礼之后,赶紧朝里面去了。
刘仁轨过来了,看看林雨桐又看看武承嗣,一脸的不解,但还是选择问公主,“殿下这是?”
林雨桐指了指宫门,“刘相公赶紧去吧!时间不早了。”
啊?哦!好的!
刘仁轨边走边回头,不知道今儿又要出什么事。
李敬玄过来了,冷着一张脸,“公主何以处宫门而不入?”
“不急不急!你只管忙你的。”
李敬玄又看了周国公一眼,拱手走了。
只狄仁杰路过的时候,看着武承嗣有几分同情,然后笑呵呵的指了指里面,“殿下,臣失陪了。”
嗯!不用陪着,去吧!
掐着时间,宫门口再无官员路过了,林雨桐放人了,“表哥既然想不起来,本宫就不耽搁表哥上朝了。明儿本宫还来,就在这里等着表哥。您可别叫我空等呀!”
是!今儿就回去叫人打听,看看到底是哪里惹着这位公主了。
武承嗣是胆颤心惊的,不敢把埋怨带到脸上。他急匆匆的往宫里去,不敢提告假的事,这位公主就在宫门口站着呢,手里拎着一把剑舞剑呢,寒光闪烁,好似下一刻就能砍过来。
一进宫,再急着奔进去,还是迟了!
迟了没二话,满朝的大臣看着呢,李治眉头紧皱,武后低声吩咐上官婉儿,“等会子去打听打听……”怎么会犯这样的错?!
是!
朝中除了那些谄媚之臣,谁巴结武承嗣干嘛?一条条律法规矩就在这里摆着呢,每天都有各种原因上差迟了的在挨板子,凭什么你武承嗣就不用挨板子?
宫中侍卫的来头都不小,能怕你武承嗣?打那是真打!
啪啪啪,十板子给打屁股上了。
狄仁杰低头一笑,好些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感情那位公主拦在宫门口是为了这个呀!
于是一个个的低了头,或是用朝板挡住脸。
李治是看不见,但是太子看的见呀,他看刘仁:这是怎么了?
刘仁陪着圣人,哪里知道?只微微摇了头。
直到下朝才知道,镇国公主起了大早,转悠出来刚好在宫门口碰见了周国公,下马车跟周国公说了一会子话,给耽搁了。
李治看刘仁:“桐儿起了一大早,就只为这个?”
刘仁一言难尽,“宫门口的侍卫说,公主吩咐了,明儿别急着叫周国公进宫门,把进宫的腰牌查验的细致些……她跟周国公约好了,要在宫门口碰头,有要事!”
这是要连着堵武承嗣,叫对方天天挨这十板子。
刘仁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一下子就憋不住给笑出来了,“公主叫人给周国公留下话了,说是要是有个伤啊病的,她会亲自去看诊的!她刚配了几味新伤药,正要试试呢!”
连对方装病的路都给堵住了!是来挨板子,还是试药一不小心出了事故直接嘎嘣了,你选一个!
这个打,他是不挨都不行。
李治的嘴角抽了抽,这整个一泼皮无赖的做派!
行吧!小惩大诫,也无所谓。
于是,武承嗣真就是连着挨了三天的打,每日在别人戏谑的注视之下,堂堂国公,被人摁住打板子,什么滋味?他是心里又恼又恨,可这一丝一毫的恼和恨,现在都不能表现出来!想想在流放之地所过的日子,再想想如今。
忍!忍下去!只要忍下去了,迟早有翻身的一天。
等我翻身了!等我翻身了……今日之辱,定当百倍奉还!
但是板子,真不能挨了!这天下差之后,他没急着出宫。而是递了牌子,要见天后!不仅自己,还有从营地赶回来的堂弟武三思。
武三思要年轻几岁,他过来扶着堂兄,看看他这被打的情况,咬牙切齿的,“大哥,会讨回来的。”
禁声!别说嘴上露出不该说的,便是脸上也不能露出丝毫来,记住了吗?
嗯!
可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镇国公主也在!
天后笑盈盈的坐在上首跟公主说话。
他们一进来,还没见礼呢,就听镇国公主道:“这不,来了一员武将!您可得去瞧去!宫中的禁卫可都集合起来了,您不去可不成!您得去,父皇也得去!太子也去!今年这雨下的,也没机会打马球!也该找个由头叫禁卫军中的儿郎们赢个彩头。”
武后就像不知道桐桐要玩猫腻似得,还吩咐高延福,“请圣人和太子。”
是!
赛场的观景楼上,李显李旦和太平都在,还有好些被请来的朝臣武将,来瞧比赛的嘛!
难得兴致这么好,武家兄弟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比赛是争先着上,比射箭,比骑马,赛场上欢呼,观赛的也欢呼。李治便是看不见,边上也有人低声讲解,赛着,赏着!
李敬玄是武将,这会子就说林雨桐,“殿下,咱们只听过殿下之勇武,可都没见过呢?要不然,殿下下场,叫臣等也见识见识!”
林雨桐就笑,“好!我给大家玩一把大家没见过的。”说着,左顾右盼,而后把视线对准武三思。
武三思心道不好,这是收拾完大哥又来收拾我?
而围观的人这会子笃定了,必是武家兄弟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圣人和太子都没管,但是公主却是不容的。
李贤看皇姐,轻轻摇头:算了,到此为止!打了这俩老鼠,伤了玉瓶怎么办?
林雨桐看了李显一眼,李显瞬间缩了!他心跳如鼓,只有一个想头,那就是:完了!完了!皇姐知道了!宫里肯定都知道了!
太平左右看看,才要说话,李旦一把拉住了:别言语!肯定是出事,只咱俩不知道。
林雨桐朝李显笑了一下,便看武三思,“表哥而今也是右卫将军,不会这点胆色都没有吧。”
那怎么会呢?
武三思站出来,只要不是当场要杀我,怎么着都行。
林雨桐朝下指了指,“麻烦表哥下去,看见那个竖起来的木板了吗?表哥靠着那个站着吧。”
站着?那在百步之外呢。
武三思也不知道这位公主要干什么,只得下去站着去了!
林雨桐却伸手,香菊赶紧把弓箭给递过来!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可在百步之外,要在这里射箭?
是的!就在这里!众人就看见镇国公主搭箭拉满,嗖的一下,箭簇飞了出去。
武三思是眼看着箭簇飞过来,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带着冷风的箭簇瞬间到了,蹭的一声,他头顶火烧火燎的疼,甚至有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薛绍就站在边上,查看了一下,这才发现,这是一箭穿过武三思的发髻,把武三思钉在了木板上。
他赶紧让开,就见那箭簇接二连三的射来,不给人任何叫嚷的时间,就见那箭,有两箭射在了肩头,两箭射在了腋下,还有一箭射在了两腿之间。
没见血,都只是穿过衣服,贴着皮肉的,连带头上的,一共六箭!
太平蹭蹭蹭的跑过来,就冷笑一声,“把板子拆下来,连人带板,一起抬过去。”
说着,提着裙摆就跑:“父皇,母后,可好玩了!”
是可好玩了!一箭穿过发髻,两箭钉在脖子两旁的肩头,两箭都在腋下,一箭射在裤|裆上,就差那么一线就伤了子孙根了。
这会子武三思早吓晕过去了,身下早已经湿了,这是吓溺了!
众人再偷觑镇国公主的表情,冷冽的很。她就那么看着跪在地上的武承嗣,再抬起眼的时候扫了英王一眼。
英王瞬间跪了,两股战战,也吓尿了。
狄仁杰抚了抚胡子,一转脸看见圣人和天后莫测的表情,还有红了眼圈的太子,他若有所思。
转过脸来,跟张柬之等人对视了一眼,众人都一副了然的样子,而后都默默的收回视线。
武后扬起笑脸,说桐桐,“你又淘气!这多危险呀!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是!
比试结束了,时间不早了,该散的都散了。
武后叫人把武家兄弟送回府去,也没留英王。太平要问,被李旦给拉走了。
没说叫桐桐走,桐桐也没走。她跟着,但一句话都没解释!
武后跟着李治,一起往李治的宫里去。这几天李治其实又添了咳嗽的毛病,轻微的有些咳症。这次英王参与的事件,对李治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林雨桐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陪着,而后不时的给熬药,给针灸,除了调理身体的事,她什么也没做。
没法做,也没法说呀!现在不做不说,就是最合适的。
易地而处,这要是自己和四爷遇上这么一个太子,两人会怎么办呢?也会焦心的,焦心的一夜一夜难以安枕,想着事情该怎么往下办。
因为李贤暴露了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心慈手软。
这一点若是掰不过来……怎么办?
他俩这会子想的不是解决罪魁祸首,而是想留着这罪魁祸首,看看李贤下一步怎么打算的。这么心慈手软,他不杀英王,英王只怕不把他给推下去,是不会安心的!他怕李贤找他算后账。
武后和李治就是这么看着,看着李贤接下来怎么应对。他们不会容许任何人搅和在其中,他们大概觉得他们是在给太子补课。
等李治睡下了,林雨桐跟武后从里面出来,在宫里慢慢走着。
武后这两年见老了,两鬓多了几缕白发。此时,她的脚步缓慢,却轻笑出声,“对太子还有期盼的是你父皇,而我……我自己生的孩子,知子莫若母,你们的性情我是知道的。若是一直太太平平的,贤儿这太子是能做的!可若是不太平,贤儿就不适合太子之位。不是谁都有好运道,能做一太平储君的!能来争权夺利的,哪个不是骨肉至亲?权利的争夺就是如此的!你父皇总想着,这未必不是给太子上了一课!其实,他要是派人杀的不是明崇俨,而是李显,我跟你父皇会伤心李显的离世,但是我们不会对太子如此失望!伤心是有的,可比起江山社稷,舍一个儿子又怎样?那个时候,把江山给他,你父皇心里是踏实的!你当你父皇没教他吗?你皇父教了,教他学学我这个母后,学学我的狠辣,学学我的下手不留情。可是,他听了吗?身为一国储君,人家剑指储位,他竟然顾念着情分,网开一面!这叫情分吗?你来告诉我,这事要是叫你处置,你会怎么办?”
“我会交给大理寺查,查到谁是谁。朝臣说该杀,律法说该杀,我会说念着情分,圈了吧!”
是啊!该杀而不杀,才是情分。该杀而宽恕,这是犯蠢。
武后说着就自嘲的笑了起来,“李弘不提也罢,李贤心慈手软,李显自大愚蠢,李旦平顺温和……我一生四子,却无一帝王之才!我常想,他们变成今天这样,是我没养好!我若悉心教养他们,他们不至于如此。”说着,就看向桐桐,“可是,每次看到你,我又觉得这好的帝王不是养出来的,而是生出来的!说实话,不管是在你父皇心里还是在我心里,你的性情,你的手腕,是最合适的!你父皇总是惋惜,你不是个男儿。”
林雨桐:“………………”这话得对半听!就跟四爷把他皇阿玛的话对半来听是一样的。若是这样,那么武后现在可不止是一个母亲,她――生出了帝王心思了。
她是在夸自己,也是在拉拢自己!
自己什么都合适,可自己不是男子!但若真有女帝了,自己的性别是障碍吗?
她在给自己埋种子,在释放自己的野心!
是的!桐桐无比的确定,武后这个时候生出了做女帝的心思了。她的儿子无一合适,若要册立女儿,别说其他人,就只李治也不能答应。
她现在就是在蛰伏,在伺机而动。
用晚膳的时候,李治叹了一口气,跟桐桐说,“昨儿恍恍惚惚的,竟是梦见你皇祖母了。”
林雨桐停下筷子,想听听李治到底要干嘛。
李治就说,“儿啊,带着驸马和孩子去慈恩寺,给你皇祖母祈福一段时日,可好?”
叫自己去给长孙皇后祈福?这是要给自己找个事把自己绊住,是怕自己掺和李贤的事吧!李治要看李贤的决断,怕自己影响李贤。
林雨桐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说不出什么滋味。
回府了,所有的人都感觉的到公主的不高兴。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的!这样的事,不身处核心,压根就不会知道大变就在眼前。大家一样过日子,坊间的百姓一样在争东论西,对谁都没有多大的影响的。
泽生坐在廊庑上等着,等着阿娘回来。一瞧见阿娘,她就撒丫子奔了过来,“阿娘!阿娘!你去哪了……阿娘!”
林雨桐接住孩子,轻轻的拍他的屁股,“有没有乖?”
嗯嗯嗯!乖了,阿耶还带儿收柿子了。
“是吗?”她抱着孩子往屋里去,问他,“收了多少呀?有软的吗?”
有啊!“阿娘给儿做柿子饼,要多放霜糖。”
“柿子饼?!”晚上吃这个不好消化!她转移话题:“今日还作甚了?”
“阿耶带着儿念书了。”
是吗?念的什么书呀。
“念了《管子》。”
“管子上的哪一句呀?”桐桐一边跟孩子说着话,一边给孩子把外面的厚衣裳都脱了,顺势盘腿坐在地上,把孩子搂在怀里跟他说话。
泽生躺在阿娘的腿上,头和脚都使劲的往下垂,他大概觉得这么好玩,就那么跟一张弓似得这么躺着,然后跟阿娘说话,“管子说,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记住了呀?!真好!晚上不吃柿子面饼,“……阿娘给你做个蛋饼吃,好不好?”
好!嘴里应承着,蹭一下翻身起来,奔着里面就跑,“阿耶……阿耶……阿娘给儿做蛋饼吃,夸儿书念的好!”
四爷从里面出来,就见桐桐在穿襻膊,真就先下厨给孩子做蛋饼去了。
韭菜蛋饼转脸就做了一摞子来,把素炒的青瓜卷在里面,泽生抓着吃去了。桐桐跟四爷递了一个,“再吃点?”
四爷接了,“怎么?接下来是要忙什么……还是被打发出京?”
又被你猜到了!没错,“去慈恩寺去祈福。”
四爷把手里的先递给桐桐,“没吃饱吧?”
嗯!她一口咬上去,滋味难言。
四爷又给她倒水,“这是好事呀,人家嫌弃你碍手碍脚了。该出头的你已经出头了,剩下的,你得静下来看看,看看宫里接下来会怎么表演。”
就看着?
四爷就笑,“人家也只让你看着。让你看着,自然也有人看着你,你不动则已,动了,就不会只在慈恩寺里祈福了!”
桐桐狠狠的咬了一口饼,“那就看看!看看他们的戏怎么往下唱。”
四爷眼里的笑意一闪,叫了秋实吩咐,“告诉宋献,叫他找张淮,把今儿的事宣扬出去。至于公主……对外就说,公主被罚礼佛去了!”
是!这就去办。
可自家的流言还没放出去呢,外面已有传言了,说是公主被罚了。
宋献来禀报的时候,林雨桐若有所思,她不再耽搁,带着四爷和孩子,直奔慈恩寺。
孩子没来过多少寺庙,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四爷带着孩子在寺庙里转转,桐桐真就在礼佛。她盘膝坐在蒲团上,静静的,一页一页的翻着经书。远处大殿里传来僧人的诵经之声,这声音隐隐约约的,听的人竟是心也跟着沉静起来了。
寺里的和尚三车,俗家身份是尉迟敬德的侄儿,这会子公主来了,他被打发来支应。
此人很奇葩,出去讲经必须得美食美酒和美人,缺一不可。这是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和尚。
泽生很喜欢这大和尚,天冷了,雪下来了。
早早的,泽生起来就抓了谷子洒在地上抓雀儿去了。四爷和桐桐在屋里跟三车和尚一起品茶闲话。一抬眼看见顽童躲在一边抓雀儿的样子,雀儿几番试探,终于大胆的去吃了,却最终被他给扣在竹篓子之下了。
就见这孩子蹲在篓子边半晌,又轻轻的把篓子打开了,那雀儿扑棱着翅膀又飞了。
三车和尚就夸孩子,“小郎君天生一颗慈悲心。”
四爷笑了笑没言语,于是,三车和尚每天都能看到公主嫁的小郎君撒谷子喂雀儿,然后抓住了,又给放飞了。
一天、两天、三天,一直持续了两月,眼看这个冬天都要过去了,呼啦啦的一场大雪又来了。这天他又来找驸马辩论佛理,就见这个长着慈悲心的小郎君,叫人拿了一盆的谷子,在院子的撒谷子呢。
这么一撒,周围的雀儿呼朋引伴的飞来了,院子里密密麻麻的落了那么些个雀儿啄食着谷子。
这顽童又喊着,“再撒些,扬起来,往远些撒!”
好些仆从一人一把谷子,朝雀儿中间扔。雀儿先是吓的扑腾腾的飞,见无危险,便又回来了。
顽童又喊,“再撒――”
于是,雀儿又飞走,又落下。
如此再三之后,雀儿越来越多了,再撒谷子,听到动静不动反而站在原地等着。
可就在这时,就听见这顽童喊了一声,“撒网!”
哗啦啦的,一张网子从天而降,一院子的雀儿一网打尽!
大和尚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就见这孩子一脸纯然的笑,还朝这边招手,“阿耶――阿娘――儿抓住雀儿了!”
四爷招手叫他过来,“抓这么些雀儿干什么?”
“叫人送到城外的粥棚去,熬了就能吃到肉了!不吃肉没力气!”
大和尚就问说,“拿谷子去熬粥,不一样?”
“那不是谷子,那是谷糠!”小顽童回了他一句,而后得意洋洋的看阿娘,摇头晃脑的,“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可对?”
对!
大和尚便笑,夸道:“将门之后,果然非同凡响。”说着就跟四爷商议,“国公爷,老衲正缺一弟子……”
不是出家,就是单纯的想教。
四爷欣然允诺,“可!改日备上厚礼,带小儿拜师。”
林雨桐也点头,这大和尚也是出身将门,且精通兵法和儒家经典,教孩子自是没问题的。关键是,此人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孩子的认知只有前瞻性还不行,从教养开始就得踏实起来。
泽生有点好动,并不是一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夜里好容易安生的睡下了,宋献来了。
林雨桐起身去了外间,“长安城里……如何了?”
宋献噗通一声跪下,“殿下,有消息说,东宫官员韦承庆上书劝谏太子,说太子不该养赵道生为男宠,更不该如此好声色,赐予赵道生颇多的钱财。”
林雨桐面色一变,“那个之前传言与太子有瓜葛的奴仆赵道生……还活着?”是!还活着。
林雨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李贤啊李贤,怎生那般托大!这样的人不想法子弄死以绝后患,留着做什么呢?你这次的事跟李弘上次的流言不同!上次李弘心知是武后所为,以流言破流言,流言不用管也就消散了。他当时保住玉桥,是在不想当太子的前提下!你呢?人家造谣不造谣其他人,为何是这个赵道生呢?
她急忙问:“然后呢?”
“而后……不知道是谁揭发……说是太子谋逆,在东宫中藏着数百具铠甲。经查,东宫的马厩里,确实是藏着数百具铠甲!”
林雨桐呵笑一声,“不知道谁揭发的就去查东宫?谁下的旨意?”
“天后!”宋献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天后派人派禁卫前去,在马厩中搜出铠甲!”
林雨桐看四爷:“荒谬不?”东宫那地方,并不在大明宫里面。大明宫是后来修建的!原因呢,是因为早前的太极宫地势比较低,一下雨吧,这地方就潮!长安的夏天,热上来也挺热的。不透风还潮,太极宫就如同一个蒸笼,特别不舒服。李世民呢,能出宫避暑。可是李渊不乐意跟着李世民跑,那就只能留在太极宫。李世民为了彰显自己的孝道,就在长安城四四方方的城墙之外,另外划了一片,修建了大明宫。
对的!长安城本来是极其标准的正方形。太极宫在北边的正中心,太极宫的东边是东宫,西边是掖庭宫。这三个大型宫殿群平行,正前面是皇城。这是一个整体!后来太极宫修建好了之后,李治和武后就搬到了大明宫。大明宫的位置其实是在北边的城墙之外。压根就不挨着!
从东宫要去大明宫,要么,出东宫的大门,然后拐出来,从自家的府门前过,穿过永昌坊和光宅坊与东宫外墙的夹道大街,从大明宫的正门进去。要么,就出出东宫的后门,从智德门入西内苑。可西内苑不是跟大明宫一体,他们中间也有夹道,得从西内苑出去,从大明宫的右银台门进去。
所以,桐桐进宫是比太子进宫更近便的。
这一重重街道一重重大门,从东宫开始造反呀?可行吗?
再说那马厩放铠甲,东宫那地方,马厩能有多大?而且,马厩这地方吧,他是个半公共的区域。属官也用,侍卫也用。这么一个地方,放了数百的铠甲。
李贤疯了?
其一,这样的地形,数百人的装备数百人的亲信力量去造反的成功概率,并不比李贤单独见李治的时候,一把掐死李治进而即位的概率更高。
其二,公共地方摆造反道具,他脑袋进浆糊了?
其三,东宫有自己的禁军,这些人用起来不行吗?干嘛弄数百铠甲?
这就是一个很糙很糙的局!说李贤谋反,这还是构陷。
谁干的?
四爷叫宋献先出去,而后跟桐桐说里面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韦承庆,他的父亲韦思谦,乃是武后时期的宰相。”
林雨桐愣住了,愕然的看向四爷。
四爷又道,“韦承庆的弟弟韦嗣立,亦是做到了宰相之职!”
林雨桐就问:“跟韦氏同族?”
“这父子三人出自京兆韦家逍遥房,韦氏出自京兆韦家驸马房。”没错!都是京兆韦家!
林雨桐明白了,“武后跟韦家有了默契!他们……联合了!李治只是想教李贤,而武后联合了韦家,要拿下李贤。”
倒着推,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史书上说,母子争权,武后废子,这并不冤枉。
四爷就说,“你不必难受,成为帝王,便没有父父子子。同理,女子为帝,舍弃儿子,哪里错了吗?她只是做了历史上大部分帝王都会做的事情而已!”只是因为世人一直都默认母性比父性更浓烈,所以才叫事情看起来叫人难以接受,仅此而已!
是啊!仅此而已!
两人正说话了,外面喧哗了起来,刘仁亲自来了,“殿下,驸马,圣人宣召二位即刻进宫。”
留下孩子两人都不放心。四爷连被子一起,把孩子抱起来,这说走就能走!
进了城,入皇宫得从家门口过。英国公府的大门大开,李敬业在门口等着,直接接了孩子。要分开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太子是好太子,这事蹊跷!保住太子,就保住大唐……”
四爷拦住了他的话,“天冷,别让孩子着凉。”
李敬业这才不再言语了,抱着孙子赶紧回府了。
宫里戒备森严,进了大殿,林雨桐看见了胸前还沾着血的李治,看见了扶着李治面色苍白的李贤,还有一脸平静,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武后。
李治还是那句话:“此事可不追究,但太子需得赦免。”
意思是认下今儿这事,就当是太子一时糊涂,不追究你们构陷之罪,但也得赦免了太子,一如以前。
可武后不答应,开口就道:“身为人子,他心怀谋逆,应大义灭亲,绝不能赦免其罪行。”
林雨桐看见李贤那双几乎绝望的眼睛。
她朝前走了几步,看向武后,“这事我不答应。”
什么?
林雨桐一字一句:“太子可废,那是因为他身为储君,无一丝提防之心,终究酿成大祸,他无做太子之能,可废!但以构陷谋逆罪名来废,不行。”
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