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地处河东腹部,太行山雄居于东,吕梁山巍峙于西,云中、系舟二山合抱于北,一条汾河自北向南纵贯了河东全境,其河谷平原即展布于太原之南,整个地形北高南低呈簸箕形。这个区域属于北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冬季干冷漫长,夏季湿热多雨,秋季降温迅速,春季升温急剧,而四、五月份平均都在十度左右,与南宋的京都汴梁相比要温暖得多。
按说这样的气候是最适宜作战的。可是自莫胜坡杨继业全歼了两万砍柴的宋兵后,双方就再没有发生过一次战斗,连个小仗也没有。
杨继业为此十分的忧虑不安!
他虽然不愿和宋军打仗,但若想说服刘继元联宋抗辽,就不得不想办法速战速决;不然,刘继元也不会相信他。
他每天都要派七郎杨延嗣带三千军兵越过横山涧大木桥到宋军营前叫战,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宋军理都不理!无论你骂破嗓子,喊破喉咙,他硬是像缩头乌龟一般,纹丝不动。叫你恼也不是,不恼也不行……
眼看已经到了莫胜坡战斗后的第七天。
这一天早上,杨延嗣又带兵来宋营外谩骂挑战,宋军大元帅潘仁美早已为此生久了闷气,他暴跳如雷般抽出一支令箭叫道:
“杨七崽子活的不耐烦了?哪位将军给我砍来他的狗头下酒!”
呼延赞、石彦超、韩延徽、郭进等几个将官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我去!我去……”“交给我了……”抢着要去接令厮杀。
这时,八大王赵德芳一步跨进帐来昂然宣旨道:“宋皇陛下有旨,任何人都不准擅自与杨家兵接战,马步三军再行后退三十里扎营!”
这道旨意令宋营的将士们大出所料,大家全愣住了。
潘仁美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什么?还要后退?凭什么?”进而又怀疑上了赵德芳:“八王殿下,你莫不是传错了旨意吧?”
呼延赞从潘仁美手中抢过令箭,高腔大嗓地叫道:“要后退你们都去后退吧,我呼延赞决不后退!我不会让那个什么杨继业吓成草鸡的!潘元帅!八王殿下!江山是靠打出来的,报仇是靠杀出来的,不是靠一退再退退出来的,我这一次一定要生擒杨七郎回来!”
众将官嗷嗷叫道:“对!生擒杨七郎!拿下太原府!”
“莫非你们想要抗旨不成?”赵德芳抽出腰间御封的打人金锏,在众人面前晃了两晃:“谁若抗旨,孤王的凹面金锏找他说话!”
众将官都知道那赵德芳手里的金锏是被先皇太祖御封过的,有先斩后奏特权;石彦超、韩延徽、郭进等皆被震服,人人噤声。
连呼延赞也嘟嘟噜噜地交回了令箭。
潘仁美没有被震服,但他同样也不敢抗拒旨意,只好传令三军,退离横山涧南三十里,在一处名叫石疙瘩村的地方安扎了营寨。
这个消息很快便由杨七郎报到了杨继业的大营。
杨继业连同他的六个儿子为宋军的不战而退深感莫名其妙,五郎延德耐不住性子,高腔大嗓地叫道:“这个赵光义是怎么搞的?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六弟呀!你来拆解拆解,他这个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六郎延昭已经思索了半天,无解,只好摇了摇头。
四郎延辉讥讽道:“五弟!你不说帮爹爹拿个主意,发什么急呀?”
延德吼了一声:“我?我脑瓜子太笨!想不出太复杂的东西!”
“这个一点儿也不复杂!”杨继业时刻不忘教晦儿子:“赵光义叔侄发兵进攻太原,气势汹汹,他不会关闭寨门,让十万精兵天天睡大觉的!既然不肯和咱们动武,那就一定意味着要跟咱们动文!”
众兄弟个个迷惑茫然:“动文?怎么动文?”
杨继业正欲细解,忽见一位亲兵走进来叩报:“杨老将军!大营外有一位自称是宋营驾前参军议事杨光美的要来求见!”
延德兴奋地笑道:“哈哈!这下好了!宋军终于来下战书了!”
七郎延嗣也乐的双脚齐跳:“我们早就手心发痒了……”
杨继业摆了摆手:“先别忙高兴!孩子们,宋军是不会像你们所说来下书挑战的,老父假如所料不错,他们恐怕就是来劝降的!”
众兄弟更加不解:“劝降的?”
杨继业笑了笑:“不信?那就请那个什么杨参议进来问问吧!”
延辉兴冲冲地叫道:“带――”忽被三郎延安扯了一把,意识到“带人”不对,忙又改口:“有请宋使参议杨大人进见!”
来的这个客人正是杨光美,他在太原城内赵遂府上小住了几日,目的达到后便打算收兵回营。但他按耐不住对杨继业父子的好奇之心,既然在赵遂面前说了那么多杨继业的坏话,他也应该给杨家一个提醒。说句心里话,他深深喜爱杨家父子,又唯恐一着不慎,杨家父子果真受到赵遂那狗贼子的伤害,那可就失去了自己的初衷了。因此,他路过杨家大营的时候突发奇想,要趁此机会见一见这个民间传说中的抗辽老英雄!
他大模大样地走进中军大帐,向站立在两旁的延定、延安、延辉、延德、延昭和延嗣等六兄弟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冲着端坐帅位的杨继业拱手见礼:“久仰将军大名,宋营驾前参议杨光美特来拜见!”
杨继业面沉如水,声若洪钟道:“参军大人是来下战书的?”
杨光美不卑不亢地回答:“非也!我是来劝说老将军归顺大宋的!”
“大胆!放肆!”杨继业拍案而起:“宋军战又不战,和又不和,退又不退,尽出一些摇唇鼓舌之徒,净干一些异想天开之事,可见中原无人才矣!孩子们!把这个什么杨参议的乱棍轰了出去!”
延定六兄弟围住杨光美就要动手,杨光美却仰天大笑起来。
杨继业惊奇地制止住几个儿子:“敢问杨参议大人,你笑什么?”
杨光美面不改色,反唇相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懂不懂这点基本的常识?杨某一句话尚未说完,你就变颜变色,大发雷霆,有没有大将军度量?我笑你不像个虚怀若谷志怀高远之人!”
杨继业脸上闪过一丝愧色,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点点头道:“参议大人说得对!请坐,有什么话尽管讲完。”
“坐,就不必要了!我只有两句话,说完就走……”杨光美微笑着摇了摇手,按照心中所想的侃侃而谈:“这一呢,将军乃是河东名将,联宋抗辽,见解不凡。怎奈汉王刘继元他心地狭窄,胸无大志,既不主张联宋,更不可能抗辽,致使杨老将军有志难酬,几经猜疑无法表明心迹;屡受贬斥唯恨报国无门……试问,跟着这样的一个辽国的傀儡,你还谈什么‘誓杀辽寇?’又讲什么‘死保神州?’”
“誓杀辽寇”“死保神州”,这是杨继业夫妻、父子及众兄弟血战火塘追杀辽兵时的口号,它记载着杨家的英勇,铭刻着杨家的忠心,鼓舞着杨家的斗志,没想到这个南宋官员却对这两句口号如此了解。
杨继业心里震怒,表面上却无动于衷:“请参议大人接着讲。”
杨光美又道:“这二呢,闻知老将军日夜渴望华夏统一,今我主太宗陛下仁德远敷,天下归心。我们出师太原,收复幽云,正是为着华夏统一而来。老将军何故背道而驰,做此抗拒天兵之事呢?须知战争胜败只在于它是否正义,不在于三两个骁勇的武夫!区区河东弹丸之地,寥寥将军失意之师,你认为你真的能阻挡我收复幽云统一华夏之伟大壮举吗?”
杨继业一阵头晕,几乎站立不住,这番话无一不打在他的痛处啊!
他的家乡――无论是祖籍的麟州府神木县,还是被封邑的应州火塘寨,数十年来都频频受到辽国军队的野蛮烧杀和掠夺,放眼望去:村村是瓦砾硝烟,处处是死难百姓,家家有血海深仇,人人都痛恨辽兵。
辽国是一个契丹族的小政权,契丹族是我中华历史上一个很古老的游牧民族,他们终年在马背上过日子,身体强健,勤劳勇敢。自东晋时期起,他们就臣服于中原汉政府,既向汉人学习耕田织布,又利用汉字来创造契丹字,使得自身不断地强大起来。五代初期,契丹族八个部落被联盟首领耶律阿保机统一篡权,建立了大辽国。由于文化、技术的借鉴和封建制度的形成,促使了辽国经济飞速发展,吃到了甜头的契丹贵族就把掠夺战争看作是比发展生产更光荣更快捷的主要手段。因而,契丹贵族奴役和驱使契丹劳动人民无数次地攻打中原地区,中原汉民族也就进行了无数次的英勇的反抗。杨继业只是这无数个反抗者之一罢了。
然而杨继业心里的矛盾也在此时出现了。他所效忠的河东刘继元政权是辽国的一个傀儡,时时帮助辽人打仗,与中原宋朝为敌。他要抵抗辽军的侵扰,就应该投降宋朝;反之,他要效忠河东,就必须和辽军合作,共同征讨南宋。维持忠君大义,就要悖逆自己统一和抗辽的志向;而投降大宋呢,无疑就成了河东的叛徒。这就是两难!
在这两难的选择中,他该怎么办呢?
杨继业为此苦闷了十几年,最后他选择了一个自认正确的办法,那就是力劝汉王臣服大宋,既抗辽又统一。如今他正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
想到这里,他强打起精神回答杨光美:“参议之言甚有道理,但继业也是多有苦衷啊!还望杨参议回去多多上诉宋皇陛下,早早催兵来战。至于别的事情吗,走一步,说一步,以后自有定论……”
杨光美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如此,杨某就告辞了!”
杨继业回了个礼:“延安!延辉!代我送客!”
杨光美兴冲冲走出大营,他跨上仆人牵来的战马,向延安、延辉施礼告别:“留步,留步,后会有期。”猛挥马鞭,带着两个仆人飞驰而去。
就在杨光美离去的瞬间,从他的衣袖中甩出一幅卷轴掉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