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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9.第3799章 枪杆子出政权5K

六宫无妃 月斜影清 11974 2023-09-07 01:54

   那是一个毒辣的报复。

   毒到了极点。

   罗迦倏然变色。

   眼中的怒意,就如一把火焰。

   但是,很快,这股怒气就熄灭了――和他的人一样,变得那么精疲力竭,连发怒都没了力气。

   蝙蝠一般的人,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见他欲动不动。

   笑起来。

   十分惬意。

   这一笑,他面上那种可怕的神情便变得柔和起来。

   “陛下,你怕了么?”

   他如在自言自语:“其实,你有什么好怕的呢?反正,身败名裂的又不是你,是你的儿子弘文帝……”

   死后,再在弘文帝身上泼一盆脏水。

   他的儿子。

   他的父亲。

   他的爱人。

   甚至他自己。

   都必将随着这盆脏水――万古流“芳”。

   多么毒辣的报复。

   “宏儿才十岁不到,可怜啊!”

   不知是谁在叹息,重重的。

   罗迦还是没有开口。

   到了这时,他反而镇定自若。

   就如这一切,都不曾听到过一般。

   屏息凝神,再也没有芳菲的哭泣声――月黑风高夜。

   她走了。

   事实上,她的好日子很短很短,乍然回首,就这么金风玉露一相逢。此外,她的日子都是忙碌的。

   女主当政,皇后垂帘,失败的例子居多。无他,眼界制约了,除了传统的宫斗权谋整整人还差不多,但是,到了需要大政方针的时候,就该抓瞎了。吕后如此、后来的慈禧太后如此,把权臣斗倒就万事大吉,剩下的就该奢侈腐化,至于军国大事,那是根本没谱的。

   千古只冯太后和武则天除外。

   干皇帝的事情,就要把自己当成个男人。

   当别的女人在化妆打扮的时候,她们都在看奏折。

   和男人斗,和权臣斗,和内政外交斗……军事,经济,改革……

   她已经不像一个女人了。

   甚至头发也灰灰的了。

   已经到了中年了。

   真没想到,现在迎接她的,却是这样一场巨大的暴风骤雨,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危机。

   而自己,躲避了这么多年,能帮她什么呢?

   巨大的危机到了,自己反而先陷落了,留下一个女人单打独斗算什么?

   一种比死还难受的巨大的挫败,牢牢地将他吞没。

   反而是他的对手,在黑夜里,发出绵邈悠长的叹息:“这一计真不错!罗迦陛下,弘文帝陛下、冯太后、小皇帝……哈哈,都完了,全都完了,一举干掉三个皇帝一个太后……我真是天才,最最强大的天才!”

   那是他给自己的评价。

   巨大的天才。

   芳菲看不到罗迦的白发。

   也听不到他的叹息。

   那时,她还伏在弘文帝的墓碑前失声痛哭。

   夕阳一点一点地从她头顶淹没。

   许久,芳菲才慢慢站起身。

   但是,她很快加快了脚步。

   因为,她看到慈宁宫的方向,一股烟雾。

   那股不祥的预感,嗖地扩大了。

   失火了?

   宏儿还在里面啊。

   她飞速奔跑。

   后面风乎乎地跟着,还有侍卫惊骇莫名的声音:“太后,太后……”

   他们以为有刺客或者什么洪水猛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等芳菲明白的时候,停下脚步,才看到那是一阵轻烟,是的,只是一阵轻烟而已,笼罩在墨色群山之间,如梦似幻。北武当的夜色,美丽的出奇,将慈宁宫整个地笼罩,淡淡氤氲,浓浓芬芳,一点也没有杀气。

   一个小人儿上来扶住了芳菲,怯生生的:“太后,太后,您怎么啦?”

   芳菲低下头,看到那个少年清澈而善良的眸子,带着纯真的关切。竟然是叶伽,这孩子居然还没走,显然一直躲藏着,等她出来。

   他生怕芳菲责怪他,嗫嚅着:“太后,我不是不听您的话,我是怕……我怕您被那个蝙蝠……”

   芳菲紧紧拉住他的手,紧绷到了极点的情绪忽然缓解下来:“叶伽,你跟我回慈宁宫,这些日子天天都和陛下一起。”

   孩子眼里露出一抹惊喜:“真的么?”

   “真的。”

   老远,听得宏儿的声音,他早已醒了,到处在找太后。但是侍卫们奉命严密地保护他,根本不让他外出一步。他一直在高处张望,看到芳菲回来,才冲出来,扑在她的怀里:“太后,你到哪里去了?”

   芳菲紧紧地搂住他。

   此时,慈宁宫四周,山上,都是密密匝匝的侍卫,关卡。但是,她却觉得那么空荡,虚妄,仿佛这些都是木偶,婴儿一般,毫无抵御的能力。

   夜风打在身上,以及孩子那冰冷的手。

   孩子在害怕,昨夜的恐惧,没法令他心安和忘却。

   母亲的本能涌起,她紧紧地搂住他,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保护他?

   “宏儿,我们该用膳了。我饿了,你看,今晚还有叶伽一起吃饭……对了,妙莲呢?叫她们一起来吃饭。”

   新雅早已带着小女儿闻声出来,躬身一边行礼。

   妙莲还小,昨夜的惊吓已经忘了,眼珠子好奇地看来看去:“太后,今天我和妈妈还能在这里吃饭么?”

   芳菲笑起来:“能。妙莲,还给你做了新衣服,你很快能穿上了。”

   小女孩大喜过望:“谢谢太后。谢谢太后。”

   孩子们围在桌子上,熙熙攘攘的,人一多,自然忘记了害怕。

   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们害怕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芳菲看宏儿的时候,他正在和两个孩子嬉笑,打闹。因为太过靠近,好像大家也忘了他原本是小皇帝。尤其是妙莲,她从未进宫,不知礼仪,手里拿着一个大鸡腿在啃,又有话要说,就贴在宏儿耳边,油漉漉的小嘴巴几乎亲在了他的脸上。

   也不知是讲了什么有趣的话,宏儿咯咯地笑,就连旁边的小叶伽也笑起来。

   孩子们无限快活。

   因为有年龄相当的小伙伴一起陪着玩儿。

   只芳菲坐在一边,脸上也带着笑容,仿佛之前遇到可怕蝙蝠的事情,都是一场梦而已。

   芳菲连夜召见从外地赶回来的李冲。

   故人,君臣,一杯清茶。

   芳菲想起死去的李奕。但是,她没提起。李冲显然也想到了,也没提起。

   反而是李冲先开口,单刀直入:“太后,昨夜发生的事情太离谱了,我今天调查了,找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线索。”

   芳菲静静地听着。然后,从桌上厚厚的一堆奏折里随意拿起几本递过去。

   李冲一看,这些都是京兆王等上书的,理由是最近北武当不安宁,为安全起见,皇太后必须马上和陛下回到平城。

   其他的,诸如言官的上书,说什么皇帝逐渐大了,必须回到玄武宫居住云云,不能一辈子依靠着皇太后。

   这些奏折,显然都是京兆王指使人写的。

   逼宫之意,图穷匕见。

   李冲断然道:“太后,此时万万不可回去。若是回了平城,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京兆王此人好生古怪。在陆泰作乱的时候,他这个幕后主使者,却跟没事人样的,把自己洗白了。当时,我就在调查他了,最近,我安排的人收集到一个证据,发现他经常和一个神秘的人联系……”

   “什么人?”

   “一个南朝来的和尚。”

   芳菲吃了一惊,南朝和尚?

   “我已经略知一点此人的背景,是南朝一个鼎鼎大名的妖僧,据说能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有许多信徒……”

   起死回生,当然谁也没这个本事。但是,芳菲忽然想起一种迷药,当初大祭司曾经给弘文帝用过的一种迷幻麻醉剂。

   李冲的声音十分低沉:“太后,京兆王手握重兵,桀骜不驯,一向看不起南人,如今,竟然和一个南朝妖道搅合在一起。”

   芳菲的回答却跟此事毫无关系。

   “李冲,前些天,我和皇上都做了一个梦。梦见弘文帝说他自己遭到了毒害。”

   李冲大吃一惊,额头渗出冷冷的汗水。

   这是冯太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谈起弘文帝。

   还有小皇帝。

   宫闱秘闻,言之者死。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李奕是怎么死的。

   他低着头,竟然不敢听下去。

   芳菲镇定自若,走到旁边的紫檀木的桌子边,打开抽屉,拿出一件东西递过去。

   李奕接过一看,面色更是遽变。

   这是一份可怕的赏赐。

   准确地说,那是一份铁券丹书。通俗点讲,是皇帝出示的一种免死金牌。本朝历史上,还从未有大臣获得过这种东西,上面,有小皇帝的玉玺亲笔。

   他跪下去。

   芳菲甚少礼仪,故人之间,更是熟不拘礼,这几乎是李冲第一次跪在她的面前。

   “太后,这赏赐太重,我无尺寸之功,万万不敢拜领。”

   芳菲并不立即叫他平身,声音十分萧瑟:“其实,自从你哥哥死后,我就想发一份这个东西给你了。拖延至今,今天也该发出去了。”

   李冲拿着丹书,心潮澎湃。

   想当年,自己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臣到现在名噪一时的重臣,所谓建功立业,叱咤风云,全是这个女人一手提拔的。

   无限荣宠,世代风光。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也。

   他肃然:“纵然粉身碎骨,李冲也当尽心竭力,誓保北国江山。”

   芳菲慢慢地坐下去。

   “我梦见先帝也就罢了,但是,宏儿竟然跟我做一样的梦。我一直疑心是有人在做手脚。随后,赵立死了,红霞也死了……这个人,明显是在向我示威,要我慢慢地变成孤家寡人……”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李冲,你这些日子,全力以赴,调查那个奇怪的和尚。”

   李冲点点头,一直在思索芳菲的那个梦,只是,他现在还不能问出口。

   “贾秀如何?”

   “贾秀击败南朝大军,正在赶回,我已经派人秘密和他取得了联系。太后请放心。”

   贾秀即将到达。

   王肃在巡山。

   芳菲迅速盘算着自己手里的王牌。

   图穷匕见的时候,是要看真功夫的。

   没有军队,再你如何权谋智诈都无济于事。

   从神殿的火海里逃出来,从大祭司的兵变下走过去,再到青州和三皇子的决战……她早已确信不疑――枪杆子里出政权。

   对付暴力,就要更加暴力。

   芳菲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既然敌人要来,那就猛烈一点。

   处在这个位置,不可能祈望一辈子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该面对的,就要面对。

   芳菲随手再捡起一封奏折:“你对此人有什么看法?”

   李冲一看,暗暗佩服她的记忆。

   这么久远的一个名字,一封奏折,她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简直堪称过目不忘了。

   “太后,此人是国舅爷米全。”

   米全,米贵妃的兄弟。

   弘文帝期间,他的两个姐妹,大小米妃一同侍寝弘文帝,生了儿子,得到宠爱,所以被提拔起来,先是从五品,到二品,而且,是在盐政这个肥缺上。他为人贪婪,敛财无数,外面的传闻,说他几乎是北国最大的财主了。但是他谨小慎微,做事圆滑,从不授人以柄。芳菲明知他有很多不干净的地方,但是,只要他不太过分,也睁眼闭眼。

   现在,这个谨小慎微的人,竟然上了一个很奇怪的奏折,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奏报,某地大旱,大意是天不护佑,希望皇帝能去祭祀雨神,再下个罪己诏之类的。

   所谓罪己诏,就是老天发怒了,皇帝自我检讨,说自己德行不够,以至于天不下雨,民不聊生之类的,叫天老爷只惩罚自己,别惩罚人民云云。

   很多皇帝为了作秀,也会下这种罪己诏。

   但是,小皇帝登基不久,又是个小孩儿,屁事管不了,他哪里能罪己诏?

   谁有罪?

   李冲接下看,那是另一个人上书的了,大意是,小皇帝应该去祭祀自己的生母,寻找生母,把生母李氏封为李太后之类的。言下之意,北国以仁孝治国,你冯太后为了大权独揽,不让皇帝人亲娘,你算什么东西?你违背祖制,牝鸡司晨,不要以为没人敢管你,小心遭天谴之类的……

   牛人是不讲究文辞的。

   而且,这奏折的毒辣之处还不止如此。

   你冯太后一个女人就该在平城的后宫老实呆着,你一天到晚滞留北武当干什么?

   尤其是最后一句,就毒得不能再毒了――

   听说小皇帝住在你的慈宁宫?你有何居心?你一个孤寡女人,小皇帝现在是小孩子,难道一辈子都是小孩子?他一天天长大了,总会变成血气方刚的少年……孤男寡女,谁知道你有何企图?

   李冲完全可以想象,冯太后刚看到这奏折的时候,一定会气得吐血。

   但是,冯太后没有吐血。

   只是把奏折扔在一边。

   表面上看来,这两封奏折风马牛不相及。

   而且后者是老生常谈了,也不是新鲜玩意儿。

   但是,李冲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这个上书的人,并非什么权臣,但是,他是一个极其有名望的人,那是曾经当过先帝罗迦的老师的一个退休老臣,在三十年前,名满天下,有战功,还是北国极其罕见的能识字的地道鲜卑宗室大臣。

   这个人当年在名声最鼎盛的时候,急流勇退,回家休养,罗迦曾亲自下旨称赞他国家栋梁,高风亮节,道德楷模。这个人叫做拓拔野粱,名字很奇怪,但是当年很牛叉。

   虽无权利,但是德高望重,粉丝很多,如果振臂一呼,可能从者云集。

   这样的一个老头子,八九十岁了,为什么忽然跳出来和冯太后作对?

   而且,还上了这么一封毒辣的奏折?

   李冲额头上刚干了的冷汗,再一次冒出来。

   真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股暗流,逐渐地,要变成浪潮了。

   芳菲说话:“拓拔野粱的外孙女是京兆王的儿媳妇。”

   冯太后当然并未闲着。

   事实上,她很少闲着。

   京兆王――拓拔野粱――米全――米妃姐妹――她们都有儿子,而且是弘文帝的亲骨肉……

   一切,仿佛是一条逐渐清晰起来的线索。

   李冲却一点也不敢大意。

   仿佛一种巨大的阴影兜头地罩过来。

   那就是小皇帝。

   虽然,他是弘文帝的长子――可是,如果他也是冯太后的儿子的话!

   纵然沉稳如李冲,也不寒而栗。

   敌人,并非是没有胜算的。

   只是,他不知道那些人掌握了什么证据,又掌握了多少。

   这种事情,本是死无对证的。

   “太后,这些日子,您不可不防,凡事小心。”

   芳菲再一次站起来:“李冲,我明日搬去玄武宫。”

   李冲大吃一惊,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做。

   玄武宫,那是皇帝的寝宫。

   现在,已经有人在暗示她“牝鸡司晨”了,她竟然还大摇大摆地去玄武宫。

   她神秘一笑:“皇上就该住在玄武宫。但是,他太小了,我为了照顾他,必须也住玄武宫。”

   李冲看着她眼里闪过的那一抹奇怪的神色,竟然没有再阻止她。

   一转念,只说:“既是如此,我明日便去安排相关礼仪。”

   芳菲向来了解李冲。

   如果他说“我去安排”,那就是有了一定的应对,否则,不会轻率妄言。

   李冲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芳菲一看,失声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李冲一笑。

   芳菲也神色稍缓,好些天阴霾恐惧的心情,终于略有好转。

   事实上,李冲以前是不屑做这种事情的,他是个至诚君子。

   但是,对阴谋家,就要有比他更奸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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