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师，季云初一下子热络起来，忙从地上爬起，抓住半缘君的袍子，依偎到他身边，软软唤了声，“师尊。 ”

　　 手中聚起的灵气又悄悄散去，半缘君站在原地，任凭季云初靠近，听他一句呼唤，这种感觉很奇妙，师者，传道授业也，又为长者，突然有了一个人，需要你的帮助，辅助，他会亲近你，依靠着你。

　　 “乖。”半缘君伸出手来，犹豫了半天在季云初头上轻抚，他回想起为数不多的记忆，有母亲相伴的日子，模仿着回忆里那位长者，半缘君转身正视季云初半天，认真询问，“你要抱吗？”

　　 幼年的时候他总渴望母亲能抱抱他，但是这是一种奢侈，母亲性情不定，好的时候自是不用说，不好的时候视自己为弃履。

　　 季云初的表情有些吃惊，他看到了半缘君藏在发间的耳朵，虽然面上毫无表情，但那只耳朵是红了，他伸出手来，仰着头看半缘君，笑弯了一双眼，“要。”

　　 于是半缘君便弯下腰来，肩上的墨发落到季云初面前，晃着季云初的眼，他下意识伸出手来，觉得身体一轻，有双手将他抱起，撞到半缘君怀里，鼻间钻入一股冷香，透入肺腑，久久不去。

　　 季云初回过神来，才觉手里攥着半缘君的头发，他也不放开，而是看着半缘君，伸出另一只手来，戳了戳半缘君的脸。

　　 “作甚？”半缘君奇怪问道。

　　 “我在想这是不是在做梦。”季云初傻笑道，打开话匣子，一股脑都说出来，“因为很多次梦中就是这样，我站在这里，然后师尊收下我，我高兴极了，转眼梦便醒了，梅林没有了，师尊也没有了。”

　　 “以后就不会。”说话间，半缘君已经抱着季云初进了屋里，将季云初放到榻上，握住那只抓住自己青丝的手，缓缓输入灵力，“一旦踏入修道，梦便是预示。”

　　 从掌心里传来的温暖化去身上的寒意，季云初看着半缘君认真解说的神色，不由也认真起来，“师尊，你不应该这样说。”

　　 半缘君停下动作来，眼中疑惑不解，严肃道，“这是常理，我并没有说错。”

　　 “但是我是你的弟子。”季云初没头脑来了一句。

　　 “那又如何。”半缘君有些较真，依然跟季云初说这些事，“修道之人入梦便要三思，你若要修仙，就要记牢。”

　　 “所以你该安慰我。”季云初眨了眨眼，似乎没在听半缘君的嘱咐，而是和半缘君讨价还价，“要抱抱。”

　　 “方才抱过了。”半缘君不为所动，只告知季云初事实，他是抱着人进屋的。

　　 季云初一下子跳下来，扑到半缘君怀里，他还小，无法环住半缘君的腰，所以只能紧紧抓住半缘君的衣袍，唯恐这一切会消失不见。

　　 突然被人抱了个满怀，半缘君不知所措，他僵了半天，才慢慢收起手来，抱住了怀里的人。

　　 “师尊。”

　　 “何事？”

　　 “你是真的吗？”

　　 “非梦也。”

　　 “真好。”

　　 一直以来的想念在这一刻终于达成，成为现实，季云初靠着半缘君怀里，一下子松懈下来，困意渐生，慢慢合上了眼。“师尊。”

　　 “我在。”半缘君轻声道。

　　 窗外飞雪又至，轻压上窗前的红梅，落入鹅黄的花蕊里，化作一滴水珠，晕开细细的花粉，直到最后融为一体。屋内，半缘君将季云初抱到榻上，握着小小的手，静坐一夜不语。

　　 季云初醒来时便看到了半缘君，他似乎一夜未眠，衣服还是昨日的，衣带不解，长发未梳，就坐在榻边，睁着眼远眺窗外，身影之中可见一股不染红尘的脱俗。

　　 “师尊。”季云初很快爬起来，打断半缘君的沉思，硬是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你醒了。”半缘君转过头来，脸上的冷漠还没有化去，眼中泛起一点柔情。

　　 “什么时辰了？”季云初拉着半缘君的袖子，学着半缘君的样子跪坐在榻上，又觉得这个姿势难受，索性没了样子。

　　 “不知道。”半缘君道，“梅林没有昼夜交替，自然也不会有时辰变化。”

　　 季云初被这个答案惊到，他看着半缘君万年不化的眉眼，明白了为什么半缘君会是这个样子，一个人不知时辰轮回，又怎么会知晓世间的美好。

　　 “我去替你准备药浴，之后便开始筑基。”见季云初没有回答，半缘君便把今日的行程报出，起身离去。

　　 季云初愣了愣，见半缘君要离开，下榻抓住半缘君的手问清楚，“师尊说的筑基是在今日吗？”

　　 “正是。”半缘君低下头看季云初，他趁季云初睡的时候摸过骨头，测过灵根，根据书上所述，季云初乃是天生道骨，修炼的好苗子，不过在半缘君看来，依旧是凡人，“虽然资质差了些，但今日筑基应是无碍。”

　　 听到这话，季云初吃了一惊，今日就能筑基，他现在还是个凡人，要怎么筑基，正想着，半缘君又道。

　　 “我观书中所述，凡人修仙须先筑基，再过金丹，元婴。”半缘君话里带着了些嫌弃。

　　 季云初顿了一顿，试探性问起半缘君，“师尊的修为到了哪里？”

　　 半缘君停下话来，眼中浮现迷茫，“我不知。”母亲只告诉他专心修炼便是，待到苍玄书练成之时，就能去道境。

　　 “那师尊又是如何开始修炼的？”季云初又问，见半缘君看向自己，补充一句，“我是师尊的弟子，自然要学师尊的法子。”

　　 “你是凡人。”半缘君只道，其他的一字不提。

　　 “师尊修行之前也不是凡人吗？”季云初低语，神情失落。

　　 “我不是。”半缘君说了这三个字，便抽出手来只身离去。

　　 季云初是知道的，自己和半缘君的不同，犹如云泥之别，可望而不可及，拾起榻上的青玉千鹤佩，季云初遥望着半缘君的身影，总有一天自己能和他并肩同立，携手而行。

　　 **

　　 陆婉轻轻喘了口气，继续道，“他们没有防备之心，只以为我是从魔族手中逃出来。”

　　 “婉妹。”东方瑕忽然道。

　　 “东方哥哥，让我讲完。”陆婉哀鸣道，“我受了重伤，需要疗养，那对夫妇便是最好的补品，我没有犹豫，但是看到那个孩子时，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陆婉顿了一下，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傻傻的站在废墟里，一动不动，脸上沾着父母的血迹，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这样直勾勾看着自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的丑恶。

　　 “我后悔了。”陆婉哭泣道，“真的后悔了。”

　　 “那户人家。”东方瑕哑着嗓音，那两个字卡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我便化成幼童的模样，一直陪在那个孩子身边，直到我再也无法维持下去，魔气外泄，一日日衰弱下去。”一颗泪珠滚落下来，砸落在地，溅开一朵水花，“那户人家姓东方，他们的孩子，叫东方瑕。”

　　 “我长得像谁？”东方瑕轻声问道，他像个天真的孩子，疑惑自己的容貌是来自父亲还是母亲。

　　 “你的眼睛。”陆婉笑了起来，拖着沉重的铁链在虚空勾勒着东方瑕的眉眼，“像母亲，那么温柔，你的鼻，像父亲，而你的嘴，他们说是像外祖母。”

　　 “是吗？”东方瑕也跟着笑了起来，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揭开，原来，他是七拼八凑的，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

　　 “你将我送进了天华门，又告诉我要离开一段时间，那时我便想，再等等，我想见你最后一面。”陆婉痴痴道，“我多么期望你能空手而归，满是失望对我说失败了，这样我就可以在你心里留下最美好的印象，只是你的婉妹。”

　　 “我带着落霞珠回来了。”东方瑕打开锦盒，取出那颗晶莹剔透的落霞珠，借着它的光线将送到陆婉面前，眉眼泛着温柔，哄道，“来，服下它。”

　　 那只巨大的魔物眼中滚下泪珠，从它腹间发出一个女声，温婉解意，“好。”

　　 它张开嘴来，露出尖牙，分叉细长的舌头一卷，便将东方瑕手中的落霞珠吞入腹中，顷刻之间，落霞珠内的灵气迸发出来，无数清气席卷了这个房间，只听得一声痛苦的吼声，数条铁链从半空垂落下来，重重砸在灰烬之中，飞扬的灰烬掩不去落霞珠的光辉。

　　 是该回玄宗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东方瑕支线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