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锁仙阵破不了，炎轻离很郁闷。 九年过去，池边红梅又多了几株，不但色浓华，更觉香幽迥，端的是清丽绝美，若谪仙般超尘拔俗。炎轻离走到梅树下，望着头顶梅花愁肠百绪，“唉……”他叹了口气。
“师，师尊？”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炎轻离回头，但见一俊美少年立于廊下，玉冠玄袍，广袖飘飘，手持一柄宝剑，神色颇为冷峻。
恍惚间，炎轻离以为看到了重华。可下一刻，那少年奔至前方，双膝下沉，竟在炎轻离面前跪了下来。“弟子恭迎师尊出关。”他高声道。
炎轻离：“……”唉？弟子？想了会儿，终于想起这么件事，他闭关前似乎真收过一个徒儿呐。
“哦……”炎轻离低头看着少年，“几年不见，礼数愈发周全，孺子可教也。”不行，决不能在徒儿面前表现出已将对方完全忘记的事实！炎轻离走前一步，伸出右手，故弄玄虚，高深一笑，“玉陵已经长这么大了。”
玉陵：“……”这不是废话么？谁不会长大啊。
“站起来罢。”炎轻离道。
玉陵起身，拂去衣袂积雪，长身挺立，宛若刚刚锻打出来的宝剑。
炎轻离仔细端详玉陵半晌，心中唏嘘不已，忍住将这神似师兄的徒儿搂进怀中揉脸掐肩的冲动，摆出一副严师模样，沉沉问道：“为师闭关期间，你修炼得怎样？”
“回师尊，玉陵已是筑基境。”
嗯，看出来了。炎轻离微微点头。
“现下正在修炼火莲诀，剑术方面，学的是碧海剑法。”
“什么？碧海剑法？”炎轻离一怔。他都不会碧海剑法，玉陵居然会？几个意思，谁背着他教的？
能有谁啊，小凤萧呗。小凤萧的主人鸿玄真人与鸿蒙真人情投意合，鸿玄真人会使鸿蒙真人绝学，并传授于凤萧有什么奇怪？这点关系，炎轻离瞬间便想明白了。再说玉陵天灵根五行属火，研习火莲诀再好不过，纵观无终山，白轻语绝不会出手教导万殊宗弟子，于是除了小凤萧，教导玉陵的人根本不做他想。
“回师尊，是碧海剑法。”玉陵有些奇怪地瞄着炎轻离。
炎轻离轻咳一声，看向玉陵的宝剑，“学得怎样，使来看看。”师尊检查弟子功课，天经地义。
所以，玉陵并没有半分犹豫，他平日便异常刻苦，今日见了刚刚出关的师尊，亦面无惧色，只当是素日小凤萧前来挑三拣四，认真应对便好。
“弟子遵命。”玉陵躬身一拜。
而后手持宝剑跃入积满白雪的院子中央，身形轻灵飘逸，整个人明亮耀眼，使出鸿蒙真人绝学，碧海剑法。
“不错，不错。”整个过程，炎轻离赞不绝口。
这便宜徒儿捡得真不错，不管不问九载，竟轻轻松松到达筑基境，还使得一手好剑，像他炎轻离的徒儿！
……拜托，他不管不问，不代表人家小凤萧没花心思。小凤萧被困锁仙阵，终日百无聊赖，除了“折磨”玉陵，便找不出其他乐子了。
“玉陵，你可知碧海剑法乃你师祖鸿蒙真人绝学？”炎轻离问。
玉陵舞剑完毕，立于炎轻离对面，恭顺应道：“弟子知晓。”
炎轻离展颜一笑，凤眸熠熠，“那为师再教你一套剑法可好？”
多学一套当然好！这还用问呐。玉陵刚准备点头，炎轻离忽地扬手召过宝剑，霎时，剑气磅礴震裂天际，暴涨炽烈冲破九霄。
“这是缥缈剑法！玉陵，看好了！”缥缈剑法，锋芒无匹，剑气凌厉，风云色变。
重华之绝学，炎轻离信手拈来，却锋芒毕露，睥睨八方，一点不逊于原主。玉陵看呆了，那神情极似第一次见到炎轻离时，被对方之容华绝世所震惊。
“白云出岫！”炎轻离兴起，一剑劈向洞府楼阁。
玉陵目不转睛，正想着那威力恐怖的杀招下去，会出现怎样一番景致？小凤萧突然呼扇着翅膀飞过来，尾羽乱摆，气得大叫：“真人你个笨蛋！刚出关便要拆了洞府么！姓白的要生了，快来接生啊！”
炎轻离手一抖，卸力收势，可宝剑依旧飞出，直直插/进一面墙里。幸好，幸好没砸出一个深坑，比如当年玉阙门的奉武台。
“你说什么？他终于要生了！”炎轻离跃跃欲试，很是兴奋。长这么大没接生过，还是给男子接生，他能不兴奋么？
玉陵看着自己的师尊，想象对方与白轻语那等美人生孩子的情景……嗯，以后是不是还要研习如何接生？凤萧给他提过无嵇师伯的事，他总觉得，师尊有一天也要生孩子的。
想这玉陵从小长在无终山上，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压根不知以男儿之身生子是多么不正常的事儿。炎轻离摩拳擦掌，带着玉陵直奔白轻语卧房。待到琐门前，白轻语压抑的喘息传入耳畔，炎轻离遽然推开玉陵，对这颇得自己满意的徒儿道：“你还小，别进去罢。”
这跟小有什么关系？玉陵莫名其妙地望着炎轻离。
“他的道侣是魔尊，你将他看光了，到时魔尊肯定不会放过你。”炎轻离吓唬玉陵。
玉陵：“……”师尊你好歹也百余岁了，口气别这么幼稚行么？
“总之，你不能进去。”炎轻离下了结论。
不进去便不进去，凤萧说生孩子血流成河，他才不愿进去沾染晦气。玉陵神色冷峻地点头，恭顺地道：“师尊放心，弟子就守在门外，不进去。”
炎轻离伸手摸他的头，“乖。”
玉陵如今十五岁，身材颀长，已经比炎轻离略高。炎轻离虽说贵为师尊，可顶着一张姿容艳丽的脸对他做出哄小孩儿的动作，他真是相当不自在。
“师尊，你将魔尊道侣看光了，魔尊不找你麻烦么？”就在炎轻离拔腿推门之际，玉陵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炎轻离身形一滞，淡定应道：“现下能胜过本座的，阎浮界能数出多少人？呵。”
好嚣张！玉陵甘拜下风。而且小时候云衡真人将炎轻离与白轻语放在一块沐浴，早就将对方看光了啊。
炎轻离进入白轻语卧房，“嘎吱”一声关上门，玉陵持剑护卫，立于门前，犹似一块不动如山的磐石。
没一会儿，只听里面传来，“真人，这个这个!”
“傻鸟儿闭嘴！”
“真人，那个那个！”
“呀，好多血！”
“真人，水，水！”
“天呐，这是羊水吗！”
“男子哪来的羊水！真人是笨蛋！”
偌大阎浮界，以男子之身生儿育女的并非没有。许多修者会找来灵物做媒介，让孩儿不由自己腹中所出，比如雌性灵物，或是专用来生子的灵植。然而，这么做的话，孩儿血统或多或少不再干净纯粹，特别是借灵物之腹生子，皆沾染兽性，灵植虽无此番顾虑，成长过程中却容易夭折。总之，还是从人腹中出生的孩儿最好。
白轻语选择自己生，宁愿叫炎轻离在他腰腹割上一刀也要亲自生下孩儿，可见他对这孩儿是多么喜爱。
“白轻语，坚持住。”生产大概是修者唯一不能以法诀避免的事儿了。繁衍后代，可是连天道都不得干预。炎轻离让小凤萧衔来块热帕子，拿起擦掉白轻语额前冷汗。
白轻语脸色寡白，双眸微阖，已痛得气促力绵，长眉紧拧，嘴唇咬出血丝。
“白轻语，这种事儿，药石无灵。本座下刀你不痛，你孩儿出来才叫痛死你。”炎轻离将帕子扔给小凤萧。
“呵呵，炎轻离，本尊没想过，有朝一日是你来接生。”白轻语忽然抓住炎轻离的手腕。
炎轻离初见白轻语，也没想到有一天要给他接生啊！“你怕是没料到自己也会生孩儿罢。”炎轻离冷冷道。
白轻语呻/吟一声，而后凄恻笑起，“是啊，便如做梦一般。”顿了顿，手指愈加用力，紧紧抓着炎轻离道：“待本尊生下孩儿，你是否会杀了本尊？”
炎轻离一怔，都什么时候了，还念着这些？
“杀了本尊也无妨，只要留下孩儿……”
炎轻离皱眉，截住白轻语话头，“有完没完，你还有劲讲话！”说着，趁白轻语不注意，掐诀镇痛，接着一刀下去划开肚皮，“待本座将你孩儿取出。”
育之气，纯净无垢，媲美天地初始，万物生命之灵源。
炎轻离剖开白轻语的肚皮，取出那足足怀了百余年的孩儿，瞬时，洞府灵气暴涨千丈，直冲霄汉，几乎撼动整个锁仙阵。
炎轻离：“……”生孩儿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好可怕。不过这孩儿灵气逼人，低头看去，不似常人家的孩儿，皮肤黑乎乎，皱巴巴，而是宛若白玉，为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儿。
“好像很好捏？”炎轻离忽然冒出这种想法。
玉陵闯进来，口中高喊：“师尊！结界破了，有人……”
“真人，你突破了，锁仙阵破！”小凤萧厉声尖叫。
炎轻离抱着白轻语的孩儿，凤瞳满是难以置信，愣在当场。倒是白轻语反应迅速，不顾刚刚生产完，浑身疼痛乏力，掐诀愈伤，坐起抢过自己的孩儿，抱于怀中瞄了一眼。几息过后，他将孩儿塞回炎轻离手里，撇过脸，掩去眸底依依不舍，急促道：“这孩儿助你突破至大乘境，也算与你有缘。你快带他离开，本尊替你挡住师兄。”
“嗯？”炎轻离一怔。几个意思，玄翎彧来了，他却不走？
白轻语下床，唤出霜天，乌发绯衣，虽憔悴，但依旧眉眼如画，百媚横生。“将孩儿送到玉阙门掌门手中。”白轻语背对炎轻离，语调悲凉。
玉阙门掌门，那不是玄翎彧的师尊吗？炎轻离抱着孩儿站起来，外面光照云庭，风声鹤唳，隐隐作雷霆之音。
“噼啪！”洞府中一栋楼阁分裂四散，被剑气劈作齑粉。
“快走！”白轻语匆匆和玉陵擦肩而过，掐起法诀，御剑而起。
小凤萧呼扇着翅膀衔来一块锦布扔给炎轻离，尾羽扫过炎轻离的面颊，焦急地道：“真人，快走罢，再晚便来不及了。”
玉陵不知发生何事，但见洞府瞬间被毁，就明白外面来了个不好惹的主儿。
“真人！”小凤萧围着炎轻离打转。见炎轻离只顾望着白轻语的背影，它愠怒地叫了几声，转头看向玉陵，“小子，快过来，啥都不要了，站过来！”
玉陵跑到炎轻离身边，紧紧挨着师尊与小凤萧。
“真人，我要开始了，你别看了！”小凤萧生气，不知道炎轻离到底在看什么。
炎轻离在看什么？他只是正想白轻语自困锁仙阵百余年，就为了生下孩儿交给自己送回玉阙门，再回到玄翎彧身边么？要一齐离开的话，自己已是大乘境，又有七宝璎珞在手，要走，玄翎彧未必留得住。
罢了，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他跟他师兄的事儿，留给他们自行解决。
炎轻离用锦布裹好白轻语的孩儿，下一刻，小凤萧掐诀缩地，仅眨眼功夫，他们便到了万里之外。
炎轻离抛出流星辇，携玉陵和小凤萧登辇，小凤萧说：“算日子，圣显南部洲涿光秘境即将现世。这秘境素来吸引无数散修，既然阵已破，真人，你的任务也应该继续啊。”
炎轻离：“啊？”
本座能装没听到么？能直接回去找师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