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瑶光是把好剑，炎轻离翻身御剑，飞至重华对面。 夜风飒飒，鼓动重华之广袖，墨丝飞舞，遮不住这位师兄眉宇间的冷漠。

　　 虽说炎轻离近两百多年孤独地活着，可下到凡间，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如今这算哪回事，天生命中相冲？

　　 重华瞥了眼瑶光，剑非凡品，即使不及自己的太上忘情，但比代宗主大弟子无忧真人的更好，想必也是师尊赐下。这么说，眼前的稚嫩少年确为师尊关门弟子，师尊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给他收了个师弟。重华冷冷地御剑高飞，霎时消失于炎轻离眼前。

　　 炎轻离一怔，愠怒地御剑跟上，心中把重华骂了一万遍。

　　 凌波峰，离玉臻宫最远的一座山峰，乃鸿蒙真人闭关所在。作为真人的亲传大弟子，重华居于凌波峰主殿长生天里，就算鸿蒙真人陨落，也没人斗胆叫他迁居，炎轻离是他的师弟，当然跟他住进长生天。

　　 炎轻离的时代，凌波峰已不存在，整个万殊宗只剩玉臻宫，将炎轻离活活“囚禁”近两百年。这会儿，炎轻离抬头看那漫天星辰，瞥四方，山峰宝气环绕，他隐隐有些兴奋，然后开始期待。不过期待归期待，他对重华可没抱一点儿希望。重华将他扔在长生天门口，对迎上来的玉字辈弟子也无只言片语，炎轻离就知道，这是叫他自生自灭了。

　　 “师兄，师兄！”炎轻离还是装模作样跟在重华身后喊了两声。

　　 重华不理，清冷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尽头，炎轻离瘪嘴，转头换上委屈的表情。

　　 “师叔，玉犀自为你寻个住处，无嵇真人性子素来冷淡，你别往心里去。”那个道号玉犀的弟子低着头小声说道。

　　 可炎轻离还在想：“我到底哪里开罪他了？”

　　 玉犀偷偷抬眼瞄了眼炎轻离，见炎轻离生得朱唇皓齿，极其好看，也不明白重华为何这样排斥他。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讨厌啊。玉犀想不通，炎轻离更想不通。

　　 “师叔请跟玉犀来。”玉犀是监宗鸿平真人千挑万选，选出来伺候鸿蒙真人的弟子，对长生天相当熟悉。他给炎轻离找的房间离重华不远不近，可谓距离刚好。炎轻离有了住处后，玉犀告退，炎轻离便开始郁闷地打坐。由于炎轻离尚未辟谷，后半夜，玉犀给炎轻离送来辟谷丹，同时也给炎轻离送来与重华同式的亲传弟子服。炎轻离打了一会儿坐，睁开眼睛，窗外月华流泻，星光无嵇，他忽然心念一动，神识向外界扫去，很快在长生天的后山上发现一处温泉。

　　 心情不好就洗澡。炎轻离可不想委屈自己，干脆地站起来，将弟子服夹在腋下，唤出瑶光，直接御剑奔向白气缭绕的温泉。

　　 山巅水湄，有绝色倾城，炎轻离抚落一身星辉，懒洋洋地泡在池中。泡着泡着，境界忽然又上一层，炎轻离怔了怔，陡然失笑无语。敢情泡澡也能突破，要是这样，泡至脱皮也好。他向来懒惰，虽天赋冰灵根，可对修行从不上心，若不是传承，他哪能不到两百岁便修至大乘境。未来，也没人跟他争宗主之位，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除了空无一人的玉臻宫常年冰冷寂落，这冷不在肉体，而在于心。炎轻离摊开五指，缓缓梳理一头青丝，稍后掐诀换来一身干燥，穿起水色道袍，束靛青丝绦，挂好弟子苍玉，御剑飞起，自携一股仙气。

　　 这会儿，夜去大半，天近破晓，炎轻离站在瑶光剑上，心中暗暗盘算这几天该去哪里晃悠。

　　 三天后，将是鸿蒙真人的归葬大典。鸿蒙真人陨落时并未留下遗体，这归葬大典左右不过给立个衣冠冢，但该有的过程必须走完。人都陨落了，还做这要面子的琐事干嘛？鸿蒙真人陨落早已令重华与鸿玄真人产生嫌隙，尤其对方隐瞒金华仙源的事，以致他一直以为师尊正在凌波峰闭关，这才安心游历，数年未回宗门。如今师尊陨落，万事休矣，重华悔不当初，若中途回来瞧一眼师尊，是不是会有另一种结果？

　　 然而，阎浮界是没有如果的。

　　 重华不离开凌波峰，炎轻离自然不必跟着，准备归葬大典的三天理所当然空闲下来。

　　 炎轻离御剑至长生天外，随意寻了一处山涧欣赏风景，天已亮堂，太阳驱散霭霭白雾，炎轻离眼前突然琼花异草齐齐盛放，娇红姹紫如同仙境，直接将他看傻了。未来，是没有这般景象的，炎轻离揉了揉眼睛，心道凡间雾霾太严重，说多了都是泪。这时，一只皮毛鲜亮，四肢发达的原麝跃入炎轻离的视野，炎轻离咽了口唾沫，抬手掐诀，准备将这原麝宰了祭胃。

　　 叮……

　　 炎轻离顿然身形一滞。

　　 叮……叮……

　　 炎轻离难以置信地望向长生天。太上忘情，居然在向他求救！

　　 未来，太上忘情以炎轻离的神魂为鞘，跟随炎轻离将近两百年。这会儿它的剑鞘乃重华神魂，但不妨碍炎轻离给它一种亲切感。炎轻离的神魂早已与太上忘情融为一体，鸿蒙真人陨落后，太上忘情唯一能与之共鸣的人除了重华，还多了个炎轻离。然，此种共鸣范围有限，指望它如人般侃侃而谈，那纯粹是想多了。

　　 太上忘情求救，那便是重华遇事？炎轻离无法想象身份尊贵的重华会在宗门内碰到什么危险，欲加害他的人总不至于明目张胆下黑手，但重华目前是离他最近的大腿，即使这条腿老踹他，他也不得不抱。炎轻离御剑飞向长生天，在太上忘情自作主张下，轻而易举避开了重华的禁制。

　　 进入重华的房间，炎轻离发现这里很空旷，至于为何空旷，只因除了几个蒲团，几架玉简，这里空无一物。炎轻离看向中间打坐的那个人，那人玉冠落地，墨发散乱下垂，面如金纸的脸庞沁出细密汗珠，完全不似昨日般冷峻傲然。炎轻离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紧闭双眼的人确实是重华，重华身披绯红光晕，妖冶的魔气以他为中心不断向外翻滚。

　　 “！”炎轻离扑上去，一双凤瞳流露出些许怒意，“该死！”他掀起袍袖，露出小巧白皙的手腕，手腕上缠了一串七宝璎珞，乃是代替纳宝袋，用来储藏身家的宝物。

　　 炎轻离穿越后，七宝璎珞里的宝贝少了一些，究其原因，只能解释为同一年代不可出现两件相同的物件，正如炎轻离的太上忘情由神魂中消失，而重华的神魂中却有一柄太上忘情。不过，大部分宝贝都与这年代不相冲突，它们安安静静躺在七宝璎珞里，以供主人随时取用。

　　 现下，炎轻离取出一瓶丹药，捏开重华几无血色的嘴，往里倒了一颗。“吃啊。”炎轻离紧张地望着重华，可惜重华听不见，又不知处于什么状态，身形僵硬犹如死人，根本咽不下丹药。“师兄，快吃，快吃！”炎轻离用力摇晃重华的肩膀。

　　 重华如今的情形，炎轻离曾在另一人身上见过，不过重华是剑修，他如何会修炼魔功？不，重华并未修炼魔功，这些魔气看似由他身体散出，实际是从外向里钻呢。

　　 “唉，唉……”炎轻语跪在重华对面哀声叹气。辟谷期后，不饮不食，这会儿上哪儿给他取水。总不能扔下他出去找，他这情形，再不可有半点耽搁。像似想到什么，炎轻离双眉拧起，表情微微有所触动。须臾间，炎轻离凤瞳上挑，身子贴过去，双手勾住重华的脖子，嫣红唇瓣随即覆住重华冰冷的嘴唇。

　　 “感觉与包子皮还是有些区别的。”炎轻离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然后，他便不再多想，纤巧手指捧住重华的脸颊，专心致志启开重华的牙关，卷起重华的舌头，助他将丹药推进咽喉。

　　 一个修炼至金丹境的高人，怎会让人轻易喂下不明不白的丹药？重华本能抗拒，虽意识迷离，依旧舌向外抵，倒是保城门不失，却叫炎轻离徒劳无功。炎轻离微怒，丹药喂不进去，一会儿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本座让你吃，你岂敢不吃！”炎轻离缓缓退开，脸色铁青地瞪了重华一眼，片刻再度倾身向前，柔嫩粉舌长驱直入，要将那颗丹药推进去。

　　 ……推不进去。重华可谓顽固，就是不肯下咽，还要把丹药抵出嘴去。炎轻离口中泛起苦味，不止药苦，心更辛苦，这样巴心巴肝为人好，对方为何不领情？再不下咽，丹药便融于两人的唾津中了。这药是给他吃，又不是给自己吃，炎轻离最讨厌味苦的东西！

　　 “师兄，咽了它。”唇舌交缠间，炎轻离口齿不清。

　　 重华双眼紧闭，俊美无俦的脸沁满汗珠，其中一滴顺着高挺鼻梁滑下，衬着妖冶红光，瑰丽异常。

　　 炎轻离怔了一怔，沾了汗水的指腹黏腻炙热，顿时有些局促。虽说是喂药，你来我往，你退我进，久了，便开始不一样。食色性也，守了近两百年，炎轻离可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栽在一颗丹药上。炎轻离愠怒的眼眸猛然一眨，勾住重华，赌气般噬咬重华的唇瓣，辗转吸吮，强迫对方的舌头与他追逐嬉戏。

　　 这沾染了情/欲的吻，谁又能招架得住？丹药融了一小半，随唾津进入体内，比不上整颗咽下，却也有不小的作用。渐渐清醒的重华尚未恢复灵台清明，睁开眼，只觉气息不稳，视野中一双凤瞳光华流转。微一愣神，炎轻离终于达成所愿，趁机推入丹药，还怕重华不咽，故倾身深吻，粉舌摩挲过对方湿润的口腔。

　　 重华喉结滚动，终是咽下。

　　 “别谢我。”炎轻离满意地退开，双颊晕红，抬手用袖子抹去嘴角银丝。

　　 重华看着他，黑色眸子深不见底，似乎不明白炎轻离为何会出现在自己下了禁制的房间里。他的禁制，岂是炎轻离这筑基境能解开的？左右看了看，魔气尚存，重华脸色一变，顾不上其他，连忙闭眼打坐，完全将炎轻离弃之一边。

　　 炎轻离救了人还被忽视，理应生气，可现下他不气，只想快点出去，以免重华反应过来祭出太上忘情，将他斩杀剑下。

　　 “红领巾也不是好当的。”炎轻离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