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华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已来到清霄殿外。

　　 无瀛传音入耳，对炎轻离道：“小师弟，麻烦你跟大师兄不要真当我不存在，当着我的面眉目传情，能否考虑下我的感受？”他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找借口跟炎轻离说几句话，要知道自从见到炎轻离，他跟对方说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十根手指。

　　 炎轻离笑，回应道：“无瀛师兄，下次我一定注意。不过，你要不要也跟师兄提一下？”

　　 “算了，哈哈……”无瀛双手笼于袖中，退到重华身后。

　　 清霄殿外迎面走来两个守卫弟子，皆形象清癯，玉树临风，他们瞧见重华等人时，表面恭敬，内里不满，勉强做个规矩样子，将重华等人请入清霄殿。

　　 清霄殿此时已来了不少人，炎轻离凤眸一扫，既已瞧见十几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修士，两、三个螓首蛾眉的女修。他们正讲话，见了炎轻离和重华，声音戛然而止，有几道目光迎面袭来，其主脸色怪异。

　　 “啧。”炎轻离这才想起障眼法对元婴境修者无用。

　　 “师兄。”炎轻离传音入耳，“我能告诉他们，其实月华峰上有只很大，很凶，很厉害的蚊子吗？”

　　 “也有一只我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的小蚊子。”重华面无表情。

　　 无瀛是个聪明人，见几位修者瞧向重华与炎轻离的脖子，心中当下了然。“我就装不知道吧，反正我辟谷境。”无瀛抬头望天。

　　 一群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离重华六米开外的一个人突然笑了几声，拱手朗声道：“无嵇道友，当年空灵谷一别，至今六载有余，你可还记得在下？”他这一出声，自然吸引了所有视线。

　　 炎轻离和无瀛好奇地随重华望向他，只见他头戴玄色钦帽，身着赭色道袍，衣饰布素，不尚华丽，一点大宗门弟子的样子都没有。

　　 “素怀道友。”重华微微颔首。

　　 “无瀛师兄，素怀是谁？”炎轻离盯着素怀，却对无瀛传音入耳。

　　 无瀛皱了皱眉，思索一阵，道：“他是长天门的人，师尊乃长天门太上长老容商真人。他为人低调，我也了解得不多，说起来，他比我们高了一个辈份。”

　　 “不过他没端架子，跟师兄以平辈论交。”炎轻离应。

　　 “是啊。”无瀛回答。

　　 炎轻离瞄了素怀几眼，素怀金丹境中期，破不了炎轻离的障眼法。此刻炎轻离在他眼中那是姿容美艳，国色无双，外加有踔绝之能，本领高强，十足十完美。

　　 他回望炎轻离，报以微笑。

　　 “小师弟，别在大师兄眼皮子下招蜂引蝶。”无瀛故意调侃炎轻离。

　　 炎轻离：“……”然后偷偷看向重华。

　　 重华没理他，只继续对素怀道：“你也来了。”

　　 “我是来了，当年见过无嵇道兄的神姿后便一直想着再见一次。如今剑斗大比，各宗门高手云集，在下认为无嵇道兄一定会来，就恳求师尊让我随行，与参加剑斗大比的师兄师弟一齐到这月华峰。”素怀收回目光，彬彬有礼地回应重华。

　　 “原来是师兄的fan。”炎轻离低语。

　　 “什么饭？”无瀛纳闷地问。

　　 炎轻离觉得好笑，无意回答无瀛，索性将这话头岔过去。“无瀛师兄，那日与师兄离开宗门后，师兄闭关五载，并未将各大宗门的情况介绍于我。我自幼成长于金华仙源，自是不知，亦不认识众位大能。要不趁这机会，你给我讲解一番？”

　　 授业解惑，无瀛所欲也！有机会在小师弟面前显摆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他当然精神百倍，精神抖擞地将阎浮界宗门势力分布，以及清霄殿上那几个男女修者的身份全部介绍了一遍。

　　 宗门势力分布不做赘述，炎轻离听一遍便记下了。倒是那几个修者，皆为修真界的风云人物，其中大部分亦是各大宗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比如左手边那一直把眼神黏在炎轻离身上，并恨不得将他剐之杀之的貌美女修，正是传说中的太阴仙子。

　　 “世人皆知太阴仙子喜欢天隐真人，可天隐真人却与天心真人结为道侣。”无瀛用一种八卦的语气说：“这些年太阴仙子修为屡滞不前，大概跟心境有关。”

　　 炎轻离沉默。

　　 再比如，太阴仙子身边那位仪态庄重的男修，正是长天门素怀的师侄，道号青殷。

　　 “青殷比素怀低一辈，年岁却相差不多，两百岁左右，均是金丹境。不过为人处世方面，青殷比素怀张扬，否则我如何识得青殷，却不马上识得素怀？”

　　 再再比如，右手边灵真门的白杳，崇妙府的子舆，宝光府的浮丘，隐观府的晋崖，以及人数最多者，散修盟的醉骨，飞卿和琉璃仙子。

　　 “隐观府想必不会与我万殊宗为敌，必要时刻还能帮衬一把。小师弟，快对晋崖道兄笑上一笑。”

　　 “无瀛师兄，你把我当什么了。”相处越久，炎轻离越受不了这无瀛真人。不过，他还是对晋崖露出一个微笑，并传音入耳道：“晋崖道兄，我无瀛师兄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便要我代劳，其实他很想对你笑，要不你先给他笑一个？”

　　 晋崖闻言微微皱眉，神情颇有重华风范。过了一会儿，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无瀛，只把无瀛盯得头皮发麻。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无瀛暗想。

　　 那边厢，待无瀛将在场修者逐个或详细，或简略的为炎轻离介绍一遍后，终于有人忍不住打断了重华与素怀的对话。

　　 “这是寒暄的场合吗？”那人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境界高又如何？大宗门弟子便能罔顾人命，随意出手取人性命？还是下一任宗主，真是师门不幸！”

　　 哟，这谁啊，难道不懂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么？竟然理直气壮地指责起重华，胆子挺肥嘛。炎轻离饶有兴趣地看向说话之人，岂知这眼神居然愈加激怒那人，令他长袖一甩，目若寒霜。

　　 “敢问无尘真人，切磋比试而已，你为何偏要取天心真人性命？”

　　 炎轻离有些吃惊，凤瞳微挑，回了一句：“请问你是谁？是玉阙门中人吗？”那人显然不是，他是散修盟的飞卿，无瀛刚刚介绍过。

　　 飞卿不是剑修，他擅长用符篆及炼丹，法宝是一口宝鼎，命唤“地上天宫”，既作炼丹用，又可凭符化作百十个阵势，极为珍贵。

　　 “哼！我虽不是玉阙门中人，可这事起因便是你无尘真人蓄意夺命，你是罪魁祸首，我如何问不得！”

　　 还真是……炎轻离突然感觉有点理亏。

　　 重华没出声，只气息阴沉，眸底寒气逼人。无瀛刚刚传音入耳，说世人皆知他为万殊宗下一任宗主，昨夜偏私师弟，出手毁了玉阙门的奉武台，又伤及多人，致使不少散修陨落，已经落人口实，道大宗门仗势欺人。今日他若再度开口帮无尘讲话，世人恐怕更道万殊宗恃势凌人，对散修轻之，辱之，无嵇真人有失德行，不应继承下一任宗主之位。

　　 “我与天心真人的仇怨不足与外人道，若你真想知道，问天心真人去吧。”炎轻离轻笑，“天心真人肯说，我自无多话。”白轻语才不会说呢，说了一堆麻烦，他可是魔修，万不想找事。再说他难道不怕惹怒自己，自己抖出他为魔修的事，就算现下魔体被封，他也不想被人用神识一探再探。言多必失，事多必患，他不至于蠢到自找麻烦，反正这事他是受害者。

　　 “那就是说，无尘真人是一时兴起了？”飞卿不肯放过炎轻离，紧紧盯着他。

　　 说来也怪，飞卿修为不咋地，比无瀛境界还低，照理说这殿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可偏偏他开口时无一人阻拦，那些修为境界远甩他一大截的宗门弟子皆惜字如金，沉默寡言，静如止水。

　　 “呵，一时兴起？说得仿佛我真的任意妄为。我前面讲过，我与天心真人的仇怨不足与外人道，你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但是，你别冤枉我。”炎轻离鄙夷地瞧着飞卿。

　　 飞卿笑了，同是讥讽，“我冤枉你？那无辜陨落的散修们就不冤枉？无尘真人贵为大宗门亲传弟子，自是不知散修们的苦楚。你一时兴起，他们便含恨陨落，你若没起斩杀天心真人的歹心，天隐真人如何会出手？他不出手，无嵇真人亦不会出手！两个元婴境修者使出十成力，呵呵，结果你已经看到了，是否如你所愿，无尘真人！”

　　 操！炎轻离活了近两百年，头一次使用凡人用来骂人的术语。这家伙跟玉阙门什么关系？倒把玄翎彧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玄翎彧私闯奉武台对他下杀手，皆是正当防卫？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玄翎彧一点责任都没有？

　　 “咳。咳咳。”这时，久不作声，以能言善辩初露锋芒的万殊宗无瀛真人咳嗽几声，示意他要开口讲话。

　　 然而，飞卿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飞卿讥诮地弯起嘴角，环视一周，对殿内各位修者说：“我不说话了。他们万殊宗各各巧如舌簧，我相信是非有曲直，公道在人心。今日之事，我的态度便是散修盟的态度，请高高在上的宗门大能们看着办吧！”

　　 呃？将死了啊，要赌哪个宗门敢与我万殊宗撕破脸吗？无瀛有些郁卒地想。

　　 同时，炎轻离算是深刻地意识到，这祸闯得实在非常大。若他不是万殊宗前宗主的亲传弟子和无嵇真人的师弟，只是一介无名散修，他最多被几个人追杀，绝不会惊动各大宗门与散修盟联手讨伐。而且他一定连累了重华，各大宗门与散修盟道重华偏私师弟，回宗门后，鸿玄真人也会趁机发难，重华可谓是非缠身，麻烦不断。

　　 开始时只想杀白轻语，没有顾虑那么多。炎轻离孤独地成长于玉臻宫，为人处世相当欠缺，人心本恶亦是全不知晓。他遽然开始茫然，堂堂宗主竟不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场面，若一味反驳只会被人当做狡辩，态度傲慢也会惹人厌恶吧？

　　 不过他聪明了一回，没有按照开始的打算将玄翎彧是魔修的事情说出来。这里毕竟是玉阙门的地盘，那几个宗门弟子缄默慎言互不偏帮，显然是不想得罪万殊宗或玉阙门，甚至，他们也不想在散修盟面前落个仗势凌人的形象。

　　 “小师弟，我昨晚走后，几个宗门一定私下见面，又商讨了一番。”无瀛传音入耳，语气低沉，“不过也不怪他们，我能理解。”

　　 然而，总有些脑子不够灵光，或者别有目的的人。比如那太阴府的太阴仙子，她在恶狠狠盯了炎轻离至少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开口道：“万殊宗想必不会放过包藏祸心者，散修盟的各位，你们放心吧。”

　　 “这女人！她又不是万殊宗的人，怎知我万殊宗的做法？”无瀛于心底怒道。

　　 炎轻离只微微一笑，眸光清澈如仲夏辰星。不就是遭了玄翎彧的讨厌么？这下太阴仙子也讨厌他了，恨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