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锁仙阵内,与世隔绝,神识穿不透,灵鵷飞不出,可谓被世界遗忘之地。
炎轻离执金泥五檐伞,使出雪霁剑法将白轻语打落在地。
白轻语按住腰腹吐出一口血,嘴角上扬,讥笑道:“炎轻离,你莫手下留情,干脆将本尊与这孽种一并打死算了!”
“本座打死你可不便宜你?你不想要这孩子,本座偏叫你生下他,还要将他完好无损地交给你师兄!”炎轻离愤怒地瞄着白轻语。
白轻语哈哈大笑,抹去唇边血迹,由地上爬起,盘腿而坐,“炎轻离,百年内你是无戏了。这锁仙阵跟往日不同,它无需主人发令,自能感知境界。说简单些,便是本尊为了恢复昔日修为重新炼制的符篆。本尊现下中毒,修炼滞堵,你若想出去,只能赶快恢复大乘境修为,否则咱俩就在这儿困一辈子罢!”
“你说什么?你炼制的?”炎轻离狠狠一怔,而后凤眸微眯,执金泥五檐伞对准白轻语的眉心,“你用锁仙阵躲你师兄,倒是好办法,可你不该将本座牵累进来。”他还要调查散修盟啊!若这事儿一直拖着,他何时才能开口,向鸿玄师叔要求见师兄一面?
“情非得已,若不这么做,便使他称心如意。炎轻离,你在这儿杀了本尊,本尊也不过是惋惜,绝不后悔!可被他抓回去,本尊一定是后悔的!”白轻语咬住嘴唇,苍白的脸上俱是悲愤。
炎轻离冷笑,伞尖戳上白轻语额头,“被抓回去才后悔?信不信本座现在就叫你后悔!你把本座关进这里,还要恢复大乘境修为,你可知本座一向很忙么!”
“忙?有什么比恢复修为更重要?”白轻语并不怕炎轻离,视金泥五檐伞为无物,只在那边鄙夷地道,“要杀便杀,废话那么多。你早已是大乘境,现下不过耗费百年重回大乘境,本尊的锁仙阵便宜你了,你还在那儿唧唧歪歪,要脸不要脸?”
“呵,说本座不要脸,本座还要谢谢你助本座恢复修为?”炎轻离手中的金泥五檐伞发出荧荧微光,玉臻净炁流动,可见他随时欲取白轻语性命。
笑话,百年重归大乘境!他不是不信自己一百年后能重回大乘境,只是这百年间将发生什么事?他一百年杳无音讯,鸿玄真人会不会当他真死了?而且一百年见不到他的师兄,光想想就痛心疾首好么!
可白轻语瞥了他一眼,对随时失去性命这事儿无动于衷,“木已成舟,你杀了本尊,也改变不了事实。”
是的,即使杀掉白轻语,也改变不了无法离开锁仙阵的事实。
白轻语这个锁仙阵,可自行感知阵内者原本的修为,若说普通锁仙阵是为了冲关渡劫而使用,那么白轻语重新炼制的锁仙阵便是为了恢复往日修为所用。炎轻离曾是大乘境,于是这锁仙阵认定炎轻离必须恢复大乘境修为方能出关,同样,若白轻语恢复六十四重血煞功,他们亦能出去。可就现下条件,炎轻离恢复大乘境修为只需时日,而白轻语则身中剧毒,又腹怀子嗣,等他恢复六十四重血煞功,还不如将希望全寄托在炎轻离身上。想必白轻语将炎轻离拖下水时也有此念,并非像他口中所说,在锁仙阵中困一辈子也无妨。
白轻语的想法,炎轻离自是知道。白轻语笃定他身为道修,即使再憎恨自己,也不会一尸两命,连一个未出生的孩儿都不放过。白轻语嘴里说不在乎这个孩儿,其实心中紧张得要命,就连时刻表现出对玄翎彧的恨之入骨,亦是因爱生恨,既憎恨着,也爱慕着。他如何舍得死?弃道侣与孩儿不顾?
炎轻离冷笑,对白轻语的恻隐之心因对方算计自己消隐无踪。他很想执金泥五檐伞在白轻语身上戳几个血洞泄愤,或者一掌拍下去废掉他全身修为,可瞧着那张悲惨的脸,再设身处地站到对方的立场想一想,特别是他心悦重华懂得了情爱后,他可悲地发现,他虽厌恶着白轻语,却又比之前更加同情白轻语。至少,自己的师兄不会逼着自己生孩子而对自己下毒。
“即使是你,恢复修为最快也需百年,你生气吗?要杀了本尊吗?”白轻语望着炎轻离,目光闪烁。
炎轻离抿唇,抬手轻扬金泥五檐伞,直指白轻语胸口,“本座真的很想杀了你!”不过,他到底没动手,凤瞳微挑,掐出一个定身法诀,“但杀你有何用?本座要让你将孩子生下,再送去给你师兄!”炎轻离袍袖一甩卷起白轻语,携他进入无终山。
无终山,锁仙阵罩住的地界里,唯一的一座高山。
炎轻离来到山顶,由七宝璎珞中取出一座现成的洞府摆到地上。很快,洞府逐渐变大,生云岭,傍柏苍,门前花香馥郁,周围彩蝶翩跹。炎轻离将未来的家仔细端详了一阵,眉头轻拧,飞进去随便踢开一扇门,将白轻语扔至床上。
“这种洞府虽华美精致,面面俱到,可比起真正的洞府,少了最根本的灵气。”炎轻离立于床头,面色不善地望着白轻语,“谁叫你起锁仙阵时偏偏选了灵气匮乏之地。”
白轻语哼了声,右手无意识抚过腰腹,闭起眼睛,不屑道:“本尊只想不被他抓住,何来空儿挑选起阵地点?你还是赶紧修炼罢,越早到大乘境,便能越早离开。”
“还敢堂而皇之提起这事儿,本座待会再跟你算账!”见了白轻语漫不经心,好整以暇躺在床上的模样,炎轻离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白轻语是好了,要躲着他的师兄,可自己是心急火燎地想见师兄。现下这情况,不刚好应了当时说过的那句话,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炎轻离心中烦闷,怕继续呆下去忍不住对白轻语动手,以致一尸两命,便忽然伸出手指朝虚空一夹,将失踪许久的小凤萧给夹了出来。
小凤萧迫不及防出现于两人眼前,懵头懵脑,黑眼珠子瞪起,尖利着嗓子呼扇翅膀,“无尘真人,你是坏蛋!你怎知我在这里!”它长长的尾羽气得在空中左右乱摆。
炎轻离嗤笑一声,将小凤萧弹至白轻语的枕头边,“凤萧,给本座将他看紧了。”
小凤萧回头瞄了白轻语一眼,羽毛乍然竖起,大叫道:“啊!魔修!”
“是的,他是魔修,还是魔尊的情人,并且怀着魔尊的孩儿。凤萧,本座已施定身咒,你看好他,莫叫他耍花样,本座去去就回。”
炎轻离收起金泥五檐伞,转身拔足欲行,才刚踏出一步,便听小凤萧在背后对白轻语喊道:“魔修!将你如何以男子之身生儿育女的秘诀告诉我,我好叫主人给我生个孩儿!”
炎轻离踉跄几步,差点撞上琐门。
“魔修!魔修!”小凤萧蹦到白轻语的肚子上,不断呼扇着一对小翅膀。
炎轻离扭头,一个噤声咒甩出去,小凤萧顿时安静了。“给本座看好他!”炎轻离沉沉地道。
傻鸟儿,还想叫鸿玄师叔给你生孩儿,活腻了吧。炎轻离扔下一人一鸟,走出洞府,立于千丈悬崖上,抬首遥望那一方天空。
锁仙阵锁住了阵内所有活物,就连那方天空,也真的只剩一方天空了。
炎轻离闭上眼睛,神识外扫,遇上金色符纹织就的结界,神识被迫折返,出不了锁仙阵这方圆百里。
“就知道……根本不用尝试的。”炎轻离异常落落寡欢。
他明知锁仙阵乃天道所留,如修为不到家,绝无破阵可能。但他就是心底抱有一丝希望,甚至短暂沉默后,寻遍七宝璎珞,试图找出逆天法宝破了这锁仙阵,然而,终究只是奢望矣。他对小凤萧道“去去便回”,实则在悬崖上迷离惝恍,愁苦万状,直至天色渐暗。
“师兄!”炎轻离向天大喊,希望他的师兄能够听见这声呼唤,知道他还活在这世界上。
“即使本座消失了,师叔也会告诉师兄,本座还活着吧?”炎轻离蹙起双眉,“天隐应该也看见本座了,他会告诉师兄本座尚在人间吗?”
鸿玄真人倒有可能,天隐真人玄翎彧干嘛非要跑去万殊宗知会重华,说对方的宝贝师弟没死,只是被困于奇怪的阵法中了?
“可是本座消失了,师叔不会以为本座真死了吧!”炎轻离心如悬旌,到了半夜,都未回那临时洞府。
子时,寒风飘雪,解了噤声咒的小凤萧飞出来找寻烦懑盈心的炎轻离。见炎轻离呆愣愣立于悬崖上,小凤萧扯着嗓子喊:“真人,魔修发病了!”
“发病?死了才好!”炎轻离头也不回地咒了一句。
可那小凤萧不依,飞至炎轻离近前,拿翅膀拍打炎轻离的肩膀,“他死了,我就问不出秘诀,主人就不能给我生孩儿了。”
炎轻离转头,“……”傻鸟儿你还想着不可能之事啊。
“真人若担心宗主他们不知我俩行踪,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凤萧的一部分,无论天涯海角,地府人间,我死了,凤萧自能感应。我一日不死,凤萧便知我活着。我与真人在一起,宗主他们定不会以为真人死去,你们都喜欢往好的方面想,不是吗?”小凤萧用黑漆漆的圆瞳瞅着炎轻离。
炎轻离两指伸去,夹住小凤萧的尾羽,不顾它反对,将它塞进自己的大袖中。“破鸟儿,也不早点说,本座都快冻死了!”炎轻离在袖中挠了挠小凤萧柔软的脑袋。
小凤萧发出凤鸣,颇为不满,可炎轻离的袖中十分暖和,它抗议了一会儿,便自然而然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