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混沌，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唯一团白光，模糊不明。

　　 炎轻离不久前刚来过这地方，对这里的景象自是熟悉。然，他尚处于无意识状态，待穿过这片白光，方才清醒。

　　 “你肉体为魔障所侵，累及魂元，影响本座残留神识，无法驾驭天地悉归灵书。如今，才刚刚恢复好。”

　　 炎轻离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便听到鸿蒙真人的声音在脑袋中响起。炎轻离呼入一口气，须臾见头顶轻纱幔帐，身周软褥锦被，而他灵脉不通，经络受滞，还一个劲儿邪火入体，热得冒汗，就想到……肯定又回去了……回到过去的历史中，否则这资质低劣的笨重身体如何解释。

　　 炎轻离缓缓吐出一口气，于心中道：“师尊，这样不打招呼地来回折腾，太高看我的适应力。下次，好歹说一声？”可鸿蒙真人又不见了，令炎轻离颇为无奈。

　　 “炎轻离！”这时，炎轻离耳畔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

　　 炎轻离满头大汗地抬眼，就见前世重华面庞铁青，站在床边，目光似荒冢下翻滚的岩浆，烁石流金，绝对能将他融得渣儿都不剩。

　　 唉，看到正常的师兄，好开心……炎轻离朝重华挤出一个微笑。

　　 “不许笑！”但重华却这样呵斥他。

　　 炎轻离：“……”两个师兄都霸道得紧，笑都不能笑了，难道对他哭才好？且如此这般干脆利落失去知觉，还不知那边师兄会如何？他尚身子不爽，不会出什么事罢。万幸，无瀛师兄、玉微、玉陵皆伴身边，应该无碍。炎轻离暗想。

　　 炎轻离当面走神，眼神飘忽，这里守了他几夜的重华忽地伸出两指，捏起炎轻离的下巴，逼迫对方看向他，“你胆子不小，我让你别看那书，你还背着我偷看？”

　　 “我……”算账也不要挑这时，很难受啊。

　　 “你未经修炼，禁不住神女宗魔障侵袭，现下你昏睡十日，我勉强保住你，却无法根治，你说怎么办？”重华可谓气急败坏。

　　 他最恨旁门左道，尤以神女宗为首。特别这次，他因忙于它事，未及时收走炎轻离的春宫图，亦未瞧出春宫图有异，致炎轻离着了神女宗的道儿，缠绵病榻十日，一时大为光火，既恶对方，也恶自己。可事已成定局，又有什么办法。

　　 倒是炎轻离，突然听说这边晕了十日，想起那边待了不足一个时辰，结合前况便想，难道那边一个时辰约为这边十日？

　　 “又在发呆！”重华突然加大手指力度，因净炁充盈，炎轻离光洁的下巴马上多了两个指印，重华瞧见了，皱眉，随即松手。

　　 “唉，疼啊。”炎轻离眨巴眨巴眼睛，勉强从床上坐起，这一动，大汗淋漓，奇经八脉犹如被蚂蚁爬过，酥麻酸软得出奇。

　　 身为修者，饶是现下为一副没用的身子骨，炎轻离也很明白这种感觉来自何处。他发现房间内燃着香，青烟溶溶，余味袅袅，是专为抑制体内魔障所用的万殊宗茶芜香。不过此香主要作用不在于此，而是化腐朽为神奇，但凡它所遇之地，土石皆香，经朽木腐草，朽木重回枝繁叶茂，腐草必吐穗开花，若用它微薰枯骨，则枯骨肌肉再生。这会儿，重华只是拿它来救急，因为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好法子。

　　 “主人，我也不想啊，我当时不知道那春宫图有异。”炎轻离靠在床边，仅着一件丝质中衣，领口微敞，露出精致锁骨。且仔细看去，就见他面颊潮红，青丝披散，一双凤眸湿润噙泪，典型的欲/求不满。“要不随便赏赐我一个宫女，这样下去，我可撑不住。”炎轻离跟重华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岂知，重华立刻横眉怒目，一甩长袖，身后圆桌四角齐断，可惜上面那套茶具，完全摔得四分五裂。

　　 “胡说八道。”重华瞪着炎轻离。

　　 确实是胡说八道，炎轻离哪会想找女人？炎轻离瘪嘴，凝视重华，后弯起唇角，笑得十分清浅，“我晕迷这几日，主人一直在我身边吗？”这个问题，炎轻离比较关心。哪怕不是一直在身边，至少一日要来探望一次，否则须以五品仙果供起的身子未毁在神女宗手上，也毁在了灵气不济上。想来，勉强算一直在罢。

　　 一直在，真的一直在，当日炎轻离扯碎符篆，正在大殿接见殷家家主的重华便立刻扔下对方赶回房间，才进门，就见炎轻离倒在地上，身下压着春宫图。重华气坏了，他压根没遇到过这样不知廉耻的狐狸。

　　 重华将炎轻离抱上床，顺便心疑地翻了几页春宫图，他是倒着翻，因此很快发现不对劲。重华脸色铁青，指尖跃出小簇纯阳真火，将春宫图烧成齑粉。然后，他伸手探向炎轻离手腕，炎轻离脉象紊乱，身子滚烫似火，明显为神女宗魔障所侵。且更令人意外的是，炎轻离魂元不在，魂元不在与神女宗应无干系，约莫……是这样？其实重华有些把不准。

　　 这十日，重华将仙果磨成汁水，强迫喂入炎轻离口中，今日刚喂完，就见炎轻离魂元忽归，有苏醒迹象，才立于床边看他能否醒来。只是这狐狸人形化得太美，如此长久地盯着看，饶是严己自持如他，并知晓对方真实为一只狐狸，也有些心猿意马。

　　 “主人？”炎轻离挑眉。

　　 重华微微移开目光，冷声道：“昏睡十日，去沐浴更衣。”

　　 “啊？也是，混身粘腻，不舒服。”炎轻离下床。“可我没劲呀，要不主人帮我洗？”炎轻离翘起唇角，笑着问。

　　 重华：“……”

　　 “我说笑。”炎轻离赶紧摆手。

　　 重华眯起漆瞳，语气比刚才更加冰冷，“洗也无妨，你确定要？”

　　 怎么看都不怀好意，当然不要了。于是，炎轻离摇头，连连道：“不要，不要。”

　　 重华瞥他一眼，转身出去，稍后，有宫女进来，将炎轻离引入淳和殿后的汤池。炎轻离心说，难不成还有宫女服侍，他这是要过一把皇帝瘾。然而，他却是想多了，貌美宫女没有，俊美师兄倒有一位。炎轻离见重华面无表情地站在汤池边时，真的惊呆了。

　　 “何劳主人大驾，不过沐浴而已，宫女服侍，我心足矣。”炎轻离止步不前。

　　 重华扬手，往浴池中抛入一朵叶莲，“少废话，下去！”叶莲出自婆罗树，为当日他与炎轻离初遇时，在婆罗园内摘下。佛门圣树，纤尘无染，洗濯腥秽，对魔障必有奇效。他尚未找到应对之策，拿一朵叶莲给这狐狸洗澡，即使暴殄天物，也是没法子。

　　 炎轻离看了看泡在水中的叶莲，它花开三层，随波荡漾，与汤池底部金石镂成的奇花繁叶相得益彰，却比尘世之花更加清丽高华。且叶莲浸泡水中，莲瓣渐成透明，梵香散开，缥缈无迹，不一会，整个汤池水面弥漫起薄雾，遮住了玉石为质的汤池岸。

　　 “主人，你真好，竟然拿这么好的东西给我泡澡！”炎轻离心说他在未来都是随便对付一下，除了玉臻宫的水，需要沐浴时，看到山河湖海便下去洗一洗，绝没想过往里面扔花瓣香料之类。

　　 重华眼角一跳，盯着炎轻离，牙关有些发痒。

　　 “那我就不客气了。”炎轻离脱去中衣，顺着赤岸滑入水中。

　　 其实，重华之意，他岂能不明？佛门圣树开出的花，放入汤池，这一池水便成净水，拿来对付魔障正好。这不，他刚泡进去，就觉浑身舒爽，经脉舒络，虽不至改善灵根，可泡一泡，增寿几年倒是稀松平常。

　　 “谢谢了，主人。”炎轻离回头，唇瓣勾起一抹弧度，朝重华微笑道。

　　 那双凤眸，顾盼生辉，青丝黑如鸦羽，湿漉漉贴着玉质冰肌的身子。

　　 重华呼吸一滞，不禁暗道：“倾国姿容，眉目如画，为何元身偏是一只杂毛小狐，这不是开玩笑么？ ”

　　 “当然是开玩笑，本座怎能是一只杂毛小狐？”那一瞬，重华心思尽显脸上，炎轻离看到了，忍不住好笑，在心底如是想。

　　 过了一会儿，重华望着泡得舒坦的炎轻离，忽地道：“你过来。”

　　 炎轻离凤眼斜睃，长眉扬起，嘴边噙笑，赤/裸着身子凌波而出。

　　 重华：“……”可也不能叫他穿上衣服，因为，他要看他背后的东西。

　　 “要干嘛？”炎轻离笑。

　　 重华淡淡道：“转身。”

　　 炎轻离恍然大悟，但不能表现出知晓。片刻后，他爬上岸，撩过一头青丝转身，露出原本白璧无瑕，现下却白中透粉的后背。当然，如果能忽视那嵌于皮下忽隐忽现的紫黑邪气就更加完美了。

　　 “消褪许多，却还不行。”重华伸手，指腹紧贴炎轻离，顺着背脊的弧线缓缓滑下。

　　 炎轻离心痒痒，嘴上便道：“哎呀，主人你不能这样摸我，你摸得我受不了。”

　　 重华闻言，仿佛被滚水烫了似的连忙收手。炎轻离转身，望着重华尴尬的俊脸哈哈大笑，重华这才明白，自己是被眼前的狐狸耍了。

　　 重华眯起眼睛，广袖一挥，将炎轻离重新挥入池中。“好生沐浴！”他沉声道。

　　 炎轻离摔进池中，池水淹没头顶，他眨眨眼睛，感慨由水下看到的师兄面庞微红扭曲，十分有趣。这时，殿外传来人声，炎轻离冒头仔细分辨，发现是一个多时辰未见，这边却十日未见的殷七七。

　　 “殿下，微臣听说炎公子醒了，这下你该宽心了。殷卓近日屡屡来访，您皆拒而不见，陛下和太子殿下又被您安排在淳和殿内调理，除内侍、宫女，不许任何人接近，如此这般，殷卓便在外四处散播谣言，说您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噗！”未等重华有所反应，炎轻离率先笑出声，就像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堂堂万殊宗宗主的大弟子，染指一个凡人国家有什么意思。何况人本来就是安流国名正言顺的大皇子，摘个十二旒玉冕玩儿，谁敢有意见？

　　 “殿下……”

　　 “无嵇真人，今日也到了探望皇帝与太子的时辰，太子殿下还在房内眼巴巴盼着你去，你若忙完了，我依旧随你一道去可好？”

　　 殷七七也就罢了，炎轻离刚醒没多久就听到濮阳祯的声音，不说是一件令人相当烦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