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情势不妙,纪晓岚紧着塞完最后一口饭,抹嘴就要跑。
右手一拦,和珅微微用力将他挡在身后,纪晓岚刚要开口,门却“咣”被人踹开。纪晓岚吓的一哆嗦:“哇!来者何人!你你你吓死爷了!”为首的男子膀大腰圆,面相甚是凶恶,眉宇间含着股戾气,再看又是十分内敛了。纪晓岚瞧他比自个儿不知壮多少,一撇嘴,指和珅:“喂!我是说你冲撞到这位小爷啦!”
和珅瞥他一眼,还真是出息。又看向来人,和珅笑的从善如流:“原来是大将军阿桂之子,阿木格统领。”一听和珅点到阿木格的名字,纪晓岚惊的瞪圆了眼,“在下钮祜禄·和珅,方才多有得罪。哦,对了,这位是纪晓岚纪大人,我朝大学士。”和珅见阿木格还是气势汹汹,他眉眼微扬杏眼流光:“方才您突然造访,纪大人才出言莽撞了些。还望您勿怪!”
纪晓岚最看不得和珅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不过他虽没同阿木格此人相与过,却知此人性烈如火,经不起挑拨斗激,且从不会瞧人脸色说话行事,惯得直往直去,倒也不敢言语甚么reads;神通盖世。若不是仗着父亲乃当朝大将军位列重臣,还不知得捅出多少篓子。不远说,且就在几日前,这阿木格在军中将偷懒士兵仗毙之事,引出数番风波。此人实属本朝最不可招惹之头等人。
当真是怕甚么来甚么!
“哼!”阿木格冷声道:“是和大人同纪大人啊。”他脸上并无半毫敬意。按理说,这阿木格官阶比二人都低,他反倒是颐指气使:“和大人。哼,倒不是我阿木格挑事儿,只是今日原定于清和居宴请我这些朋友的,来了却瞧见屋子教闲杂人占了去,心中十分不快啊。”
和珅向他身后一瞧,果见一群蒙古武士装扮的人,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不过不知您与这些贵客所定时辰几何?我二人来此处后,并未听伙计提及天字一号房早已被上宾所定。”纪晓岚在一旁紧跟着点头。
阿木格冷笑:“我阿木格从来想去哪便去哪,这京师各大酒楼里都有这个规矩在。怎的?和大人您是头一次来外面吃饭,竟连规矩都不懂?”天字一号房外围了几圈看热闹的人,小二本想阻拦,这会子缩在角落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喘。阿木格这话正经说的够讽刺,在场之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实在半分面子也不留给和珅。
纵使是个外人,此时都瞧出阿木格今儿是存心针对和珅来的,故意找他难堪。纪晓岚更是听的心中憋火,不由出言呛道:“规矩?规矩是用来鞭策牲畜的。为人,自是要活的不受拘束。不知您所言的规矩,关我二人何事?”
“你敢骂我家爷是畜生!”一名蒙古武士抢上前来,一把揪住纪晓岚衫子。纪晓岚被揪的喘不上来气,嘴上还不肯落下风:“喂!阿什么东西的,你可听清楚了!这、咳咳……这可是你朋友叫的你畜生,我纪某可未作此言论!”那武士打嘴架哪里拼得过纪晓岚,急于解释却无话可辨,作势便抡圆了拳头要打:“你大胆!”
突觉手腕剧痛,“你才大胆!主子还在跟前儿,有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吗!”别瞧和珅平日里挂着副笑模样儿,实则最不可招惹。他冷下脸,松开那名吃痛的蒙古武士。转头看向阿木格,突然笑道:“纪先生毕竟是读书人,清高血性使然,望您不要责怪。”瞧纪晓岚一脸不服,还欲还嘴,和珅掩于袖袍中的手指轻轻勾了他手指一下,纪晓岚心里一跳,立刻噤声了。
阿木格点点头:“嗯。”
和珅赔笑道:“那么,今日这事便就此了结如何,咱们可莫要结下梁子了。阿桂大将军于朝野声名远播,实属不可多得之显赫功臣。在下日后还要多多仰仗才好。”见阿木格并未同意但也无反对之意,和珅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这样吧,今儿这顿算我的。权当给您赔罪了。您看如何?”
阿木格收了银票,终是不再纠缠。二人刚忙告别,便出了清和居。
“不是,我说大爷啊,您家是多称钱来的?你不要,可以施舍给咱们这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可怜之人,赠给那混账作甚?!”纪晓岚气呼呼的在前头走,念及方才阿木格羞辱和珅那幕便觉得心里窝火!“和大爷,我说你平日里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怎的方才就如同软柿子!任由那混账坐在脑袋顶上欺凌!”
和珅跟在他后面,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阿木格秉性,跟他对着干倒也无妨,可会妨碍到日后之事。”纪晓岚转身,便见和珅笑眯眯的瞧着他,话到嘴边留一半,那双桃花眼瞧的分外锐利,纪晓岚忽的想起在清和居时和珅问他的那几句话,不由心虚起来,纪晓岚轻咳道:“那个,我其实……”
“若你尚不打算开口,”和珅截断他话头:“便先不要说。等何时先生觉得行了,再说无妨。不过关于阿木格,”和珅同他并排走着:“留着他有用,现下不可动。先生莫不要同他起争执,我定会让他吃到教训。”别觉着他和珅好说话,心里记仇着呢。何况阿木格的手下,千不该万不该对纪晓岚动了手,驳了谁的面子暂且不论,只此一点,便罪无可恕。
不知不觉,二人走至纪晓岚府前reads;都市上忍。
和珅抬头瞧着府门上那块镶金大扁,记忆倏地被拉回上一世。那时他同纪晓岚互为政敌,互不相让且互不相与,又怎料这一世能平心静气的相谈,还甚是融洽。
纪晓岚先前最瞧不上和珅本性中的贪婪和冷情。在和珅眼中,官员可利用,百姓可以用,家眷可利用,甚至连圣上都可为其所用。和珅每时算计步步谨慎。其人贪婪,权力欲旺盛异常,心思缜密又冷静沉着,步步为营致其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贪腐俱染。而纪晓岚打小读圣贤书,心怀天下百姓,自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气度超然无欲无求,为人幽默却未被束缚于世俗情理之中,深受乾隆器重,极尽人臣之荣。二人势同水火,多因政见相异。在文学造诣上若可静心商讨,不难成为知己。
幸而这一世,和珅心不冷,没教他逮着机会嫌弃自个儿。
侧眼瞧他,和珅嘴角轻挑,忆起当初纪晓岚去丰绅殷德灵堂祭拜的情景。再瞧现下,二人早已不是当初那般,像极了好友。纪晓岚被他一笑晃了眼,不禁撇嘴道:“笑就笑,怎的看了你这般恶心呢!”和珅听他埋汰自己,但笑不语。纪晓岚还是有些不心安,叮嘱道:“那阿木格的事你要防着点,瞧他就不似个好模样的。暗怀鬼胎,心术不正!”
和珅点点头,顾了眼四周,低声道:“我早知阿木格绝不会善罢甘休。归其缘由,现在我顶着的这户部右侍郎一职,原该所属阿木格。阿桂将军先前意外丧子,对仅剩的这个大儿子爱护照顾有加,必定不想让他终日征战在外,生死牵挂。而我现下夺了他的职,教他难堪不说,还缺了待在京师供职之便,心中自是不快。无事的,我有主张,先生莫担忧我。”
纪晓岚可是头一次听说内情,转念一想,阿木格为人行事的确不适合在朝为官,可见阿桂是费了多大气力才捐了这个官儿,换做是他也得恼!想到此处,纪晓岚口气变的酸溜溜:“不过圣上待你真是极好的。和大人自入朝便平步青云,羡煞旁人咯。”
和珅低眉笑道:“圣上自是好。只可惜,我却要对他不起了。”他后半句说的含糊,纪晓岚没怎么听清楚,再问和珅,竟是怎么都不肯说了。纪晓岚说的无趣,悻悻回了府中。
……
次日,上书房中——
“哦?你有那混元教逆贼刘松的下落了?”乾隆合上一份折子,十分惊讶。
和珅跪在地上:“启禀皇上,奴才的确已经查明。那刘松巧妙的掩盖身份,就隐藏在京师的一处窑街柳巷中,他先前拘捕而逃,不惜牺牲全部手下,制造出已然逃离京师的假象。实则是老谋深算。刘松耐得住性子,便是要等待东山再起,实行所谓‘义举’!”乾隆一拍桌子,怒道:“好个大胆逆贼!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和珅,你既已掌握了其人所在,又为何迟无动作?”
“回皇上,奴才认为刘松此人虽为反贼,可其人足智教人须得防范。古语有云,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先前奴才曾派人暗中查访窑街,可探子却有去无回。奴才再次派出探子,仍旧石沉大海。待奴才三次派去亲信,这才冒死得知了真相!”
乾隆听后大疑:“何谓,冒死所得的真相?”和珅低眉顺耳,眼中深藏算计:“奴才……奴才不敢口舌他人。请皇上先赦奴才无罪!”乾隆挥手:“但说无妨,朕不怪罪你便是。”和珅听后眉头一动:“喳!启禀皇上,据奴才三次派去的亲信回禀,那窑街背后有主子,且关系朝中重臣。而那处烟花柳巷明则供官家子弟寻欢作乐,实则暗地倒卖私铁牟取皇利!有人怕这笔买卖教人捅破东窗事发,所以为了掩人耳目,才对探子痛下杀手!自古私铁的贩卖都被朝廷明令禁止,可仍旧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犯圣上龙尊!”
乾隆听的精神一震,连忙问道:“何人!是何人如此大胆!”
和珅抬头,朗声道:“当朝军机大臣、大将军,章佳·阿桂之子——阿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