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托了丰公子的福使得王二妈一家的病情大有起色,而我纪晓岚昔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今晚却得小公子宴请,于这穷奢极侈的一品福宴楼尝到如‘江山固’此般人间佳酿,倒是扬眉吐气了一番,日后也不能教旁人笑话了我!”纪晓岚身子摇晃于桌前酒酣耳热,带着七分醉意惋惜说道:“可若是此时身旁有那丝竹并奏,管乐齐鸣,倒真可谓是人间仙境了!”
“吉人自有天相罢了,我也只是尽了稍许绵薄之力,”和珅则是慢条斯理的抿酒吃菜,他与纪晓岚面对而坐自然看得出他此时已经有些微醺,当下附和道:“但不想纪先生平日不仅饱读诗书,在这追欢寻乐方面倒也似颇有造诣,只可惜这福宴楼虽说客聚如潮,却也并非能同京城的第一号大酒楼相论题名,未能一尽地主之谊我实在抱憾不已,”说着又状作无意的替纪晓岚斟满了一大杯酒。
纪晓岚抱着眼前的酒壶已是神态如痴,一听和珅还要请他,立刻借着酒劲爽快应道:“这有何妨!等到再过得几年我便上京拜访丰公子,只怕到时候是你不肯认账啦!”旋即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从嘴角落得几滴浸染了软布衫子,随后很没形象的打了个酒嗝。
和珅见时机成熟,便开口力邀道:“纪先生既怕我毁约,那何不同我一并前往京城,一路之上结伴同行,曲水流觞,那才教真正的恣意快活,也能一了我心中遗恨,”乾隆曾说纪晓岚心中极不乐意入仕为官,只要一提及升官便处处回避,最后甚至隐世河间,是以和珅这几日与纪晓岚相交也未曾透露真实身份谈及此事,不想去京城当官?那游山玩水总还是可以吧!和珅未等纪晓岚反驳便朗声道:“纪先生先别忙着拒人千里,那李太白曾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意为这人活在世上就要尽情享受欢乐,莫使自己的酒杯只对着长空之明月,皎心却也孤寂,纪先生既然视我为好友,理当明白只有在友人们觥筹交错之间,才是对生活的最大享受,我的话纪先生不妨考虑一二,我是当真极其珍惜您这样的一位朋友!”
纪晓岚听和珅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个儿若再不答应那就是不识抬举,虽说他对重返京城之地有颇多顾忌,但小友相约在先,当下干脆的应了下来。纪晓岚此人满腹才华,平日在这河间府却找不到一位可以言说的知己,这下碰到和珅,相识的个中曲折虽多,纪晓岚却甚是欣赏和珅小小年纪便能够做到博闻强识,更同为性情中人,不禁对和珅更是喜爱,二人随后定下三日后返京,又酣畅的喝了一阵才各自告别。
当夜,和珅回到客栈本想找申屠歌儿略说一下大概情况,却瞧见了申屠歌儿夹在他门缝中的信,言说济南地区一只白莲教支教的动向异常只得火速过去处理,等和珅事成之后独自前去京城念驻胡同找到某一名唤“灰脸”的白莲道人接应即可,和珅再次细细的看了遍信函上的关键内容,当即扬蜡烧了。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和珅和纪晓岚从德州出发至今已经过去七日有余,而这一路上纪晓岚有和珅相伴可是逍遥快活的紧,按照目前两人的脚程来说,再加快些便可在明日傍晚前赶至京城,可是纪晓岚这无赖泼皮的性子一上来,偏偏就是在郎房歇脚不走了,说这郎房可是京畿要冲,素以胜芳花灯、扎刻、陶瓷彩绘等闻名,和珅拗不过这人的驴脾气,只好无奈应下可在郎房逗留几日,若非和珅以之后还有生意推脱言辞不可耽搁,纪晓岚甚至想在郎房待到七月十五鬼节之日好亲眼瞧瞧那胜芳花灯节,而现在可才五月中旬!
“哎!丰绅,我方才听小二说到白塔寺今晚还愿祈福,还能瞧见花灯展,还能欣赏一番车水马龙之景!你说咱们既然来都来了,不如顺路去那里瞧瞧,没准就真的能碰上个上天送来的心仪之人,”纪晓岚懒洋洋的躺在和珅床上,劝诱着抱臂倚窗的看书之人,他这些日子同和珅相处的已经相当熟悉,倒也不一口一个小公子叫的那么生分。
和珅转过身瞧着躺在他床上的纪晓岚,他想不明白这位当初同他多年格格不入、南辕北辙、互为政敌的冤家对头,现在这表现怎的能如此大相径庭,况且他们分屋就寝和珅更不明白纪晓岚怎么这么偏爱上他的床!虽然心中极其不愿动弹,但为了不再□□自个儿的耳朵,和珅当即明智应下,他想起和纪晓岚在某个小城里时,这无赖竟为了想看盏天灯而放缓脚步,磨了他整整一日,参考前车之鉴,和珅深知得伺候好这个祖宗才有望早日返京,当即撂下书本把纪晓岚从他床上扯了下来,带他去酒楼里吃了顿好的。
黑沉的夜晚内里晕着无边浓墨,郎房作为清朝直隶之地挨近首都京师且环境清幽,常被选为在京达官显贵的安家之所,另外乾隆非常重视郎房瓷窑同玉器产业,曾拨重款大力发展郎房瓷窑彩绘和玉器雕琢,是以久而久之,郎房此地沐浴圣恩,十里长街、华灯璀璨之景也变的理所当然。
“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等壮观景象,丰绅你瞧,那里居然有卖泥灯的!哇!那人手中卖的玉花熏瞧着可都是上乘货色价值连城!”上一世,和珅在他的府邸中特制了一座藏宝楼,楼中堆积着大量的金银珠宝富可敌国,是以和珅早就看腻了那些个珠光宝气的物什,对纪晓岚一路走来的大惊小怪也是充耳不闻,桃花眼中殇着寡淡。
一旁的纪晓岚早就察觉到和珅情绪低落,他忽然顿住脚步转身走到了一个摊贩前,和珅瞧着他的举动不明就里,不多时便见纪晓岚笑眯眯的走了回来,他举起胳膊,和珅便见两块仿古玉佩叠在他手心之中,“来!收好!哥哥知晓你呢,是瞧见身边经过之人皆恩恩爱爱成双成对,为自己生的一副好皮囊却形单影只鸣冤抱屈心中不快,这玉佩名唤坠情,所谓以玉缀缨,向恩情之结,你快点拿着它去前面的白塔寺里寻来个良佩以解你心中郁结!我先去那边放河灯的地方瞧瞧,一会再去寻你!”
和珅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被人一把推了出去,转头瞧见身后的纪晓岚朝他笑的一脸不怀好意,还向他鼓励的挥挥手,心中不禁好笑,目送纪晓岚风一般消失在人群中,和珅心道,他难道是被人关心了吗?又细细瞧了瞧手中玉佩,喃喃道:“一个成色下等的玉佩还有甚名字?分明是临时编出来的,”嘴上抱怨,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把那块玉佩揣进袖子里,调转脚步朝白塔寺走去。
却说和珅一路朝白塔寺而来才发现,这路上来回祈福还愿人声鼎沸的盛况堪比京城乞巧节时的排场,倒是教和珅提起些许兴致,和珅缓步行入灯火阑珊之处,粲然的灯光映进他眼中倒更加衬托了他眉如墨画容颜俊美,不少女子被和珅这副飘渺清寒之相迷了眼。
就在他看着花灯入神之时,额上忽觉一痛,闷叫了一声,才发现是被一个同心结砸中,和珅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同心结,原是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寺中的参天古树下,古树拔地参天枝繁叶茂,枝叶树干上挂着许多的同心结,乍一看更像是一棵红叶古树,和珅猜度这只同心结便是谁人求缘扔上去才砸中他的,而正当他欲把这同心结高高抛上树顶,身后一道娓娓之音传来,惊的和珅手上一顿。
“公子,方才实在对不住,那同心结是我抛出去的,不想却误伤了公子,”和珅转身,就见立于他身后的女子云鬓浸墨,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端的是风华绝代,而和珅甫一对上女子含情的双眼,整个人便呆立在原地,那女子瞧他半响不作声,手中捏着的同心结也不还给她,心道是这俊俏公子心中还在生气,当下微微一笑朝和珅走去,问道:“公子可是稀罕上我这物什了?”女子本是想逗逗这位小公子,不料和珅眼角的却突然流下两行清泪,清妩的眼中似是匿着深沉的哀愁,这下可教女子慌了神,忙问道:“公子,方才可是砸疼你了?”
和珅感觉到脸上一热,才猛地回过神,把同心结往那女子手中一塞,便头也不回的疾走出了寺中。
直到微微河风吹来,和珅这才稍微安定下心神,倚靠在柳树上凄惨一笑,和珅颓然的滑坐在了河岸,语无伦次道:“你果真还是忘了我,忘了我……为何呢……”和珅蓦地大笑起来,引得众人纷纷围观。
和珅匆匆抹了把泪,他现下顶着一副又哭又笑的疯傻之态只想回客栈歇息,当下将将扶着树干起身去寻纪晓岚,但是另一件教他心感差愕的事情发生了——
他竟……到处都寻不见纪晓岚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