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刚才还坐在里头和大公夫人说着话的时候,安娜就已经想好了,再观察些天,等确证是怀孕无疑后,再把这个消息告诉卡列宁。
她自己也需要点时间适应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
所以听丈夫这样问,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没有,我很好。你和大公谈了什么?”
她问这个,不过是随心之语,发现他沉默了片刻后,醒悟过来,“哦,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卡列宁环臂抱住她,好让她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点,“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一直以来,亲王大力鼓吹改革并且身体力行,他的锐意改革虽然为他赢得莫大荣誉,但也遭到了很多保守派的攻击,他们污蔑他是俄国的雅各宾赤色分子,诬陷他对沙皇陛下不忠,加上他性格耿直,不屑在陛下面前为自己开脱,这一切,都导致了陛下对他开始不信任,或者说,陛下其实也感到了来自于他弟弟身上的荣耀对自己的威胁。无论从我与大公的私交,还是国务会议里的政治立场来说,我都不希望看到他继续与沙皇陛下这样误解下去。刚才我们在书房讨论之后,大公委托我在沙皇面前替他表明心迹,我也希望沙皇陛下能清楚认识到康斯坦丁大公对俄国改革的作用。”
“很难吗?”
安娜第一次听他对自己提及他的事情,听起来仿佛牵涉很大,不禁感到担心。
“别担心,”他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虽然确实有点难,但以我对沙皇陛下的了解,他会明白过来的。只不过,是个时间迟早问题而已。”
“好吧,希望一切顺利……”安娜喃喃说道。
――――
几天之后,安娜的身体情况非但没有好转,而且开始变得更加明显。嗜睡、有时候犯晕,吃了东西就想吐,吐光胃里东西才舒服。
卡列宁白天虽然不在家,但也留意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某些变化,这天晚上,他想和她亲热,结果被安娜用很累想休息的借口拒绝之后,他显得有点担心,说自己觉得她最近和从前不大一样,怕她身体出了问题,让她明天在家准备一下,他会让医生过来看下。
安娜拒绝了他的好意,坚称自己没事,只是最近写稿有点累了,多休息一下就好。
卡列宁最后妥协了。
第二天一早,卡列宁照常出门后,安娜睡到九点钟醒来,刚起床,再次觉得胃里一阵犯抽,冲到浴室一阵呕吐,差点把苦胆水都给吐出来。
终于缓过来后,她确定,自己真的是怀孕了。
一旦确定了这件事,原先一直摇摆不定的情绪立刻就消失了。
淡淡的喜悦,还有几分紧张。
没想到自己突然就这样,成为一个陌生生命的母亲。
低头看了看还完全看不出什么的平坦腹部时,她甚至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决定晚上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卡列宁。
他听了后,应该会很高兴。
――――
下午2点的时候,她在自己的书房,拆阅着放在她案头的信件。
自从小说大获成功后,她每天都会收到不少信件。有出版商、读者的来信,也有慕名写信恳求指点迷津或者想要结识的各种文学青年,当然,有时候也会有几封冒昧的求爱信。
一开始,她基本会每天拆阅,渐渐事情多了,或者觉得大部分信件可有可无、甚至惹人厌烦,也就堆在那里,等有空了再随意看一下。
她挑出几封熟人的信,用裁纸刀逐一拆开后,放在桌上。
一封是波琳娜女士写来的,一封是伏尔古耶夫的信,此外,还有一封是在沙龙里认识的某位年轻画家写来的,他曾和安娜恳切交谈,想为她的书画插画。虽然那位年轻人现在还不是很有名气,但安娜看过他的画,挺喜欢他的风格,所以当时答应予以考虑。
“亲爱的安娜,刚刚收到来自法国的一封电报,因为某些缘故,我与我的丈夫维阿多先生不得不提早结束此次彼得堡之行,决定明天离开俄国,动身回往法国。明天下午两点,我和维阿多先生会在寓所举办一个小型聚会,恭候朋友们的到来,以此作为此次彼得堡之行的告别。如果你能成行的话,我和维阿多先生都希望能在聚会上见到你…”
看了下时间,是昨天写来的信。
“哦天哪!”
现在已经是两点了。
安娜立刻放下信,叫来安努什卡匆忙收拾了一番后,带上从前一早预备好的赠别小礼物,急忙坐上马车,往海滨大道赶去。
她到的时候,告别聚会已经开始有会儿了。看到她现身,维阿多夫妇迎了上来。
“亲爱的,你能来,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波琳娜女士笑容满面。
老先生用法国人的方式,微笑着贴了贴安娜的面颊,默默不语。
“实在是太抱歉了,”安娜解释,“我刚刚才看到你昨天写来的信。差点错过。如果真的错过了,我绝不会原谅我自己。”
“这完全不能怪你,”波琳娜女士携着安娜往里,“是我们的计划突然改变。不止是你,许多朋友也感到十分惊讶。”
安娜看到了霍尔・卢卡斯。
想起几天前在赛马场外的那件事,她觉得略微有点尴尬。幸好,卢卡斯看起来非常自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让安娜感到轻松了些。
“安娜,我的朋友约翰也在,既然你来了,我想或许你有兴趣和他认识一下。”他招呼安娜。
安娜答应了下来,最后与伏尔古耶夫一道,三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交谈十分顺利,谈完之后,约翰和伏尔古耶夫继续讨论着一些别的事,安娜站起来时,霍尔卢卡斯朝她走了过来,微笑着道:“安娜,能借一步说话吗?”
安娜一怔,随即点头笑了下,两人来到窗台边的一处阳台上。
站在这里,大厅里的人还能看得到,但嘈杂声已经轻了不少。
“您有什么事?”安娜问道。
“再过几天,我也要回美国了。彼得堡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我会怀念这个地方的。”
“祝您一路顺风,卢卡斯先生。您的慷慨和热心也让彼得堡记住了您。希望下次有机会还能再见。”
他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恐怕,我不大再会有机会来这里了……”语气充满遗憾。
“为什么?”
“回去之后,我会接受我父亲给我安排的一门婚事,娶一位没见过面的英国贵族小姐为妻,也会正式接手家族企业的事务。”
“这是好事啊,恭喜您了,卢卡斯先生,祝您和您的妻子往后健康幸福。”安娜真挚祝福。
“啊,是啊,谢谢您的好意,我非常感激……”
他欲言又止。
“您还有别的事吗?”
仿佛下了莫大决心,他终于迎上了安娜的目光。
“安娜,我知道这种情况下,我还对您讲这些,并不是个恰当的举止。但在我离开之前,我还是希望能让您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对您怀有极大的好感。坦白说,这次我之所以会来彼得堡,唯一的原因,就是想看看我是否有进一步靠近您的机会。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是时候结束我这种单方面感情的时候了。您的丈夫非常出色,我也看得出来,他非常爱您。原本,我打算就这样离开彼得堡,并不想再用我这样的告白去打扰您的平静生活,但犹豫再三后,我还是忍不住想让您知道我曾对您怀有的情感。这种情感或许并不道德,甚至对您是一种亵渎。但在我看来,却非常值得纪念。我希望以后,当您想到我的时候,觉得能比普通朋友多那么一点点的特殊之处,我也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安娜既惊讶于他突然说的这些话,也感到有点感动。
“卢卡斯先生,谢谢您曾经对我怀有的好感。我会把它当成是对我的一种肯定。我也很高兴您最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您会发现您的妻子才是真正值得您用全部一生感情去对待的那个女人。”
“谢谢,”霍尔露出笑容,“那么,希望以后,我们依旧是朋友。”
“是的。”
露天阳台有点冷,安娜打了个喷嚏,霍尔立刻说道:“抱歉,我们进去吧。”
安娜笑了笑,转身和他一道离开露台,刚跨进大厅口时,惊讶地停住脚步,看到卡列宁居然走了进来,边上跟着维阿多家的门房。
大厅里的人,之前几乎都没见过卡列宁,骤然见到一个神色严峻的陌生人单独出现,与周围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纷纷停下交谈,看了过去。
维阿多夫人也觉意外,但还是面露微笑,朝他迎了过去。
“夫人,十分抱歉,但是这位先生说,他是……”门房解释了起来。
“您就是维阿多夫人吧?我常听内子提到您,”卡列宁朝维阿多夫人鞠躬致意,“很荣幸能见到您,但愿您能谅解我的不请自来。”
“哦,当然了,但是您是……”
卡列宁抬眼梭巡了下大厅,立刻看到刚从露台过来的安娜和霍尔・卢卡斯。
他的眼神略微一暗,但脸上露出微笑,“我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安娜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