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徐潇想过,自己收留这个孩子是对是错。
现在社会上的不公、不平的现象,不是她一个还未走进社会的女生就可以管的,好人、坏人也不是她可以辨别的。
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往往比一张纸还要薄。曾经让你心怀感激的恩人,说不定正戴着伪善的假面具,和蔼可亲地端着一碗加了砒霜的汤,并笑着看你喝下去。
辗转亲戚家期间,经历种种之后,徐潇其实已经变得不那么随意信任人了。
留下徐元,是一时冲动。她也担心过,这个多年来在社会阴暗角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天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并带走她母亲靠死亡换来的可怜钱财。
但是现在,趴在他还显得有些单薄但十分可靠的肩头上,感受到他有些不稳的步子,徐潇的眼眶一阵灼热,沉默地贴近了他脑袋几分。
少年的身形还是有些单薄了,纵然他这两年成长不错,可是背着近一米七的高挑个子的徐潇还是颇为吃力。
加上刚才高速蹬了那么久的自行车,体力消耗太大,他刚刚背起她,腿就有些打颤。
徐元一边应付推搡的人群,一边背着姐姐,可没想到她的脸颊居然那么靠近的贴了上来,灼热的气息突然喷在他的耳朵上,少女特有的芬芳体香一个劲的钻入他的鼻子,让他心神一乱,耳根都红了。
或许在徐潇看来,他一直是那个灰头土脸重伤躺在地上的小瘪三,是需要关爱和保护的孩子。
然而在他眼中,她是他心里最漂亮的女人。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紧绷着脸,满脸不悦的表情,脸颊却染上了徐潇看不见的红霞。
人,是种非常复杂的生物。
每个人身上,都不缺乏团结互助、舍己为人等人性的光辉,特别是在灾难面前,越是善良的人,越容易从心底迸发出这种特性。
然而人也有更多自私自利、阴险、无情残暴的性格,理性只是个对等式,一旦生存环境恶劣,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负面阴暗的情绪,就会难以压制。
徐元还没走两步,一名女子尖叫的声音传过来,夹着惊恐。
“城里有怪物,人都被吃光了!我要离开!让我走!”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城里朋友的一条彩信,直接击溃了她的全部神经。
她高声这么一叫,对情况略知一二的人也像是收到蛊惑一般,同样坐不住了。
“让我们离开!”
“我们等了好几个小时了,要等到什么时候?”
更有一位脸色吓得青白的胖妇人仰着脑袋对面前一位持枪士兵尖叫道:“你知不知道我老公是谁?你还不把我放过去,出了问题你担待得起吗?!”
紧绷着脸的士兵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就算你是主席,也得排队。”
“喊你们领导过来,不,叫你们长官!”胖妇人是贴了心要挣脱这该死的封锁线了。
在她之后的人也高声嚷起来:“让我们过去,让我们过去!”
声音如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在机场候机室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渐渐回荡成骇人的声浪。
“我们参谋长过来也是这么回事!”士兵寸步不让。
“把你们参谋长电话给我,我给他打电话,我就不信我今天还出不了宁州市了!”胖妇人声调越来越拔高。
“都给老子住嘴!谁再吵我一枪崩了他!”一个身材精壮、穿着少将军衔制服的男人霸气低沉的喝斥声,让站在他周围的数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参谋长,她……”
男人直接挥手打断士兵的话,话音有力:“你没做错,继续!”
“是。”
这位参谋长叫潘卫国,是个刚刚被提拔到少将军衔的军区参谋长,只有四十多岁的他出身一个军人世家,家庭的影响让他的作风一直都比较硬派。他的能力,
这次的任务,他也是知道内情的人之一。他也是人,要说不恐惧是假的。作为作战部队的领导,他更清楚那些从海里莫名冒出来的怪物的可怕。
但是,分了任务让他负责宁州的机场撤离工作,他就必须坚守到底。
那些无知的、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官太太们,根本不知道一旦他们混乱起来的后果。飞机数量有限,跑道和调度都要准备。如果大量人群冲破这个关口,涌入跑道上,那么到最后谁也别想走!
留下的后果是什么,潘卫国只要有那个念头冒出来,背心都是一阵冷汗。
他是一个军人,一个受到家庭熏陶有着优秀作战指挥能力的军人,然而他却没办法真正地解决毁灭的来临。
其实他没有想错,而且宁州因为海岸边的意外,比其他沿海城市被入侵的时间早,所以伤亡最为巨大。如果他现在正与城市一线的战友保持联系就会知道,已经再也联系不到一个人。
从海里冒出来的怪物,防御惊人,速度极快,特别是冲在最前面的体型不大却灵活的如蚕般的线状怪物,一旦沾染,就会被钻入体内,不用几秒便可夺去一条生命。
宁州市区在炮弹轰炸和人类的惨叫声中,渐渐变成了一座死寂的废墟。
“你什么意思?啊?崩了我,好啊!来啊!呵,我就不信了,人民的部队不为人民服务,还把枪口对准自己人!”
面对胖妇人的撒泼,潘卫国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一个眼神,就有两名士兵上前,管她是不是女人,一拳就揍过去。
胖妇人两眼一翻白,横在地上的时候,潘卫国竖起一根手指,声音铿锵有力:“我再强调一遍,谁闹事,我处理谁,没有任何留情!”
徐元已经将冷水毛巾搭在了姐姐额头上,前方的骚动他不是没有听见,只是在他看来,他们想要快速离开这里的几率又少了几分。
可徐潇这个样子,他们想要再骑自行车逃离,恐怕很难。
徐潇也同样看清了这点,她心里也是着急,晚一分钟都是危险。
突然,一个小女孩从人群中跑出来,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喊:“彤彤,不要跑!”
“我不要!妈妈被怪物咬死了!”小女孩大声叫道。
众人闻言,第一时间安静下来,小孩不会说谎的认知是一点,但随着他们跑出来的方向的人群的散开,空出的一小片空间里,横躺着一个血水喷溅的少妇。
她死死地按住腿,试图止住血,可血还是不断地往外冒,直到她身侧都全部都红色浸染。她转眼看着四周,恐惧的嘶喊道:“医生,有没有医生在?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没一个人敢动。
刚刚那小女孩不是嚷了吗?被怪物咬了。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的,他们怎么敢动这个受伤的少妇,万一她身上有什么病毒怎么办?
距离她最近的徐潇两人,微微皱了皱眉,他们还能清楚看见少妇腿边插着的一把水果小刀,哪里是被咬了,明明是人为。
都说人心是麻木的,徐潇今天才深刻见识到,那些明明看见实情的人转头转身装作没看见的漠然。
或许他们也并不想漠然,只是现在大家都有共同的目标。
这个时候,只听又是一个尖锐的女声叫道:“怪物是不是混在我们中间了?”
她这一嗓子,让已经归于平静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如果说刚才那个女声只是让那些人心情更焦急,如胖妇人那样,那么现在这嗓子一喊,多数人都慌了。
因为见血了!
因为这么多人都目击到有人被袭击快死了!
危急的时候,没人去深究为什么两次都是同样的女声在喊;
没人去查看那位“据说”被咬死的妈妈是不是真的被咬;
更没有人注意到追小女孩的男人已经抱起了他的女儿,和那叫着怪物在他们中间的女人相视一笑,站在了一起。
地下情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可以解决碍事的正室名正言顺的携手,他们兴奋之余,居然连半点怜悯的目光都没有给倒下的女人,只是激动地等待这个可以冲出去的机会。
逃!
几乎所有人脑袋里只剩下这个词。
候机的人群暴动了!
他们恐慌,因为他们不想死。
谁都想活命,他们大多数更是有着万贯身家崇高地位的人,他们更想活下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安检口正在缓慢地放行一个个排列进入乘坐飞机的乘客,谁也没想到后方会突然这样暴动起来。
上百号人疯狂地往前涌,想要抢夺出去的机会,这可是活命的机会!
冰冷的枪声终于响起,发疯般的人群排排倒下。
潘卫国铁青着一张脸,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如果可以,他不想对自己人动手,但为了更多人的安全,他必须这么做。
惊呆的人们退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不冲会死,冲上前的话,现在就会死。
动手的士兵望着尸体,脸上浮起深深的歉疚,但他们是军人,哪怕命令不合理,他们都必须遵守执行。
铃铃,潘卫国的手机此时响起,他接了一个顶头上司的电话后,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现在,我给你们一分钟时间,所有人排列成7列队伍!”潘卫国拿起了扩音喇叭高声道:“如果你们遵守秩序,我让你们马上同时从7个入口进入乘坐飞机!”
他没有说自己接到的消息,现在宁州情况最为严重,全国以宁州机场能承受的最大数量为基准,紧急调集了大量飞机,军用武装直升机都有,务必保证尽量多一些的人安全离开。
接到这个电话之后,潘卫国就已经知道,宁州市范围内,或许只有邻近内陆的城郊机场这里还有活人了。
这一次,动歪心思的,冲动的,各种想要尽早离开的人都听话起来。
这里滞留的只有不到三千人,七列队,每列上百号人,同时走的话,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这次人们疯抢的就是列队的位置了,一时间叫骂声和哭喊声四起。
徐潇两人排队在第五列,队伍走了一半的时候,只听见轰然一声响,战斗机投下的弹药在距离航站楼最近的停车场爆炸,整栋楼都剧烈晃荡起来。
人群发出阵阵尖叫,徐潇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徐元的脑袋蹲下。
自己没有帮上忙,这个时候又紧贴着姐姐柔软□的胸部,徐元一时间涨红了脸,身下也是蠢蠢欲动,眼底溢满羞恼。
原本维持安检入口秩序的士兵,这时候得到了统一的命令,全部越过人群往航站楼正门口排列成一字阵线。
极速爬行的沙沙声,此时在场每个人都能清晰听见了。
紧接着的,是接连响起的枪声。
徐潇刚刚一直发热躁动的身体,在真正看见袭击而来的怪物形态后,居然迅速的冷静下来。
她的眼眸在不知不觉地扩大,隐约泛起了一丝金色。
瞳孔如野兽般微微收缩间,她能更清楚的看见最前面,士兵的子弹可以击断或者打烂那些不到一米长的蚕形多足的怪物,但是那些子弹却只能逼退如鲎般有着黑色坚硬外壳,挥舞着张扬节肢的怪物。还有一些说不出形态的怪物,正张牙舞爪地守在后方等待突围。
它们和士兵防线的距离逐渐缩短。
百米。
五十米。
……
但是它们挺进的速度却受到阻碍,虽然它们不惧怕枪支,但不代表它们能在密集的子弹下不会后退。前方的士兵的坚守,才能保证这上千人终于全部撤离进了内部,往登机的跑道而去。
机场的塔台指挥室将门窗完全紧闭,指挥员正在保障最后一批飞机安全起飞,但他们知道,自己恐怕没有机会再离开了。
航站楼的所有大门都在潘卫国的命令下,也完全封闭,地勤人员跟随人群一起逃亡。
正面防线的士兵已经没有了退路。
很快,单薄的士兵防线被凶猛涌来的怪物潮包围。
面对黑压压的一片各式各样的怪物,显得孤立的士兵都放低了手中的枪。他们浑身战栗,有些人甚至神色惊惶地流下来眼泪。他们都是人,有恐惧,热爱生命,不到最后一刻,谁愿意去死呢?
最后能做的,只有在怪物扑上前来的那刻,向着对面的战友开枪。
一颗子弹,一了百了,总比被活生生撕碎的痛苦好。是兄弟,就让对方安心的走。
前面士兵们用生命制造的时间里,让数架飞机先后起飞。
徐潇和徐元被挤入到临时调用的大型军用直升机里,近百人沙丁鱼一般地挤在一起。
螺旋桨转动起来,飞机准备就绪,轮胎慢慢地脱离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