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赫舍里杀气腾腾,直往长春宫而去。她身子沉重,行动艰难,饶是端坐于辇轿之上,仍是十分辛苦。
但她却全都顾不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寻到康熙,好好质问他一番。
长春宫主厅之中,孝庄太皇太后正襟危坐,手中不住拨动着佛珠;苏麻拉姑随侍一旁,神情肃穆。康熙皇帝则在厅中踱步,走来走去,颇为焦急。
在长春宫主厅之外,院判李太医躬身候在院子里。
而长春宫的寝殿此时早被布置成了产房模样,时不时有婆子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进进出出。
皇后赫舍里刚刚踏进长春宫大门,看到这幅场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迟疑起来。
正在这时,门口打帘子的小太监早看到了她,一边扯着嗓子唱名:“皇后娘娘驾到!”一边却麻利地翻身跪地请安。
小太监的这声请安却叫赫舍里多多少少有了几分底气。她看了看自己高耸的肚子,咬了咬牙,扶着纪嬷嬷的手,将姿态撑到十足,一步步走进长春宫正厅,沉声给皇上和孝庄太皇太后请安。
孝庄太皇太后皱起眉头,丝毫不见平日里慈祥的表情:“皇后,此时你不在坤宁宫静养,却跑到这里做什么?”
赫舍里面上的功夫自然是到家的,闻言趁机说道:“臣妾听说周贵人有孕,皇上急召太医请脉,臣妾便亲自送他们前来。”
康熙表情淡淡:“你倒有心了。回去歇着吧。”
赫舍里答道:“臣妾平日里小心谨慎,处处以龙胎为念。如今听闻周贵人也身怀六甲,却不免有些疑惑,周贵人身处冷宫之中,怎会有了身孕?”
孝庄太皇太后见她来,就知道她又要生事,闻言便答道:“是哀家的懿旨。哀家觉得皇后是双身子,伺候皇上未免处处不方便。普天底下从来都没有因为皇后有了身孕,便教皇上数月不近女色的道理。哀家便做主,把周贵人从冷宫放了出来,命她侍奉皇上。她也十分争气,不多时便有了身子,正是我大清血脉茂盛之吉兆。”
“吉兆?”赫舍里忍不住说道,“皇上,你当日是如何答应臣妾的,难道都忘了吗?再者,周贵人不安于室,皇上当年将她打入冷宫之时,便曾发誓永不见她,如今竟是要背誓不成!”
“大胆!”康熙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朝赫舍里吼道,“你扪心自问,行为举止,哪里有半点一国之母的样子!不思打理六宫庶务,只思欺压妃嫔,独宠专房!行事狠辣,处处有吕霍之风!如今你反倒有脸来问朕,当日是如何答应你的。你倒说说看,当年马佳氏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最近几天,孝庄太皇太后终于不再隐忍,将昔年马佳氏的死因告诉康熙。康熙为子嗣苦了这么多年,当年尚不以为然的,如今却是在意的很,闻言便是大怒。只是他帝王心性,隐忍至今,原本预备着废后之时一并发难,想不到赫舍里不知趣,自己送上门来,便恼羞成怒,直接叫破。
赫舍里闻言,大惊失色。她从来只当自己做的妥帖,未想到康熙居然知道她谋杀皇家血脉之事。当下想了一回,觉得抗拒从严,才是上上之策,一手摸着肚子,大声喊道:“皇上,臣妾冤枉的啊!马佳氏死时,臣妾尚在病中。便是周贵人,此事的嫌疑也大过臣妾啊!”
康熙恨恨道:“还敢狡辩!”正待和她分说,突然间,产房中一阵哭声传来,却是婴儿的啼哭之声。康熙闻声大喜,再也顾不上赫舍里,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去。
孝庄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由苏麻拉姑扶着,不徐不疾跟在后头。待到走到院子里,便听到一阵阵欢呼声不绝于耳,又接引嬷嬷手脚麻利地抱了婴儿出来给康熙看:“恭喜皇上,是个小阿哥!”
康熙喜不自胜,伸出手去解开婴儿襁褓一角,只看了一眼,便兴奋得跳了起来,一回头看见孝庄太皇太后,欢喜雀跃地迎了上去:“朕有儿子了!朕有儿子!皇祖母你看,朕有儿子了!”
孝庄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由着接引嬷嬷抱着婴儿,细细看了两眼,道:“依稀有几分像福临当年。果然是我爱新觉罗家的种儿。”
康熙兴奋地点头,连声道:“这次嫣然立了大功。朕想着要封赏她,皇祖母一看,晋为嫔位如何?”
孝庄太皇太后不动声色:“依哀家看,晋为妃位倒也使得。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便是她出身低了些,给个恩典抬了旗,也便是了。”
两个人正在为了些位分的事情商议,突然间一声尖叫,康熙急回头看时,却是教引嬷嬷跌倒在地,不停地挣扎着想起来,却一时起不来。而原本在她怀中的婴儿,却早已落到了皇后赫舍里的手中。
只见赫舍里将婴儿连同襁褓高高举起,蹒跚着走了几步,冷笑道:“皇子皇子,皇上的儿子,自然只能由本宫来生!本宫先杀了这个杂种,再专心生个元后嫡子出来!”
一边说,一边就要把襁褓往地下摔。
康熙大惊失色,发足奔过去,却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那裹着婴儿的襁褓由高空飞快地落下,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间,一个中年太监冲了出来,一眨眼便扑到了跟前,张开双臂去捞那襁褓,大有奋不顾身之状,待双手触及襁褓,又一个打滚,卸去俯冲之力,一翻身,跪倒在康熙面前,把襁褓高高举过头顶道:“奴才于大志,救主子来迟,倒叫皇上受惊了!”
康熙大喜,忙接过那襁褓看了一看,见孩子安然无恙,方转头问于大志道:“在哪处当差?现任何职?朕欲提拨你御前使唤,你可愿意?”
赫舍里却在此时因用力过猛,滑了一跤,跌坐于地。她心道不好,魂飞魄散,忙叫道:“皇上,臣妾只怕要滑胎了,快来看看!”
然而除了她的乳娘纪嬷嬷上前之外,余者竟是不管不问,视若罔闻。
赫舍里这一番表现,康熙瞬间对她厌恶到了十成,见她又哭又闹,吵得人心烦,便忍不住走到她跟前,言道:“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你那胎,早在九月之时,胎儿便死了。朕担心你难过,和皇祖母商议着,不叫你知道,免得伤心难过。谁知道你自谓母凭子贵,嚣张跋扈,更胜往日,如今竟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朕却再容你不得!”
赫舍里道:“皇上好狠的心,此时竟拿这个话诳臣妾。难道臣妾和腹中的孩子,便如泥土瓦块般吗?臣妾腹中的孩子,安稳的很,怎会莫名其妙就死了?”
康熙冷笑道:“你若不信,大可问问太医院的太医。元后嫡子,何等吉兆,朕又何尝不想?只是朕千不该万不该,竟聘你这等不祥之人为后,却是再没有这个福分了!”
原来,康熙身中丹毒而不自知,赫舍里虽然意外受孕,但胎儿脉息羸弱,苦苦支撑了九个月后,终于丹毒侵入心脉,胎心停止。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明,诊脉之后便报于康熙和孝庄。两人以为不吉之兆,担心前朝异动,故而强行压下消息,盼着周贵人生产之后,以吉冲凶。想不到这一场闹剧下来,周贵人提前发动,赫舍里又丧心病狂,众目睽睽之下要对皇嗣不利。于是康熙口不择言,将真相和盘托出。
赫舍里一下子便惊呆了。她不是笨人,这两个月来康熙和孝庄脸色有异,她也隐隐知悉,只是想着待产下太子,余者便都不在意,故而没当做一回事。如今康熙说出真相,她口中说不信,心中却早已信了。当下便拉着众太医乱问:“是不是,是不是?”众太医吓得魂不附体,纷纷点头,紧接着抱头鼠窜,退避三舍。
孝庄太皇太后看她实在不堪,皱眉道:“皇后疯了。且押到冷宫去,听候发落!纪嬷嬷身为皇后乳娘,不思规劝皇后,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胆敢以下犯上,于御花园中冲撞了周贵人,还不快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事!”
赫舍里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她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乳娘纪嬷嬷被小太监拖出长春宫去,自己也被昔日踩在脚下的宫人们粗暴对待,推推扯扯,关到了冷宫之中。
她从未想到,仰慕千古一帝风采而来,盼着和他花好月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自己会落到这般下场。当下便真的崩溃了。
她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便是赌上一把,赌康熙和太医们都在骗她,赌她腹中的胎儿仍然活着。
当天晚上,她趁人不备,用一把剪刀,生生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最后,因为全身脱力而昏迷,又因为失血过多,终于气绝身亡。
而此时的康熙皇帝,挟阿哥出世之喜悦,又开始在乾清宫中临幸新人。尽管力有不逮,却没有人胆敢说他的不是。
自古帝王无情,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