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渐尹住院需要干净的衣服替换,不得已打给了陈静。

　　 闻讯赶来的还有钟璇，两人趁古小姐小憩时围观了一阵她打了巨大石膏的右脚,陈静掏出麦克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签了个名，钟璇觉得只有一个签名孤零零怪可怜的，便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作陪。

　　 “……你们在干什么？”古渐尹睁开眼睛便看见两个脑袋凑在自己的脚边窃窃私语,顿感蹊跷。

　　 陈静一见她醒来就忍不住教训：“你的脾气真该改改,不然哪天被人在街上砍成几段都不知道。”

　　 古渐尹嘴硬地说：“怎么会不知道，看新闻就知道。”

　　 陈静佯装生气，用麦克笔轻轻地敲打她脚上的石膏怒声问：“这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古渐尹沉默了，这一次,她的确得到了教训,不过不是她的脚，而是程丽丽的脸。

　　 “我以后……会改。”古渐尹在陈静面前一向无遮无掩,无话不说，但现在陈静身边还站着个钟璇，这让她没办法畅所欲言。

　　 钟璇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指指门口说：“我去丽丽的病房看一下，你们慢慢聊。”

　　 程丽丽的病房就在古渐尹的隔壁，钟璇敲了几下门，得到一声回应后才推门而入。

　　 “……请问是……程丽丽吗？”钟璇瞪着程丽丽的脸，整个人愣住，一时间竟无法确认是否本尊。

　　 程丽丽不满地瞪她：“你还能认不出我？”

　　 “……还真认不出。”钟璇这才走进来，在程丽丽的床边坐下。

　　 程丽丽终于想起自己现在已经面目全非，揪揪钟璇的衣袖严肃地问：“你老实告诉我，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钟璇觉得这个问题太难回答，干脆从包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给她。

　　 程丽丽诧异：“你什么时候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这手提袋是小静的。”钟璇说，“我习惯帮她挽袋子。”

　　 程丽丽：“……”

　　 镜子里映出一张浮肿不堪的脸，眉心和下颔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现在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就像两条扭曲着身子的蜈蚣。

　　 钟璇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有点心慌：“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程丽丽摇摇头：“古小姐一直不让我照镜子。”

　　 钟璇在心里暗骂自己粗心大意，一把夺回镜子：“别看了别看了，不就是一点小磕伤，很快就能好。”

　　 程丽丽怔怔地问：“这也算小磕伤？真的能好？我怎么觉得没办法好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这其实和弄伤手弄伤脚一个道理，伤口只要消了肿，脱了痂，就又恢复成原来那样。”

　　 程丽丽自然希望可以像钟璇说的那么轻易，所以即使知道那是安慰的话，也深信不疑。

　　 “嗯嗯，会好的。”程丽丽握着拳头，像给自己催眠似的喃喃自语。

　　 钟璇不禁一阵心酸。

　　 “我虽然在路上听陈静说了个大概，但她说的都是古小姐告诉她的，我现在想听听你说。”

　　 “你想听我说什么？”程丽丽疑惑地反问。

　　 钟璇看了一眼虚掩的门，确定外面没人，却还是放低音量道：“你们之前不是已经分了吗？但听古小姐说，你们现在又好回来了？”

　　 程丽丽觉得钟璇这样挺逗，忍不住戏虐：“你怎么像做贼一样，说句话都鬼鬼祟祟。”

　　 钟璇怒：“还不是因为你家古小姐！”

　　 “关我家古小姐什么事？”程丽丽一头雾水。

　　 “都不知道她怎么给小静洗的脑，小静对她简直忠贞不二，丹心赤忱，我多说一句古小姐的不好，她都会给我脸色看。”

　　 “……”程丽丽说，“所以你现在是准备跟我说古小姐的不好？”

　　 “她有什么好？”钟璇轻嗤一声，“不过这不是正题，先摆到一边。”

　　 “……”

　　 “我问你，你们现在真的和好了？”钟璇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神特别锐利，目光中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程丽丽不明白钟璇到底是怎么了，好像不赞成她和古小姐破镜重圆的样子。

　　 “是啊，我们和好了。”

　　 “那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吗？”

　　 哪有当初，就这几天的事情，只要不是老年痴呆都肯定记得。

　　 “我觉得她心里装着别人，我受不了。”程丽丽对钟璇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事，她们之间的友情就跟陈静和古小姐的差不多，亲密无间。

　　 “她现在心里就没有别人了？”钟璇一针见血地质问，“还是说你现在已经能够接受她心里装着别人的事实？”

　　 程丽丽没有想过这一点，顿时懵了。

　　 绑架来得太突然，接下来发生的变故也同样突然，她被车子撞了的时候一心只想着自己可能活不成了，看到古渐尹哭得那么伤心，她终于知道自己在她心里也占据着一席之地，甚至是很重要的一席之地。

　　 但是不是她心底的唯一，却不得而知。

　　 “我……”程丽丽无法回答钟璇的话，她既不能肯定古渐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别人，也不能接受古渐尹心里有别人这个事实。

　　 那她为什么要答应和好？

　　 钟璇看着她茫然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你又妥协了。”

　　 程丽丽垂下头，没有说话。

　　 临走前，钟璇再三叮嘱：“今天我跟你的谈话，绝对不可以泄露给小静知道，她要是知道我在你面前挑拨离间，非掐死我不可。”

　　 程丽丽：“……”

　　 夜阑人静，值班医生巡查了一遍病房，吩咐大家早点休息，然后才走回值班室。住院部大楼房间里的灯基本全部熄灭，程丽丽躺在黑暗中辗转难眠。

　　 她还在想着白天和钟璇的对话。

　　 自己重新回到古渐尹身边，是对，还是错？

　　 嘀嘀――手机信息音响起，屏幕亮了起来，是古渐尹发来的短信，只两个字：过来。

　　 才熄的灯，古渐尹估计程丽丽还没有睡。

　　 信息发出后不到两分钟，果然传来了推门声。程丽丽穿着宽大的病人服轻手轻脚地摸了进来。

　　 程丽丽本来下午的时候便可以出院，但古渐尹固执地要求她留在这里多住两天，再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身体检查。

　　 古小姐始终觉得，被车子撞了那么严重的事，不可能只是轻微外伤，最起码也该脑震荡一下。

　　 程丽丽对她的想法感到无语，再三解释晓彬在紧要关头改变了行驶方向，车子仅仅擦着她的身体而过，没有迎面撞上。但古小姐就是坚持己见，不肯动摇。最后还肉麻兮兮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宝贝，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的健康。”

　　 程丽丽还记得古渐尹上一次说出“宝贝”这个词时，是在她m市的老家，而且喝得酩酊大醉。她跟她讲述自己和阳遥的过去，轻描淡写地说起如何惩罚一个欺骗她的姑娘。当时古渐尹的那一声“宝贝”，听得她毛骨悚然。

　　 但现在她喊她“宝贝”，却充满柔情蜜意，程丽丽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再也无法抗拒。

　　 钟璇说得对，她又一次向古渐尹做出退让和妥协。

　　 难道最先动心的那个，真的要被吃得死死的？

　　 黑暗中，古渐尹向程丽丽招了招手，程丽丽会意，走到她的床边，脱了鞋子爬上去，一头钻进她掀开的被子里。

　　 古渐尹住的是高级病房，格调布置相当于星际酒店的豪华客房，一点消毒药水味都闻不到。

　　 “你不觉得空调开太大了吗，古小姐？”程丽丽说，“你是容易着凉的体质，要注意。”

　　 说完就要下床找遥控器，却被古渐尹一把拉住。

　　 “不是有被子吗，而且现在还多了个你，一点都不冷。”古渐尹硬把她拉回怀里，牢牢抱紧。

　　 “你今天怎么让那女人跑了？我都还没跟她算账。”古渐尹用下巴蹭了蹭程丽丽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道，“等我出院后非整死她不可。”

　　 “算了。”程丽丽摇摇头，反倒为她说情，“其实……我有点理解她的心情。”

　　 古渐尹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和她那么要好了？”

　　 “不是这个意思。”程丽丽说，“而是……我也曾经像她那样很妒忌很妒忌一个人，妒忌到想不顾一切报复对方的程度。”

　　 古渐尹并不愚笨，马上便知道程丽丽所指的那“一个人”是谁。她轻轻拍打着程丽丽的背部，柔声说：“别胡思乱想。”

　　 程丽丽乖顺地点点头：“以前我的想法有点幼稚，现在不一样了。”

　　 古渐尹感到几分意外和几分高兴。

　　 程丽丽接着说：“我不该把情绪发泄到那个女孩身上，她只是被你喜欢上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平白无故恨她干嘛。”

　　 古渐尹隐隐窜上不好的预感。

　　 “要恨也该恨你，三心二意，用情不专。”程丽丽语气平淡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却把古渐尹吓了一跳。

　　 “粒粒橙，你不会是想翻旧账吧？”古渐尹马上阻止她再说下去，“我跟她真的不可能，就像你说的，她一点都不稀罕我，而且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程丽丽笑着打断她的话：“你别激动，我没有想旧事重提。只是想告诉你，今天之前，无论你喜欢过谁，对谁做过什么，我都可以当粉笔字一样抹掉，但今天之后，你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不能再见异思迁，朝三暮四。”

　　 古渐尹松了口气，她亲亲程丽丽的耳垂笑道：“好，我答应你。”

　　 “还是别答应那么快，我话还没说完。”

　　 “唉，那你继续说。”

　　 “我希望我们是两情相悦才在一起，如果你觉得我要求太高，你无法接受，我也不会怨你，从此一刀两断，不再纠缠不休。”

　　 “说什么呢，你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我接受。”古渐尹斩钉截铁地回应。

　　 程丽丽却没有表现得太高兴，相反，她语气比之前更加沉重：“要是你答应，我们就重新开始，但日后你若被我发现没有遵守诺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古渐尹哈哈大笑：“你要怎么不放过我？”

　　 程丽丽在黑暗中挑起了唇角，眼中浓稠的色泽甚至比夜色更深：“我也不知道，也许会毁了你……或者雇人杀了你。生不同衾，至少死后同穴。你知道，我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在我心底，潜藏着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疯狂。”

　　 古渐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不知道是被先前的分手刺激过度，还是车祸落下了后遗症，程丽丽变得和以往有所不同，不再是那个见风转舵，胆小软弱，只要得到一点点甜头就沾沾自喜的简单女孩。

　　 ――数日之间，变化之大，大得让古渐尹有点难以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