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鹰王之死(三)
夜色清冷。
林中微风拂面,树枝浊影重重,夜色之下是一层又一层的诡谲难辨。
萧十一郎怔怔看着眼前贵公子温润如玉的完美面容,怔怔听着类似情话的言语。
连城璧虽然不常说话,但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他必是极会说话的人。
世人言字字珠玑,又恍觉鬼话连篇。
这些话很动听,甚至光是听着,便想要靠到他的身边,汲取更多的温暖。可是理智告诉萧十一郎,这些是假的,一切一切都是虚伪的。
萧十一郎垂眸,掩下眸中晦暗。他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错事,抑未有过任何后悔。
时至今日,他虽不后悔认识连城璧,却觉他们相识,根本就是错误。
错的并不是连城璧,萧十一郎看得很清楚。
七年前的无瑕公子尚且十八岁,便开始翻云覆雨,眸中算计叫他暗暗心惊。但也许遇到他的无瑕公子,还只是个任性少年,便想要收藏那些――他觉得有趣的东西。
却不知这世界还有一种东西,不可轻易交付。
萧十一郎从不否认自己对连城璧的动心与毫无抵抗。但人之心那么小,又装了太多太多身外之物。若原先不多的信任又出现危机裂痕,要如何填补?
昔日铜椰岛一战,究竟是谁落入谁的陷阱?
而眼前此人对他的掌控,对感情的微妙把握,甚至娶妻时的理所应当……萧十一郎摸不准他的意图,便不敢再轻信于他。
――他已经不敢相信了。
这是不论连城璧说多少的话,做任何的事情,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因为但凡相信,便要永堕九幽暗无天日;因为但凡相信,萧十一郎也再不会像萧十一郎。
可萧十一郎若不再有萧十一郎的洒脱,又会是谁?
萧十一郎紧握了拳,眼中痛苦愈甚。
萧十一郎永远是萧十一郎。萧十一郎永远孤独孑然,永远是局外人。
纵是连城璧,也不能要他入局两次。
萧十一郎飞快抬眸,眼中抑郁已然一扫而空。他淡淡看着连城璧,淡淡说道:“你想不想要割鹿刀了?”
连城璧闻言一笑:“我已经说过了。”
萧十一郎眼中却毫无动容:“你不想要这个天下了?”
连城璧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林中飘散远荡,惊起飞鸟无数。他笑了良久,才缓缓敛下了笑容,从容道:“要!”
事实上,他这一生还从未笑的如此张扬开怀,如此恣意愉快。但他从未做过的事情,已在萧十一郎面前破了许多例。
因为他说过,萧十一郎是不同。
萧十一郎没有丝毫的惊异。他只是深深看着连城璧,语气冷淡:“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要这把刀。”
连城璧轻笑道:“十一不懂么?”
萧十一郎敛眉淡道:“是,萧某不懂。”他顿了顿,又道:“萧某又如何会懂呢?”
他说的时候,一直静静看着连城璧。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动容,仿佛面对陌生人的坦然。但他说的话,却直接否定了先前连城璧所言一切。
连城璧没有丝毫的不悦。相反,他微眯着眼,眸中是满到几乎溢出来的愉悦。
他喜欢旗鼓相当的感觉。萧十一郎之于他,也许不仅是一种心动,亦是征服。
这甚至远比天下尽握在手,更值得他期待。
连城璧负手悠然道:“十一既然不懂,那不如跟在我身边。我十分愿意,随时随地为十一解惑。”
萧十一郎冷冷吐出三字:“不必了。”
连城璧挑眉再道:“十一如此见外,叫我如何是好。”
萧十一郎定定看了他半晌:“概因连少已有内人了。”
连城璧恍然大悟道:“十一在吃醋?”
萧十一郎沉默半晌,良久失了言语。
他死死攥着拳头,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连少既然不喜说话,又何必如此在萧某面前勉强自己。”
连城璧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既然十一觉得本少勉强,是否应当予以补偿?”
萧十一郎几乎控制不住面上表情扭曲。
连城璧见萧十一郎面色抽搐,忽然便很想摸摸他的脸。瞧瞧,瞧瞧!天下人眼中做尽坏事、十恶不赦的萧十一郎竟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多可爱的人呢?
连城璧自然也是想到便要做的人。他在天下人面前早已习惯掩饰*,而今在萧十一郎面前,却几乎毫无顾忌的。他闪电般伸出手,即将碰上萧十一郎的脸时,却被他堪堪躲开。
萧十一郎沉默半晌,冷声道:“连少想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连城璧眼中满满的遗憾。
连城璧镇定自若垂下了手,轻笑一声道:“若十一武功没有那么高,那该有多好呢。”
萧十一郎冷冷瞧着他,死死闭了嘴不敢多说一句。因为他直觉,连城璧是不会说出什么好话的。
果然连城璧面上遗憾愈深。
林中夜浓如墨,远处却忽然亮了起来。零星火光愈来愈近,大抵便是前往沈家通知的人来了。
连城璧叹了口气,无奈道:“他们的速度可真快。”
萧十一郎冷笑道:“很好。再见。”
连城璧只是看着他,并不多言。
他的眼神很温柔,一如既往的温柔。尤其是这一双眼睛,全部的温柔铭刻其中。
萧十一郎几乎是承受不能般挪开眼:“……我要走了。”
火光越逼越近,连城璧忽然掩去所有表情,唯剩一如既往的温雅从容:“此去经年,也不知何时再见?”
萧十一郎心境亦渐渐趋于平静:“――永远不再见罢!”
连城璧轻笑一声,并不言语。
萧十一郎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只见满面醉人的温柔。他的眼中这才露出些许的痴迷:“我走了……你――保重。”
连城璧颔首,静静凝视与他,柔声道:“承君此诺,一生不忘。”
萧十一郎飞快转身,狼狈逃离。
连城璧凝视他远去的方向,眉目之间尽是志在必得的信念。
他缓缓收回目光,将之放到不远处的无头尸体上。轻叹了口气,眼中渐渐盈满悲悯。
――也便恰在此时,沈家中人皆已经到了。
萧十一郎走了,但连城璧需要留下。
时已深更半夜,连城璧若不在沈璧君房中,更不在沈家,唯一能够解释的,只有在这个地方。
是以所有人先看到的,不是司空曙的尸体,而是一旁静立的连城璧。
海灵子与屠啸天眼中映入那一袭青衣时,瞳仁已然紧缩。
所有的人都已经到了,除了不请自来的风四娘不在,甚至连沈璧君都在。
沈璧君直觉场面对连城璧不利。她便走到连城璧身边,握住了他的手,疑惑道:“夫君不是在院中观星么,怎么又会在这里?”
连城璧一笑道:“我原先是在院中观星,但院子里忽然掠过一个人。”
海灵子与屠啸天眸色沉凝。
老太君皱眉道:“谁?”
连城璧摇头:“城璧并未看清。但从身形以及身法上来看,却是个女人。”
杨开泰面色陡然一变。一旁柳色青与厉刚闻言,忍不住去看杨开泰。
――因为先前他们都已发现,风四娘不见了!
海灵子、司空曙眼中警惕略松。
在场众人诡异神态并未逃过老太君观察之下。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道:“那人将你引到了这里?”
连城璧摇头:“这倒没有。丛林易躲,城璧追到这里,便失去了那人踪迹。而后乱转时,闻到了血腥味,才发现了司空大侠……的尸体。”
老太君点了点头,很满意连城璧将话题转到了司空曙身上。
众人也终于转头去看司空曙。
一日前还不可一世的独臂鹰王,如今只是静静趴在地上。他的尸首已经分离,粘稠的血液从他截断的颈子里汹涌而出,染红他身下的大片土地。而他被砍掉的硕大头颅滚落在不远处,上面沾满了血迹与污泥,肮脏不堪。而表情极端扭曲凶狠,几近目眦尽裂。
怎一个惨字了得?!
甚至不少人眼中已有了厌恶的神色。但他们是君子,纵然觉得恶心,依然是要看这一具尸体。
目不转睛得看!
人已经死了,只有尸体才是唯一能说出真相的。
沈璧君还未转头,却被连城璧蒙住了眼睛。她尚来不及询问,却听得连城璧在耳边低道:“你别看。”
秋天的夜晚其实并不冷,只是林中刚死了人,沈璧君便只觉阴风阵阵。然而连城璧这一番动作,叫她心中温暖油然。
沈璧君很想紧紧抱着她的夫君,但是她不能。她只能微微拉着连城璧的衣袖,静静看着连城璧的肩膀。
老太君眼中神色满意。
海灵子此时已装模作样验了尸。他对着沈老太君阴晴不定的脸色点了点头,道:“司空兄武功高强,江湖上能胜过他的几乎无人。司空兄虽是被砍下了头,但他之前已被三掌镇断了心脉!最后,才是被他用利器砍下了头!”
连城璧皱眉道:“如此凶狠残忍,却不知凶手是何人。”
海灵子面色阴晦,一字一顿道:“是萧十一郎!”
连城璧眉愈皱愈深:“萧十一郎?”
屠啸天满面愤慨:“没错!鹰王司空大侠,便是那萧十一郎所杀!”
连城璧道:“屠大侠是怎么知道的?”
屠啸天冷笑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说着,忽然从身后的那一只手中取出那块染血的木牌,放到连城璧眼下。
连城璧下意识退了一步。
众人目光已被司空曙的尸体吸引,连城璧的动作也并不大,看清的也只有沈老太君、海灵子与屠啸天三人。沈老太君皱了眉,眼中掠过些许的疑虑。而海灵子与屠啸天仅从这一个动作,便开始打心底的轻视连城璧。
――因为连城璧不应该退的!
他虽是江湖人称的无瑕公子,更是天下尽知的洁癖,但死者是闻名天下的鹰王司空曙,连城璧不过是个初入江湖的小辈,又如何能退?
换一种话来说,他这一退,已是对司空曙的不敬。
但他这一退,也从侧面打消了海灵子与屠啸天对连城璧的怀疑。
若是连城璧早早已经在这里,那么他自然是见到了这一块染血的木牌,也不会有任何反映。只有他没见过的情况之下,猝然见到了此牌,才会有如此不敬。
海灵子与屠啸天四目相对,皆瞧见对方眼中的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0.0酱紫有11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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