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肝肠寸断(三)
沈璧君差点就崩溃了。
三个月来多少次她在睡梦里哭闹,都是因为这一张脸?又有多少次赫然惊醒,也只是因为这一个笑容?
沈璧君很想晕过去。
但不知是否是这三个月以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超乎她预计,如今见到小公子她反而再无法像第一次一样,直截了当晕过去了。
小公子笑道:“亲爱的连夫人,你真的不想我么?”
沈璧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小公子看了看一旁厉刚尸体,走过去踹了他一脚:“这种人渣确实也该死。我本来想为夫人割下他的头来的,可是夫人自己已扎了他这么多下,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沈璧君惊惶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自然是影一,小公子耸肩道:“你这么关心他,莫非他是你的情人?”
沈璧君闻言怒极,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放屁!”
小公子笑道:“既然不是你的情人,那他死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沈璧君表情又变了:“你说他会死?!”
小公子耸肩,拔出影一腰间要害处的那一把匕首,流出了绿色的血。
影子为主人而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任何影子心中,这也是极光荣的事。
影一应该死而无憾。
但他有憾!
沈璧君还没有脱困,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惧怕。所以他忽然使出全部力气,猛然扑向小公子。
到底还是砰然倒在地上。
小公子退了一步,脸色有些白,忍不住拍了拍胸膛,娇声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的毒真的不管用了!”
沈璧君泪已流下来了:“闭嘴!像你这种……没心的人――竟也怕死?”
小公子嫣然一笑道:“我当然怕死,更怕的要死。”
小公子怕得要死,沈璧君却想死了。
影一死了,就再无人能帮她。落在小公子手里,对她而言简直比死还难受。“生不如死”的感觉她已经历过了,也便什么都不怕了。她平静看着小公子,脸上忽然噙了一抹微笑。
这一笑之间,仿佛天地雪落都停顿了。这世间又怎会存在这样的美人呢?
小公子看着她,整个人都像是痴了。
但就在这一笑之间,沈璧君发动了攻击!
沈璧君虽然一直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她会武功,武功在女人里也是出众。她从前对小公子极其惧怕,可以说她一见着小公子便失了全部勇气,自然也鼓不起勇气来对抗她。
但如今沈家之人不在,连城璧又不要她,影一也死了。
――她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她如今能靠的,只有自己!
她已经做了死的打算了。但就算她死,也不能死的那么没有尊严,更不能让小公子好过!
她的攻势是小公子意想不到的凌厉,也是沈璧君前所未有的狠戾。
十三根金针尽数射出,皆被小公子凶险躲过。她刚想笑,第十四根却射入了她的要害。
此等时刻,沈璧君的腿也不瘸了,她飞速上前,一指点上小公子的穴道。
小公子面上闪过青白,死死看着她。
死亡阴影过去,全部感觉重新降临,沈璧君这才感觉到脚有多痛。她死死咬着牙,弯腰去捡掉落的金针,颤抖着手对准小公子平坦的胸膛。
小公子笑嘻嘻看着她,嘴里却道:“连夫人,我很怕死的。你如果要杀我,千万不要这么抖。因为你一抖,力气就会流失,戳穿我心脏也要更多的时间,我也就更痛苦。”
沈璧君心中已有一分不忍。
她从小心慈手软,哪怕是一只蚂蚁也不愿伤害的。方才极度害怕之下杀了厉刚,也足够她反胃一辈子了。她看了看厉刚的尸体,再看了看影一的尸体,心中难过了起来。
她咬着唇,声音就像是齿缝里漏出来的:“……只要你以后不再来找我,这一次,我――我便不杀你。”
小公子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沈璧君的话。
沈璧君又重复了一遍。
小公子笑出了声:“你竟不杀我?”
沈璧君心中平静了下来:“是,我不杀你。我若杀了你,我也不就变成你们这样的人了么?”
小公子笑眯眯道:“好啊,只要你不杀我,我将来也不找你。”
沈璧君忙大声道:“一言为定!”
小公子道:“嗯,就这么愉快得决定了。”
沈璧君死死凝视她良久,像是在辨认她的真假。但小公子一直是笑,她终于放弃了,瘸着腿,一步一步艰难走了出去。
小公子见她就要走到门口了,忽然极其道:“连夫人,连城璧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若要一个人再没有威胁,除了让他死以外,没有任何办法。”
沈璧君一怔,不可置信得转头去看小公子。
小公子向前走了一步:“你看,你方才不杀我,现在却没有机会了。”
沈璧君跌坐到地上,面色如死灰。
门外雪下得依然很大,满眼都是白色,天冷得彻骨。
但身上再冷,也比不上心中的冷。
小公子将要害处的金针拔了出来,简单处理了伤口:“你现在一定是恨死我了,但说不定将来会感激我的。”
沈璧君怒地浑身都颤栗起来。
小公子细细摸着她的脸颊,眼神忽然空洞无比。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沈璧君说,:“得不到的永远最好,得到的又算的上什么呢?你只要让他得到过,顺着他的心意迎合他,他自然也就不会对你再刮目相看了……”
沈璧君死死盯着她。小公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真是没想到兔子竟然也会反抗,”小公子起身,双手负后道,“不过好在兔子永远都还是兔子,不会变成……”
她的话未说完,笑却已凝固。
她低头,不可置信看着胸口。一把长剑已穿过她的胸膛,剑尖还滴着血。体内剑身冰冷,她整个人都迅速冷了起来。
不用她回头,递剑之人已从容自她身边走过,走向沈璧君。
他手中握着把伞,伞上尤有积雪。他身着一袭淡青色锦袍,修长挺拔一如青竹。他走过的地方明明只有荒草残破,却让人陡生出水墨长廊的错觉。
――连城璧。
世上只有这一种优雅,却已成极致。
【小公子已倒在地上。但还瞪着他,好像还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她从未想到自己也和别人一样,也死得如此简单。
然后,她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甜笑,瞧着连城璧,柔声道:“我真该谢谢你,原来‘死’竟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活着呢?你说是么?”】【原著】
连城璧脚步顿了顿,回头道:“不错,死确实很容易。”
小公子的目光开始涣散。
连城璧又道:“活着的人总觉得痛苦,觉得死了才是最舒服。但也许也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他说完这一句话,小公子眼中神采也消失不见。
连城璧不再看小公子尸体,也不去拔他的剑。他只是撑着伞,缓缓走到沈璧君眼前。
一如八年前那一个场景,他自然而然接过婢子手中纸伞,为她撑出一方天地。
却早成回不去的曾经。
沈璧君静静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他所说“身上很脏”的意思。
任何一个人,如果能这样平静而淡漠地取另一人性命,杀过的人是决计不会少的。也只有杀的人够多,才会渐渐习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沈璧君心中又开始痛了起来。
她错过了连城璧的成长,而等他们再相遇,心却已永隔天涯。
唯一的交集,也成错误。
连城璧撑着伞,静静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带着叫她安心、宁神的味道;甚至还能看见他解开身上披风,将它披在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好。
一如四年来一千多个岁月的安然。
可是一切虚幻皆如泡影,一切都已经改变。
再回不去了。
沈璧君眼泪又簌簌流下来了。
动心只是瞬息之间,却要用一辈子来痛苦遗忘。
倘若彼时便看清这个人眼中的淡漠,是不是便不会有今日肝肠寸断?
连城璧一语不发。
很多时候女人想哭就像男人想喝酒一样,都是排解烦恼与悲痛的介质罢了。但女人的眼泪又和男人的酒不一样,因为很多时候,眼泪比酒更让他们心碎。
但连城璧一动不动。他像是没有看到沈璧君的眼泪,目光一如既往的宁静。
沈璧君努力睁大眼睛看他,声音哽咽:“……我想回家。”
连城璧道:“我便送你回沈家。”
他语声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仿佛所有的一切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他们之间的距离依然也是这么远,远的仿佛从来没有靠近。
沈璧君努力睁大眼凝视他,她从前绝对不会这样无礼得看一个男人,哪怕是她的夫君。他眼中映出自己的狼狈,但瞳仁深处只有一览无余的平静淡漠。
良久良久,好像沈璧君的眼泪都流干了,她才缓缓而坚决地点了点头,嫣然道:“我要回家。”
她像是忽然了悟,又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一个人的心若是变了,也许还有追回来的可能。但如果一个人的心从来没有放在她身上,一切就真的是徒劳了。
沈璧君已经看清楚了。
――为了这样一个男人……
不值得的。
雪落无声,天地死一般寂静。
此地距离沈家其实并不大远。但此地偏僻,也极少有人能寻到。
连城璧将人送到沈家门口,什么也不说,掉头策马离去。
沈璧君望着沈家大门,以及匆忙走出的沈老太君苍老而急切的脸,心中温暖油然。
她也不回头看连城璧的背影。因为她知道,就算她回头,马儿也奔得太快,早已消失在雪中了。
看不到才好。
她昂起头,试着扬起一丝微笑,踏入沈家。
连城璧并没有回去客栈,反而是去了破庙。
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弄明白。
譬如小公子怎么知道沈璧君行踪,譬如小公子又如何与她的人联系,譬如她的人又究竟在哪里。
小公子已死了,但庙里还留着她的尸体。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尸体却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最后的凭证。它必然会留下些许线索,让连城璧能顺着一条线索,追踪下去。
雪下的小起来了,但地上积雪又是那么的厚。马蹄印已被掩盖,一切就像从未发生。
连城璧已回到了破庙。断壁残垣一如半个时辰之前,但内里一切已然大变。
他走时,厉刚尸体就在墙角,影一尸体是在门口,而小公子尸体应该是在他如今站立的位置。但如今他归来,瞧见的只有残破。
――三人的尸体不见了,甚至地上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连城璧深吸一口气。
【以下见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事出无常必有妖。这世上越是可疑的东西,也越加需要掩饰。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之事,只要寻找任何蛛丝马迹,总能抽丝剥茧,寻得一切真相。
夜半忽闻见一阵幽香,连城璧还来不及屏息,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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