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而已。”华东阳淡淡答道。
“若这是举手之劳,那你当着太后的使婢,警示我不要吃太后送来的药,总算是有恩……”舒娥正说着,路旁走过两个宫女,见舒娥过来,垂首站在道旁。舒娥忙住了口,向她们微微点头,以示答谢。
“只可惜在下一时心急,不假思量,险些误导了夫人。”华东阳待那两个宫女走远,方才说道。
舒娥倏地止步,华东阳倒是吓了一跳。舒娥回首一笑,说道:“华医官素来心细,能会‘一时心急’,舒娥更是心下感激。”
华东阳眉头微皱,“夫人到底想说什么?”他知道舒娥对自己素来少言寡语,眼神中也常常有着戒备的神色,今日见她这样笑语盈盈,倒有些不惯。
舒娥回过头去,继续走着,看到华东阳那样的神色,脸上却已经红了。她本不是多嘴之人,跟华芙说笑,还不要紧,此刻想慢慢引出华东阳的话,而跟他这样带着机锋对答,却实在是大违本心。
舒娥不再说话,边走边在心里措辞。华东阳也就跟着不语,片刻已经到了庆寿宫前。守门的小太监进去传报,片刻间流泉嬷嬷迎了出来。
庆寿殿里比外间清凉许多,只有淡淡的果子的清香。太后气色尚好,想是早朝事务忙碌,脸上已经露出了倦意。舒娥心里暗想,比起初见太后时,她的端严郑重,并没有多少更改。只是如今太后,更容易显出疲态了。
行过礼后,太后照例请舒娥坐下。
华东阳向太后回道:“昨日韩、许两位医官使,商讨了一张茶饮方子。不知娘娘是否愿意服用?”
太后轻声说道:“左不过是那几味药,年年吃,连我都会开方子了。”说着也不禁微笑。
众人听了,都不禁莞尔。
“他们怎么派了你来?”太后问华东阳道。
“韩、许二位深怕太后不肯服用,说下官近来开的方子,娘娘还肯吃的。”华东阳说道。舒娥不禁有些担忧,华东阳好大的胆子,在太后面前这样直言不讳。
“胡闹!”太后笑着说道,“你带了他们的方子来,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随即微微蹙眉道:“不是哀家不吃他们的药,实在是他们的药太过难以入口。尤其是许太医,服他的药诸多禁忌,人倒是勤谨得很,日日请了脉,回去便倒换药方。”
“患者想要医病,首先需要自医。只有愿意用药,病才好得快。”华东阳说道。
“你这道理很明白,你是听谁说的?”太后温声问道,似乎一切如常。
然而舒娥却看见,太后听了这话的时候,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只是华东阳垂首站着,并没有看见。
“是下官在先贤的书中看到的。”华东阳恭敬地说道。
舒娥心里暗暗好笑,这明明是祖父的《甘露补遗》中的话,太后听了这话,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祖父?祖父也曾对自己说过,当年父亲犯了事,还是太后念着祖父的功劳,免去了家人的罪责。华东阳倒是说得狡猾。想起祖父,舒娥心中好生思念。
“唔”,太后低低应了一声,似乎陷入深思。过了片刻方缓缓说道:“这次是什么方子?”
“这次开的是一剂健脾开胃的清凉汤饮,需金银花、白菊花、玫瑰花、麦冬、五味子、整玉竹、酸梅七味药材,更分量煎水。”见太后微微点头,华东阳又说道:“本来用合欢花和腊梅花两味也极好,腊梅花解暑生津、舒肝理气,健脾开胃,醒脑明目,合欢花解郁安神、开胃理气,都是好的。只是依着太后的习惯,换去了这两味,用白菊花花瓣和含苞的玫瑰替代。”
华东阳说起这些,不但是侃侃而谈,简直是如数家珍,神色间更是自信而潇洒。太后看着华东阳娓娓道来,只是含笑点了点头,说道:“便按着这方子用药吧。”
舒娥忙站起来说道:“奴婢这就去御药房取药。”
流泉嬷嬷忙说:“这些小事,不必劳烦夫人。”
舒娥说道:“能使太后贵体无恙,舒娥定会不辞劳烦。”
“你这两日可大好了?”太后问舒娥,神色间甚是关切。
“太后连日派了琉璃姑娘前去探我,舒娥已经承受不起了。奴婢早就无恙了,请太后放心。”舒娥说道。
太后想了一想,点头说道:“那你就去取药吧。”
两人出了庆寿宫,刚走出几丈远,舒娥便忍不住说道:“腊梅和合欢花,治疗暑热气闷、食欲不振之症,可比白菊、玫瑰效验得多呀。”
“夫人这么说,是想知道其中缘故吗?”华东阳低声问道。
舒娥微微点头,算是回答。
“夫人向来很聪明,不妨猜上一猜,是什么缘故?”华东阳语音带笑。
舒娥虽看不见华东阳的神色,料想必是一脸的自得,以及看穿一切的神色,心下微感不快。索性闭口不语。其实她心里前思后想,是有几分明白的,只是并不十分肯定,需要华东阳的佐证。华东阳虽然意含调笑,却是所言非虚,一语道中了舒娥的意图。只是舒娥一直不喜欢华东阳这个神气罢了,所以不由自主地生气。
华东阳一声轻笑,缓缓说道:“腊梅花香味浓烈,历久不散;合欢花花丝细长紊乱,花粉易散,入口后喉头痒涩,均为太后所不喜。”
舒娥低着头,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方说道:“所以换了气味清雅的白菊,只用花瓣,玫瑰也用了含苞的。娘娘她……娘娘的喘证不同于哮症,难道也对花香和花粉特别敏感吗?”
据舒娥所学,哮症者闻花香花粉、吸入寒冷空气,极易发病,是故春季众花齐放之时,秋冬交替之季吗,要特别提防哮症发作。书中说常有因问了某种花香,哮症发作之死的人。喘证对于花香花粉却没有如此大的忌讳。
“夫人不再生下官的气了?”华东阳似乎小心翼翼地问道,实则语气里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