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儿,薛姨妈便尽心挑拣衣服,还将她最喜欢的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插在了宝钗头上,务必将其打扮得富贵精神。今日薛姨妈要带着宝钗去贾母那儿好好说话,顺便也要提一提这‘金玉良缘’的巧妙。
薛姨妈备足了精神,带着几样小玩意儿赶早来陪贾母。一进门见到的却不是贾母的笑脸相迎,贾母正坐在贵妃榻上,仰着头痛哭。
薛姨妈大惊,忙询问经过。
贾母见是薛姨妈,一把抓住了她,哑着嗓子喊道:“宝玉身子不好了。”
薛姨妈忙问贾母怎么回事,人她才看上怎么就身子不行了?
“通灵宝玉丢了,又受了惊吓,今儿个早上醒了之后,就疯疯癫癫的说胡话,拦都拦不住。”贾母哀戚戚抹眼泪,看眼那边更为伤心的王夫人,心里更难受愧疚,“也不知怎么,屋子里突然冒出上百条蛇,可把这孩子吓坏了哟!”
“蛇?”薛姨妈皱眉,也看向王夫人。她眼中的意思表达很明显,暗示王夫人这其中有蹊跷。
王夫人虽垂首伤心,却不忘眼观六路。先前她不敢乱说什么,怕惹得贾母又嫌弃她。这回自己妹妹来撑腰,她自然不怕了。不过有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好。
王夫人揉红眼,抬头看着薛姨妈,“可就是怪事了,蹊跷至极。”
薛姨妈点点头,转而扶着贾母,温言建议她:“此事一定要仔细查清楚才好。”
贾母点点头。
王夫人提醒道:“怎不见大哥大嫂,放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理该知道消息才对,难道是……也罢了。”
贾母见她欲言又止,让王夫人细说。
王夫人推脱半晌,踩在贾母的强烈要求下,支支吾吾说出了宝玉昨晚在荣禧堂吃瘪的经过。
贾母甚为气愤,想想宝玉现在的情况,自然把罪过都怨在了大房身上。“都叫来评理!”
三花被叫醒了,才从脑子里搜寻到昨晚发生的事儿,懒懒地的躺在踏上窝团儿。让人速速去请宣楼处理。
宣楼昨儿个晚上费尽力气做灵符施法,此刻乏得很。纵然是雷劈到头上,他也不愿意醒的。丫鬟来叫人时,自然是无功而返。
三花也不管了,翻了个滚儿,继续睡。贾恩侯倒是有机会冒出来,不过昨儿晚上他兴奋够了,再说他最怕面对他那个不讲理的偏心娘,所以此刻他也偷懒躲了起来。两个灵魂都困了,邢夫人自然处于睡眠状态。
来传话的嬷嬷见大老爷和大太太没一个肯搭理她的,倍感受辱,气呼呼的倒腾腿儿,麻溜地跑到贾母跟前告状。
夫妻俩人叫都叫不来,都在睡觉!
贾母气愤之极,带着人亲自去荣禧堂。
赵姨娘一看事儿闹起来了,赶紧寻个借口,功成身退。
王夫人巴不得事情闹大,越显贤惠的扶着贾母,一路上温温柔柔的劝慰她别生气。王夫人表现越孝顺,就越发衬托贾赦夫妻的散漫无礼。
贾母拄着拐杖到荣禧堂的时,邢夫人还睡眼惺忪,卧在榻上不曾起身。贾母本要冲进去骂,得幸娇红机灵,他借口邢夫人身子不爽快,搪塞住了贾母。
贾母考虑到邢夫人中年小产,并不好养,这才半信半疑放过了他,转路到荣禧堂前院找贾赦。
贾母从荣禧堂后走,过了西小门,上了回廊,再往东就能直奔贾赦所住之处。可她以上回廊,抬眼看见院中央的东西,吓得俩腿发抖,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荣禧堂原本四四方方气派的庭院没了!
四面回廊原本围着的宽敞院子被一块巨大无比的青色石头占上了。
这石头有三丈余高,赫然高过了屋顶,挡着正房方向所有的阳光。贾母所站之处,正属于石下荫蔽的地方。
幸亏是大白天,还有点余光照亮前路,若是黄昏时,这地方恐怕黑漆漆的找不见前路了。
王夫人早被眼前的巨石惊呆了,她弄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提前听到半点风声。若荣禧堂内搬运这么一大块巨石,少说也得百人之力,声势浩大。可最近府内一直平静如常,并没什么特别。
贾母气得用拐杖敲地,怒气冲冲的盯着王夫人:“这么大的事怎没人说一声,我要不来,你们是要瞒我一辈子么?”
贾母认定王夫人是知情者。
王夫人动动嘴唇,想辩解,但看眼前这块巨石,她若真解释自己不知情,贾母恐怕不会相信。老太太必然以为搬这块石头府里闹出很大响动,她不知道,只是因为有人被刻意瞒着。
天地良心,她是真的不知情!
贾母见我王夫人一脸不服气的样儿,狠狠地瞪她一眼,“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般没出息,拿出你们王家千金样儿。老大闹出这种事儿,你们怎么能瞒着不说?糊涂!”
“母亲,媳妇儿是真不知情。”王夫人到底没憋住这份儿委屈,坦白了。
贾母更为鄙夷地看着王夫人,“到现在了,你还糊弄我。我老婆子是被土埋半截了,可还不傻!”
“媳妇儿知错。”王夫人隐忍的抿嘴,违心的赔错。
贾母冷哼一声,一边眯着眼打量这块巨丑无比的石头,一边气呼呼的往贾赦房内去。
早有看门的人机灵,跑去禀告了大老爷。
宣楼和衣而眠,被弄醒了,还有些不愿意,起身之后睡眼惺忪地乱抓。
棕竹早弄明白了老爷的习惯,赶紧捧来一段用草绳缠裹好的木头,让老爷挠抓。“稻草柔软,老爷就不会弄痛手了,嘿嘿。”
宣楼被棕竹一提醒,收了手,斜眼看他。
棕竹赶紧解释:“老爷放心,小的和石头嘴很严,绝没有对外透露半分。”
宣楼伸手又在木桩上抓了抓,挑眉看棕竹,“你怎么看老爷我这个癖好?”
“不过是个癖好罢了,谁没点特别的习惯。不瞒老爷,小的睡觉就喜欢抱一个,”棕竹笑嘻嘻道,说完见老爷神色怪异的看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话没说全,“是喜欢抱一个木枕。”
宣楼点点头,慵懒的站起来,由着棕竹给他整理衣衫。
棕竹麻利的弄好,趁着老太太进门前,赶紧给老爷奉上一杯浓茶,给他醒脑。
宣楼喝了茶之后,还真的彻底精神了。
宣楼快走两步,就算迎了迎贾母。
贾母面红耳赤的住着拐杖进门,一见宣楼,她就挥起手中的木杖朝他打去。
众人惊呼,忙劝阻贾母。
贾母反而更来劲儿,一下一下朝宣楼打去。
宣楼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因为他发现贾母没有一次方向打对了,不是距离太远就是偏左或偏右。
这老太太真能逞强啊!
众人拉着贾母左左右右拦阻了半天,热闹得很。宣楼独自一人站在那儿,倒显得有些寂寥了。
贾母见他一副死鱼样,更气,到底因为身子耗得没力气了,被王夫人搀着坐下来。
她先不提宝玉的事儿,抖着手指着门外的那颗巨石,“你干了什么!”
“哟,您瞧见了?我刚弄来的,摆在院里多显着大气。”宣楼明知道贾母不喜欢,却偏偏表现着很高兴的模样。
贾母被他搞得上起步接下去,全身战栗发抖,“不孝子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先前是我瞎了眼了,叫你这么个混账搬进荣禧堂来。”
贾母说罢,就作势拿起拐杖继续打。
王夫人这回也不装慈善了,不拦着贾母,又使眼色给其他人等,示意她们都不要拦着。
宣楼三两步上前,从侧面握住了贾母的手腕,轻松夺了她手里的拐杖,一把将贾母推到鸳鸯的身边,冷言吩咐鸳鸯好生照看贾母。
贾母气得大哭:“好你个混账东西,敢动手对付我!我也不念什么母子情了,走,咱这就去见官,叫外人评评理!”
“哪只手打您了?您身上是红了,肿了,还是青了,紫了?是您不问是非道理在先,一进门就动手打我,我何曾动过一下拦着你?才刚不过瞧你身子支撑不住,呵,早知道我就该坐在这,我还不愿动呢。”宣楼冷笑一声,转身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一脸不忿。
贾母气急,气儿都喘不匀了,胸脯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抖着嗓音骂宣楼不是东西。
宣楼再插不上话,也无所谓,呵呵笑两声,权当是狗吠了,不以为意。
贾母见他越发不听自己教化,气晕了头,翻起了白眼。这才停了嘴,缓了缓气儿,打算歇好了之后继续骂宣楼。
“您说完了?”宣楼起身,将屋门敞开。他面对着那颗巨石,背着手,身子异常挺拔修长。
众人就那么看着宣楼的背影,不禁感慨大老爷自带的清风之气。
混账老爷竟也能如此有气质,天理不公啊!
正当大家腹诽不已时,那人忽然声音幽幽:“这石头……用来凿国公爷的雕像,正合适。”
贾母瞬间呆滞,她盯着宣楼的背影,一口气没喘上来,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