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卫若兰抬眼四望,河面上别说人影了,便连着小船也消失不见了踪影,只见半轮月影随着波浪起伏不定,被一圈圈的涟漪缓缓荡开。
卫若兰愣住了,这才眨眼的功夫――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瞧见根漂浮着的竹竿,正是白日里老船夫拿来指挥鱼鹰捕鱼的那一根。竹竿的尾端还绑着一条红色的布条,被水浸后湿哒哒地缠在上面,落色后留下了鲜红的痕迹,在清冷的月光下,莫名地生出一种苍凉。
船底应该是被凿穿了,卫若兰心下思忖着,那船下的一片水域,可都被自己加了具有强烈麻醉和致幻效果的药粉啊!不知道黄培现下怎么样了......
必须得承认,卫若兰超高的医学天分,即便在条件落后的这里,也一点都没有被埋没――黄培一下到水中,便警觉地立刻屏住了口鼻,却还是不小心呛了口河水,脑袋逐渐昏沉起来;其余的刺客可没这么好命,入水后便直接与先前被放倒的刺客一处作伴去了。
强撑着精神,点数了一下沉入河底的黑色人影,在水中划了几下,黄培浮上水面,紧紧抓住了身旁一块从船上脱落的木板,而后便再没了力气,只能无力地蹬着腿,任由整个人在河面上漂游。
此时,在剧烈的疼痛刺激下,徒易简终于清醒了过来。
“兰哥儿,咱们这是在哪儿?”隐忍着肩头好似针刺蚁啮般的痛楚,徒易简无可奈何地保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连动一动的气力也没有了。
卫若兰正密切关注着河面的动静,瞧见黄培浮出水面的脑袋和他明显控制不了的漂浮方向,心中正考虑着下去将他拖过来,便听到了这一声虚弱而疲乏的问话;他惊喜地扭过头:“你醒了!感觉如何?”
“就是疼得厉害,其他的倒还好――原本该是我护着你,到最后反倒成你的拖累了!”徒易简自嘲地一笑,他方才虽然神智不清晰,然而却也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带着自己远离了河中央:“你呢?可有哪受伤么?”
卫若兰站起来,小小的身形被芦苇丛完全掩住,他抬起胳膊,踩着软烂的湿泥转了一圈:“我好得很!倒是你的伤口,得找干净的布包扎一下,你呆着,我去把黄大哥带过来!”
待他下了水,拖着那块木板气喘吁吁地回到岸上后,东边天际已经悄悄地冒出一抹鱼肚白,月落西沉,眼瞧着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天光便要大亮了。
黄培被卫若兰在胸口敲敲打打、又灌了两粒药丸便醒了过来,倒是徒易简肩膀上的伤不宜挪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叫黄培背着他走了。
“那些刺客天明不归,想来幕后之人定然还会有后招,咱们仨这幅模样,恐怕不等出了金陵这地界,就要命丧于他们之手了!”徒易简抬眼环顾四周,牵扯到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不如由黄大哥先往四周探看一番,先寻些衣物来吧!”
卫若兰扭头看了一眼,这才明白心中那股浓浓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儿。自己的儒衫虽然湿了,不过并没有大的破损脏污;然而黄培与徒易简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血迹斑斑不说,徒易简肩膀上那一块更是破烂不堪,这副尊容出现在人前,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
“如此也好!黄大哥,便劳烦你了――”
闻言,黄培哪里敢受?他没有履行好保护徒易简与卫若兰的责任,如今三人性命无忧还是靠的卫若兰,作为暗卫居然被几个不入流的刺客逼仄到如此境地!黄培心中自责与后怕此时涌上心头,此时卫若兰便是令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约莫一刻钟的时辰后,黄培手中兜着几件衣裳回来了。卫若兰翻了翻,将其中一件稍微柔软些的上衣撕开,给徒易简裹了伤口,而后,三人便捡了身量差不多的衣裳换好,总算是干净利落了些。
瞧见黄培面红耳赤、犹疑了半天,从怀里摸出几个热乎乎的粗面饼子,卫若兰“扑哧”笑了出来:“还是黄大哥心细,刚好我这儿还有些肉脯,配上这值好几两银钱的饼子,可不算寒酸――”他从腰间绑着的包袱里掏出小荷包来,很是孩子气地摇了摇,颊畔漾出一个浅浅的小梨涡。
瞅着他一点都不为昨晚的遭遇而担忧、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徒易简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
“什么?!”听到来人所言,卫老太太一下子从椅子上惊起:“兰儿不见了?!”
江氏在旁连忙搀扶住她:“老太太!”另有一美貌少妇亦赶着上前,帮衬着将卫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好,正是卫若苡的妻子、闵氏。
“究竟是个情况,你好歹也给说清楚了;老太太一把岁数,哪里禁得起这般惊吓!”江氏将丫鬟奉上的压惊茶递给卫老太太,见她合着眼,气息逐渐均匀起来,这才腾出手转身吩咐道:“去书房叫老爷和苡儿过来,此事重大,我们妇道人家又拿不出章程!快去!”
门口小丫鬟脆生生应下,便欲出门,却听得脚步声匆匆由远而近,下一刻,帘子掀了起来,卫虞枫同卫若苡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屋。
“兰哥儿出什么事儿了!不是说人已经过金陵了么?”卫若苡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堂中的报信之人,闵氏从旁瞧着,见了夫君这不同于平常的冷峻神色,心头微惊。
七年的光阴足以令一个翩翩少年成长起来,卫若苡于三年前娶了妻,妻子闵氏乃是太常寺卿闵哲成之独女,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夫妻俩琴瑟和谐,令人艳羡不已。他已经二十二岁,由卫虞枫上表请封了世子,卫虞枫有心磨练他,因此如今穆国公府的一应事务、人情往来都是他来出面了。
“回老太太、国公爷并世子爷,咱们大船确乎是过了金陵,只是――”
这报信之人正是红泥,见他语有迟疑,江氏心下明白了什么,便托词领了儿媳闵氏出去,顺带遣退了一干丫鬟仆从。
“母亲,您说兰哥儿怎么会好端端地不见了呢?”闵氏满心好奇疑惑,一路跟随婆母到了正堂东边的厢房,坐定后,看着婆母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江氏端着一盏汝窑五彩莲花盏,轻轻抿了一口碧色的茶汤,闻言,暗自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这性子得磨一磨才好!搁下茶盏,褪下腕上两枚红玉镯子,便有丫鬟垂首上来接过,她淡淡地笑着:“左不过另有缘由,有老爷和苡哥儿去处理,咱们问那么多作甚?好了,桐姐儿明日要过来一趟,她正怀着身子,你做嫂子的多费些心思,别叫她心里记挂着。”
闵氏似懂非懂,却也乖巧地应下了。
看着儿媳带着懵懂的眼神,江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性子温和坚纯,总比那起子内心藏奸、张扬跋扈的人好些吧,只不过,自己是享不了清闲喽!
上房中,饮完一盏压惊茶,卫老太太缓了过来:“说罢!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冲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红泥回道:“当初回来的时候,因为与那一位结伴而行,叔太爷怕有什么情况,因此来了个偷梁换柱之计;我们坐的是大船,三爷和那位――却是另外改了行头做了小船,另外遣了一名武功高强的侍卫随行。原本一路平安,谁想到了金陵地界,小船突然便没了踪影;后来,从河底捞了十来具尸首起来,看打扮当是刺客之流,可三爷并那位到现在都没传个消息!”
听了这话,卫老太太只觉得心口刀割似的疼,想着小孙孙可能会有的遭遇,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我的兰儿啊!”
“你说,是到了金陵地界?”卫虞枫脸色阴晦如墨,沉声开口:“当真以为出了个皇子皇妃,便是了不得的事情?苡儿,派人前去金陵,沿偏僻小路搜寻――兰儿素来机敏权变,既然那河底的尸首都是刺客,想来他们定然已经逃出生天!金陵是甄家和贾史王薛四家的地盘儿,底下保不准还有第二轮、第三轮......一定要尽快找到兰儿他们!”
闻言,卫老太太恨恨地咬着牙:“苡儿,你亲自带人去,见了你叔公,只说宫里不用他和福王爷操心!老婆子一把年纪,倒要看看这一起子牛鬼蛇神想做些什么!”说罢,手中拐杖往地上重重一叩,雄赳赳、气昂昂地便要回房去大妆朝服。
卫若苡苦笑着忙拦住她:“老太太您且等等,这个时辰宫门都快下钥了,还是待明日、您与母亲一块往宫里去吧!”
权贵豪门之间,从来少不了姻亲关系。卫老太太有一胞妹,嫁给了同为清贵世家的秦氏子,便是当今秦太后的小嫂子。
秦太后乃是圣上与福亲王的生母,当年封为淑妃,因为家世上乘,肚皮又争气,虽说不受先皇宠爱,却也在妃嫔争斗中吃足了苦头;如今苦尽甘来尊为太后,自然没人敢给她脸色看,便是如今后宫最得意的甄妃,对秦太后亦是毕恭毕敬、不敢怠慢。秦家远在江南,秦太后每每思念故土与家人,便常常召卫老太太入宫叙话,加上有一层姻亲,两人的交情却是不赖的。
“都气糊涂了!”卫老太太方才想起这一茬来,摇了摇头,复又坐回去:“在金陵行事却要小心为上,甄家那群人,仗着圣上一点宽容念旧,近几年是越发猖狂了。一个不错,狗急跳墙的事儿能干得出来!”
卫若苡连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