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德阳门的宫门便在次第的钟鼓声之中徐徐开启,继而便是正阳门,皇城的正门之中,一行衣饰鲜亮的送亲队伍当先走了出来,接着便是那华丽的公主车架,五彩的云锦织出最绚烂的缎子,将那华丽的车辇布置的如同一座辉煌移动的宫殿,而紧随其后的送嫁行营更是赚足了百姓的眼球。
足以百人的行营之中,数量马车依次而出,那车中满满当当的都是这位新封的静婉公主的嫁妆,以公主之礼和亲,如此的荣耀霎时间让尚书府走到了风口浪尖。
送嫁的队伍过正安街,走五里道,前后足足有数百米长,待车架行到了楚府之前,礼官一声高喝,那车辇便停了下来,只见在尚书府之前,此时正齐齐站着许多华服贵气之人,众人看去心中明了,这些人自然是兵部尚书楚天齐及其家眷。
楚湘沅现如今已经是公主,自不必再行拜别父母之礼,这车辇停在此处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见楚天齐大步走到车架之前,也不是低着头说了些什么,不过片刻,那队伍再次行进了起来。
这一走便是到了城门口才停下,此时的夜萧然一身红衣华服,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在他身后是穿着银甲的数百白羽军。
夜萧然眸光带着怜惜的落在那车架之上,自此,他便要带着这个女子回到西凉。
盛京的城门大开,那厚重的正门只在王军回朝或者奔赴战场之时才会开启,此时那红艳艳的车队从那高大的城门之中走出来,不知怎地,也似乎沾染了军人的架势,带着决然的意味。
车队刚走出城门,城门口便各有许多路人马向着司马八方而去,他们各有各的主子,而这一场外使来访,西凉似乎是第一个得胜而归的!
江山楼间,子墨果然兴高采烈的进屋向着萧澈报告,“王爷,今天我们的人在楚天齐身边看到了郡主,绝对不会认错,请王爷放心吧,楚姑娘不会有事的!”
萧澈听到此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好生盯着点,同时时刻注意着大秦盐商在这几日的动静,有两大盐帮都在楚慕非的手上,若是一旦乱起来,只怕不太好过。”
子墨眉间虽然不见半分忧色,却是沉沉的应了一声。
而尚书府似乎是为了低调些,自从圣旨下了之后便是闭门谢客,今日亦然,见此,京中人士免不得赞一声楚天齐的行事低调。
然而在静心斋之中,楚云轻正面色铁青的看着眼前的这对假父子。
楚慕非面色依旧不好,时不时的轻咳一声总能让楚天齐的眉头一皱,疏影自屋外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碗黑沉沉的汤药。
“公子。”
楚慕非接过药碗,看到疏影自进屋开始就变得煞白的脸上随意的道,“出去候着吧。”
疏影如蒙大赦,当即快步的退了出去,而楚云轻森寒的眸光落在疏影的背脊上,仿佛要在她纤细的身量之上戳出一个洞来。
“你不必怨她,就当是我逼她的好了。”
楚慕非还是润透空茫的声音,此刻落在楚云轻的耳朵里却是分外的刺耳,她深吸一口气,“若非她有心,如何在我面前做到分毫不漏?”
楚云轻早就戒备这府里的一切,唯独对疏影,她是放下了一百个心的,却没想到最终是在她身上出了问题,那一顿午膳之后,她的武功被封,几乎同一个废人无异,此时此刻在这些人的面前,她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楚慕非似乎不想同她讲这个问题,转而看向楚天齐,“都准备好了么?”
楚天齐点点头,转而沉沉的看楚云轻一眼,“带她走很危险,我的意见是她不必与你同路。”
楚云轻心中大惊,转而双眸定定的看着楚慕非,“为什么?”
楚慕非的眸光也是少有的深沉凝重,此刻嘴角一扬却是半分笑意也没有,“怎么,你想留在这里等死吗?不要忘了,你是楚家二小姐!”
极少看到楚慕非这样沉重的样子,楚云轻心中已然知道楚慕非是要来真的了,他的所思所想让她觉得意外,再一想,便已经恍然,“这个世上并非只有我能治好你的病!”
楚慕非的眸光坦荡荡,“可是目前为止我只找到了一个你,更何况,你觉得我如果找到了一个阴年阴月阴时的女子,我会不带走她么?!”
这话说得如此的云淡风轻,可是落在楚云轻心头,却仿若一把寒刀在她心上割了一下,“呵,真好,疏影还有什么没有同你讲!”
没错,她便是那体制极阴的女子,可是世间女子千万,楚云轻从未想过用自己来为他解蛊,而疏影,却是将她最后一点底线都道尽了,楚云轻的眸光重重的落在楚慕非的身上,这个男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楚慕非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他也不做解释,只直直的看着楚云轻,而后将楚裕唤进来,“带着二小姐回紫薇阁休息,好生看着,不许出任何差错!”
楚裕领命而下,楚云轻无力反抗,避过楚裕的手脚步微浮的向外而去。
看这楚云轻出门的身影楚慕非眸中一沉,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转身出门向着自己的院子而去,就这样走掉的他没有看到楚天齐在听到楚云轻是那体制纯阴的女子时的表情。
就在静婉公主的送嫁队伍离开盛京的第三日,尚书府久病多日的老妇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消息在京城之中不胫而走,尚书府为了此事在府中挂满了白绫,却也没有准备大操大办,确实,静婉公主刚刚和亲本是喜事,现在被这件丧事一闹,只怕不要触怒了龙颜才好。
然而即便是再如何的从简,扶棺入土却是要的,据说那一日尚书府来来往往的道士去了好几拨,整整的为那老妇人超度了十二个时辰才作罢。
那些道士大都是从盛京之外而来,每每进了尚书府再出来时走要被几路人马跟踪上,不知何时开始,尚书府之外的人马并非只有萧澈一方了。
萧澈看着手下们送上来的各路情报面色冷凝,这些折子上都说那些道士来路清白,并没有哪一个是楚天齐或者楚慕非,然而正是这样萧澈才生了疑,他们若是在没有行动,便只能说明他们是清白的!
萧澈嘴角一沉,然而这却是决不可能的事,“尚书府明日送老夫人出殡是什么时辰?”
子墨看了看手中情报,沉沉道,“是在午时。”
萧澈点头,半晌道,“让我们的人在城外守着,包括楚家的墓地,哪里都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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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紧闭的大门在这一日打了开来,一身素白的下人们扶棺而出,从尚书府门前的大街而走,直直往城门口而去。
不知为何,这几日的盛京之中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今日里也是如此,然而不论在何时何地,总是死者为大的,士兵们看到是灵棺过来,每每都会退避三分。
楚天齐一身缟素,在他身边的昭玉亦然,两人走在最前,却是独独缺了小辈的送丧,一声声哀号传出,一把把的纸钱在风中飘飞,本来艳阳高照的炎炎夏日也在此时多了几分颓败悲凉之意。
送丧的队伍一路上畅通无阻的走了大半,眼看着快要到城门口了却是缓缓的停了下来,楚天齐看着站在城门之前的萧澈眸光沉了一沉。
“楚尚书!”
萧澈面色如以往一般的冷清,此时走过来目光却是落在楚天齐身后的灵棺上,他微微一抱拳,“楚尚书节哀。”
楚天齐眸中微微动容,此时深深一拜,“楚某已经递了辞官的折子,已经是庶民了,还请王爷直接称呼名字便好,今日家母亡故,还难为王爷走这一趟,楚某真真是感激不尽!”
萧澈的眸光冷而寒,而楚天齐在这样的凌厉气势之下也是毫不畏惧,一时之间萧澈却是不好分辨这丧事的真实性了,他的眸光落在那灵棺之上,口中随意道,“听说尊府公子和小姐都在,为何不见两人近日同行?”
楚天齐微微一叹,“不瞒王爷说,楚某本是锦城人士,在我们那里老人亡故最忌讳小辈来送丧,如此家中两个小辈只在家中服丧,却是不必来送了。”
萧澈挑眉,“还有这样的规矩。”
他的眸光沉暗的从灵棺扫过,而后细细打量起队伍之中的每一个人,大都是陌生的面孔,一接触到他的眼神便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最终,萧澈的眸子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疏影!
他犹记得,这个穿着丧服面容清秀的小姑娘是楚云轻身边的侍婢,曾经差点被顾秀琴杖责,他眸光凝视在她身上,只见的疏影微微的抬了抬头,微微的行了一礼便再无其他动作,模样平淡之极。
萧澈这才放下心来,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绝不会让这个小姑娘跟出来送丧,而这个小姑娘分明是认识萧澈的,也绝不会在他面前一点表露也无。
楚天齐从容至极,眸中隐隐可见悲色,此时看一眼天色,“时辰不早了,再次拜谢睿王今日送丧之情,楚某感激不尽。”
如此一说意思明了,萧澈挥挥手退至一旁,城门处便无人敢拦的直接让那送丧的队伍出城,眼看着那灵棺便要出城门了,萧澈只觉得心中一紧,然而就在他脚步一动时,子墨的一声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萧澈细细凝神片刻,低声问出,“当真?”
子墨沉沉点头,“人已经抓住了,正在送回来的路上,虽然不是当事人,却一定是西两人不错!”
萧澈眸光一动,这厢那送丧的队伍已经出了城门,他只觉得心中某一处微微一空,而后还是上马向睿王府而去。
而在那一方黝黑的灵棺之内,楚云轻的牙齿正深深的钻入楚慕非的血肉之中。
被药力迷晕的她微微转醒之时尚不知自己在何处,然而身边睡着一人她却是知道的,继而有摇摇晃晃的感觉传来,这让她觉得自己是在马车上,然而那味道那气氛都太过诡异,响起这两日府中的超度之声,还有那越来越重的檀香味,楚云轻心中一动。
她费力的抬起了手,然而不过刚刚触到了身边的木板就无力的落了下来,她想张开口说话,却是连一点声音也不能发出来。
她着急了,便是在这时,楚慕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们正要出城,你应该省些力气留着呼吸。”
他的话语淡淡,却像是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响,她的猜测不错,可是就这么被他们送出城?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楚云轻心思百动,却还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便是在这时,萧澈的声音传了来,她能十分敏感的感受到身边躺着的人身子微微一紧,连棺内的气氛都凝滞了下来。
楚云轻心中大动,眸光之中带着不自知的希翼。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楚云轻的眸光微微的暗了下来,楚天齐表现的一点错漏都没有,萧澈更不会在没有任何理由之下将死人的灵棺打开,心中冒出的希望一点点溜走,楚云轻心中生出一股子凉意。
摇摇晃晃的感觉继续传来,楚云轻心中一震,她好似能看到萧澈落在这灵柩之上的目光,可是此刻的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生生的离他越来越远。
“睿王走了,你也不必再做什么挣扎了。”
楚慕非的话落在她的耳畔,有温凉的气息洒在她的额间,楚云轻怒从心起,一旦出了城,楚慕非便会用他所有的力量一路往西凉而去,而她,可还有机会从他手中逃出去?
楚云轻心中郁愤难道,不知是她周身的气场暴露了自己,还是楚慕非的观感太过敏锐,她只听到他的话在此时响了起来,“你果然喜欢上他了?”
楚云轻心中一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只见她猛的转头,一口咬在了楚慕非肩膀之上!
铁锈一般的腥甜在唇齿之间散开,楚慕非衣衫单薄,她的牙齿像是能够钻入他的心肺,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好似只有这样腥甜的味道才能让她心中的怒气平息几分。
楚慕非闷哼一声,她周身的清泠沉寂在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的时候就四散不见,几乎是一种迫切的希翼在她身上表现的那般强烈,他与寒冷为伴,孤寂冷静之极,可正是这般,他的心思才能通透灵性,他知道了,灵柩之外的男人对身边躺着的女子来说定然不简单。
车架再次行起,身侧女子身上竟出现了浓烈的不舍和绝望,他心中了然,这已经不仅仅是不简单而已了。
钻心的疼痛自肩头漫入整个身体,楚慕非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皱,任凭这楚云轻的牙齿沉沉的印入他的肩头,不言不语,甚至连眉头也不在多皱一下。
雪白的衣衫染上一片血色,楚云轻好似再也没有力气了,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刚刚清明了些的神思也出现了微微的错乱,她心中无奈苦笑,却是不知不觉就以那样的姿势昏睡在了楚慕非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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