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此消彼长是天道唯许西窗梦参商(下)
萧若繁来求娶弄月?
云朔觉得,自己一定是几夜未睡好,听岔了,于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萧若繁重复,依旧引着淡淡的笑意:“臣想求娶弄月公主。”
云朔:“……”
可怜的皇帝陛下以为自己困迷糊了,可往旁边一瞥,就见,云涯也是掩不住的惊愕。
终于确信,云朔调了调心态,恢复帝王该有的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冷哼一声,问得直接甚至堵心:“为何?难道真如赵蒲所说,你就是想借弄月保命。”后半句却没说:你这条命,朕现在还看不上。
“皇上明鉴。”萧若繁稳若磐石,抬头,清晰而坚定,“臣只是不忍辜负公主一片深情厚谊。”
“深情”、“厚谊”……说什么呢,莫不是被弄月那一剑给戳傻了?
萧若繁却思路清晰、有条不紊:“那日公主刺臣一剑,实是为了救臣性命。公主因臣被人谋害,身体如此虚弱,竟还以死相逼冲出沁芳苑,多番周旋,以退为进,硬是保住了臣这条命。此番深情,臣万死难报。”
云朔的眼神愈加复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凭这就说弄月喜欢你……倒是能说得通;可你们这些年相看两生厌,一个默不作声地抗婚,另一个则四处嚷嚷着“死也不嫁”,难道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儿的?
萧若繁已经想好了说辞,三分的恳切,三分的愧疚,三分的感慨,还有一分几乎微不可查的:决然之意,皆是恰到好处:“太皇太后有意为公主与臣定下婚约,却从未明言,是以给了臣‘可趁之机’。公主如此抗拒,只是因为,公主敏锐,早已察觉臣心中存有不忿,甚至暗中另作他想。”
“另作‘他想’?”云涯不由皱眉,眼神也凛了几分,他似乎有点儿明白萧若繁接下来想说什么。
果然,萧若繁继续着:“公主察觉道,臣少时想要求娶的,是林姑娘。”
云朔复杂地看了一眼云涯,果然见这便宜儿子冷着一张脸,对今天的萧若繁更是彻底无语,当着太子的面,说你曾经“肖想”过人家的心上人,真够胆――果然,剑伤太重,这整个人都出了毛病,萧家人一向最擅趋利避害,萧若繁今天这遭却像纯粹找死来的。
“皇上明鉴,臣对林姑娘并无非分之想。”一句都不提云涯,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踩太子底线,萧若繁只继续道,“只是,臣有意想借着这门亲事,与林家重结姻亲,弥补先辈之错,修复当年留下的嫌隙。”
“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背信弃义,就是狼心狗肺、不是东西。皇上或许不知,这些年,霁风从未叫过臣一句表哥……臣总觉得,臣必须做些什么,要不然,真是愧为七尺男儿。”
云朔不言,云涯也明了:撇去求娶林黛玉这茬不谈,萧若繁这些年确实做了不少“弥补”,譬如将林霁风引荐入宫,在宫内多方周旋……往进了说,林霁风即将受封定远侯世子之事,也是他帮着林睿促成的,就是,据说把他那从来都不听话的皮猴子“表弟”气得跳脚。
“臣满以为可以无愧于心,却不曾想过,臣这般‘得陇望蜀’,却负了公主。”萧若繁娓娓道来,缓缓合上双眸,似有无限感慨之意,“公主察觉到臣有他意,便故意疏远;却又有意引见林姑娘,似是想要成全一般。”
这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之意……可弄月那个野丫头会有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
“臣越行越远,亦是愈行愈错……直到,这次,生死之间走一回,方见公主对臣的情义,方在明了,臣的负愧、如此之深。”
又等了一会儿,见萧若繁不再说话,云朔才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求娶弄月,只为‘负愧’?呵,你自己都说忘恩负义是狼心狗肺,那朕为何还要将公主许配给你这么个‘不是东西’的!”
虽然逮了两个“死而复生”的杏林妙手,可弄月还需要长期的调理,到底能不能养好,暂时谁都不敢说――从这么说来,弄月是有些不好嫁,更别提还是个望门寡的;可朕不提,你能怎么着?只要朕不挑明了说,你一面求娶公主,还能一面嫌弃公主不成!
云朔这是以不变应万变,萧若繁却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微微笑着,微微的决然,又是微微的释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公主多年来对臣多次暗中襄助,臣并非全然愚钝,早已心存感激,却不知,感激中也存私情。秋授时,得知公主令许他人,臣满心忿然,一日狩猎未获一物,却还不自知……直到那日庭审,一箭穿心,臣的 ‘狼心狗肺’方才被理了个清楚。”
“……”刚说完弄月的“深情”,现在又来表自己的“痴情”,所以,真是来求娶的?
云朔再次沉默,云涯却上前问道:“就这些么,景襄侯似有未尽之语。”
“是。”萧若繁承认,“臣还想说,臣略通医术,可以照顾公主;另外,公主个性活泼,臣却偏沉稳,正好可以互补。”
“互补”的意思也很明显,弄月实在太闹,就像这次中毒,她被人摸准了性子,一步步引进套子里头,下了毒。若有萧若繁在,不能说阻止,但好歹能看这些弄月,毕竟,这些年跟弄月你来我往的打擂,他可从来没落过下风――当“缰绳”时时刻刻扯住大公主可不是个轻巧活儿,智谋手段缺一不可。
还有,萧若繁继续:“公主中毒乃是因臣而起,臣想要辞官,一心照顾公主。”
云涯不由皱眉,看向云朔,见父皇点了点头,方才继续问道:“你该知道,大公主今后很可能子嗣艰难,而驸马不能纳妾,你还要坚持求娶?”
云朔没好气地补了一句:“弄月那性子你也清楚,绝对是个不容人的。”而且,别人家对妾是大骂,若换了弄月,让她看不顺眼,定然直接打杀了。
这似是有松口之意了……萧若繁心下明了,面上却不露痕迹,坦然道:“公主对臣一片深情,臣不敢辜负。虽然臣为萧家唯一的嫡枝,然仍有庶枝在故乡,就算没有亲生子嗣,臣也可从族中过继一人。”
萧家的庶枝确实早已远走京城,回了故乡,当然也是因为当年太皇太后所做的那遭“不地道”的事儿,书香世家自认丢不起这个脸;而且庶枝从没落过什么大便宜,出了事却还得一起担个恶名,谁愿意?干脆,分了家,老死不相往来。
分了家,还想抢人家的儿子,肯定没什么容易,不过“事在人为”……而且,经历这么多事儿,回头看,子嗣算什么?连皇上都不想要亲生子嗣,生了护不住,护的又离了心,真不如不生,平白受气,平白还要再往下害一辈儿。
云朔再次与云涯对视,更觉得诡异,萧若繁这是连后路都想好了。
想了想,云朔这么回答:“你先回去养伤,现在不是说此事的时机。”本朝没有让公主守望门寡的道理,当然就弄月那德行崔家也不敢要;不过,临成婚死了准驸马,弄月的婚事怎么都得再晾个一年半载。
萧若繁恭敬退下,低垂的清目中带着一丝笃定,皇上没有回绝,也就是说,会“考虑”此事。
等到内侍关好门,云朔才皱眉,问云涯:“你怎么看?”
云涯很迟疑:“儿臣……猜不准。”
云朔不由冷笑:“你连云翳的心思都能摸个七七八八,反而猜不准萧若繁的心思?”
“父皇”这性子确实偏激了些,记恩也记仇,刚刚才被自己挤兑过,立马就报复了回来。云涯无奈,只得坦诚道:“儿臣只能说,他选这个时机求娶弄月,除了是真的非卿不娶,真的一往情深……儿臣想不到其他理由。”或许是趁着弄月禁足赶紧先把事儿往谱上靠,省的拖下去夜长梦多,公主殿下的幺蛾子更多。
云朔眯起眼睛:“难道不是怕朕对着萧家翻旧账,连累他,才想借弄月保命的?”
云涯摇摇头,继续道:“儿臣以为,他今日的表现,根本就是不要命。”故意当着他的面说曾想求娶黛玉,分明就是得罪他这个太子……分明就是表现出,他为了将大公主舀到手,连太子都敢得罪;不为性命,就为了弄月那个疯丫头。
娶弄月的代价,萧若繁从来都很清楚。主动提出辞官,同样也是表明决心。
弄月太耀眼了,明明是郡主,却比真正的公主活得还恣意,就如天上那轮圆月,皎白如玉,尽洒清辉,如倾斜而下的银河之水。
天道无常,星月从来不可齐辉,月明则星黯淡。萧若繁想做弄月的驸马,必然要放弃他的抱负,或者说是野心。
云涯看着外头,不由有些感慨,却忽听云朔又问了一句:“照你看,萧若繁今日所说的,弄月……是不是真喜欢他?”
……真被他带跑偏了?
看父皇一副纠结的模样,云涯没好意思说实话:虽然萧若繁字字句句皆入情入理,可那连起来,就是一通标准的胡说八道,信口开河的程度不输那日密牢里的林霁风。
云涯只是挑起一抹冷笑,建议:“父皇,弄月一向极有主意,此事,不妨问问她的意思。”
来而不往非礼也,萧若繁明摆着说肖想黛玉,那他这个太子,也总不能当没听到。
肯定是要问弄月是否肯嫁,就是,派人过去的时候,还得叮嘱一声儿,侍卫们千万得保持警惕,别让大公主又气势汹汹地提了把剑冲出来……这次,估摸着她真想杀人来着。
……
伤口还没愈合,胸口裹着层层的绷带,萧若繁靠在雕花的廊柱边,分出身体大半的承重,时不时“咳咳”几声,却还硬撑着。
非得等不可,性命攸关,不可儿戏。
果然,没一会儿,御书房那头,一个小太监苦着一张脸出来,去的果然是沁芳苑的方向。
“果然不该提林姑娘。”萧若繁苦笑一声,转身,去宁康宫,毕竟那时宫里鲜少的几个、弄月不敢提着剑往里闯的地方。
太皇太后已然闭门礼佛,却还是消息灵通,见萧若繁过来,略抬起眼,依旧刚硬:“你与皇上怎么说的?”
萧若繁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告知。
萧氏听完,不由冷笑:“胆子够大。”
萧若繁知道萧氏指的是什么,苦笑着承认:“君子可欺之以方,太子是个君子,臣赌了一把。”再说,这件事太子本就该知道,不说而已。
若云涯是心思狭隘的真小人,定会勃然大怒,而后宰了他;若云涯是伪君子笑面虎,面上不显,事后却定会想法子逮着他往死里折腾。可云涯偏偏是个君子,傲骨铮铮的,讲道理的君子――所以,云涯会看出他的决绝,说不定,为了趋利避害,还会帮忙促成他和弄月的婚事。
“太子是真君子,衬得你越发‘虚伪’。”萧氏再次冷笑,“明明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偏硬攀扯说弄月对你一片痴心。”
“若我说实话……您信么?”
萧氏当然不信,事实上,连萧若繁自己都不敢信,可偏偏就是如此――经此一难,生死边缘处,唯一铭刻于心的便是小公主那双冷冷清清的猫儿眼,被刺一剑,伤口疼竟还比不上心疼。
真是栽了,可到底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他却毫无头绪……大概是事太多了,不过二十二岁,刚刚及冠,却好似把一辈子都过完了,荣辱、善恶,真假难辨,纠缠不休。
过去的执念,想想看真可笑。“抱负”到了极致,难道要做到太皇太后这般?呵,他爹想做程婴,可差点往叛臣的路子上走栽歪了;他自认没这命、更没这心力,还是乖乖躲着罢,接下来的精气神儿,就留着陪那小公主玩儿罢,若有她,这辈子总不会孤单,说不准,是一辈子不得清净。
萧氏看他走神,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趁早躲出宫去,省的真的被一剑穿心。”
……这个么,不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太子已经“居心叵测”地通了消息给公主殿下。
大公主还被禁足着,再怎么掀也只能掀一个沁芳苑,可闹得灾一点都不小,乒乒乓乓的都快砸了房子。黛玉和蓝宜茜是捂着脑袋逃出来的,逃了老远,耳边还嗡嗡作响,对视皆是哭笑不得,背后更是冷汗涔涔。
黛玉后怕不已地叹气,边拿帕子轻拭鬓角边的细汗,蓝宜茜却直接拿手抹,又左右看看:“这好像是御花园,那里有个亭子,我们到那儿坐会儿吧。”
黛玉点了点头,正要过去,却忽听耳边一声:“林县主,贵妃娘娘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取自萧若繁批命诗后两句:此消彼长是天道,唯许西窗梦参商
此消彼长是天道:天道规则下,星月从来不能齐辉,必然是此消彼长,一个亮一个黯淡,一个做另一个的背景,所以萧若繁辞官才能求娶弄月~
唯许西窗梦参商:化用“何当共剪西窗烛”,就算星月不能齐辉,也可以在一起嘛,一起倚着西窗,一起数天上的参宿和商宿~~
这是标准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弄月【哭了】:我真的不喜欢你,别自作多情啊!
萧若繁【微笑】:那你为什么救我?
弄月【咬牙】:我现在杀你,还来得及不?
萧若繁【微笑】:太晚了。乖,快到碗里来~
云朔:朕发现,小辈儿的感情真是太难理解了,难道朕真的老了?
云华:因为你没谈过恋爱啊,纯情的娃子~
云朔:=皿=!!
云朔【长途电话】:四哥,萧若繁过来说想娶弄月!
云征【面无表情】:出现幻觉就去吃药。
【嘟……嘟……】
皇帝陛下被挂电话了。
纯情的不止一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