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郡王府的开社之夜,大体算得上是宾主尽欢,众人写的词句被送到皇帝面前,皇帝也看得饶有兴致,还特意赏了诗魁黛玉一副文房四宝,当然,弄月也得到了鼓励,乐呵得不行――父皇这一关过了,不就意味着她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宫了么?
这天,弄月兴致一来,又带着黛玉出门“采风”,地点和时间都颇为微妙――两人来到了林霁风刚刚装潢好尚未开张的新药铺,而且恰恰是秦可卿过来查验的点儿。
而且,也不知道弄月是怎么闹腾的,萧若繁今日竟然没跟她们一起出来――当然,代价就是,她们多带了整整一倍的侍卫,将她们的马车围得严严实实,一丝缝儿都不露。
马车里,黛玉看着熟悉的“林”字记号,不禁升起了五分的不解,五分的担心:“公主,您到这儿来做什么?”
“采风啊!”弄月玩着自己额旁的一缕垂发,答得理所当然,“‘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端阳半夏五月天,菖蒲制酒乐半年;庭前娇女红娘子,笑与槟榔同采莲。秋菊开花遍地黄,一回雨露一茴香;扶童去取国公酒,醉倒天南星大光。冬来无处可防风,白芷糊窗一层层;待到雪消阳起石,门外户悬白头翁’。云诺那臭小子竟然敢我说‘陈词滥调’,哼,看我不学点新奇的回去吓吓他!”
黛玉失笑:“与其混用《四季歌》,您还不如找几个医治风寒、强身健体的苦药方子给六皇子,这样更容易镇吓住他。”
弄月瞅眼:“本宫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公主自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撑得船儿自由自在悠悠然。”黛玉捂帕子笑:你确实不小心眼儿,可是你的歪心眼儿也够多!
弄月佯装生气,扑过去就对着黛玉的咯吱窝挠痒痒:“哈,胆子大了不少了啊!还说我埋汰你,你这张尖牙利嘴嚼了我几回了?”
“不敢,不敢……”黛玉怕痒,被挠得“咯咯”直笑,只得求饶。
笑闹间,马车到了地方,一众乔装打扮的侍卫严密地护送两个小姑娘进去,并随后守紧了铺子的前后门。
“公……”林霁风看到弄月进门,略微一惊,但对上弄月颇有深意的挤眉弄眼之后,立即眯眼一笑,跟客栈门口拉客的店小二似的,手一翻腰一弯,打躬作揖,声音拖得长长:“贵客登门,不甚荣幸,客官――里面请!”
弄月嘟着嘴儿瞪他一眼,拉着黛玉一起来到后院,这才对林霁风跟秦可卿笑:“我这趟是‘微服出巡’,你们不用多礼。”
一直缄口不言的秦可卿这才轻声问,笑容依旧完美无痕:“请问您是……?”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弄月下巴抬得高高,一手拉走秦可卿,并把黛玉推到了林霁风那边,笑道,“这位姐姐教我,你哥哥教你,两个时辰之后咱们比比看,如何?”说着,不由分辨地牵着秦可卿进了后院,后院名为兰斛院,是供秦可卿暂住的地方。
徒留林霁风跟小黛玉面面相觑,良久,黛玉才摇头叹道:“她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
林霁风却笑了笑,问清了所谓的“比赛”到底是什么之后,便引着黛玉来到了侧厅,而后亲自端了一碟点心上来,递到黛玉跟前,眨了眨眼睛:“尝尝?”
黛玉看着点心,薄薄的白色饼皮夹着香甜诱人的蜜色内馅儿,小巧玲珑、晶莹剔透,不禁被勾起了食欲,小心捻了一块,送到嘴边,小小咬下一块,顿时弯了漂亮的眼儿:“哥哥,这茯苓饼甜而不腻、香滑可人,怎么做出来的?”
“哈哈,”林霁风大笑,“这个我可不会做,是秦姑娘的改良的贡品方子,我不过是沾个光,略微饱了点儿口福。”
“那我岂不是也沾了哥哥的光?”黛玉小口小口细细吃着,见林霁风促狭地看着她,不禁红了脸,将那碟糕点往林霁风那边推了推,“哥哥光看就能解馋了?”
“古人言秀色可餐,诚不欺我也!”林霁风的脸皮可不是一般得厚,悠然接下,还厚颜无耻地反驳。
眼见黛玉红通通的脸儿就要冒烟,林霁风见好就收,站起来:“妹妹先吃着,这里还有点书,妹妹可以看着打发时间,我还有事要做。”
“哥哥……?”黛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讶然――因为上辈子那副一直泡在药罐子里的身子,她自信就算荒废这两个时辰,也不会在识药上输给弄月,可是哥哥为何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满不在乎?
林霁风别过黛玉,悄悄吩咐一个心腹看好小姐别让她乱跑,然后偷偷窜进了铺子后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内:对于黛玉,他有意无意地留下了不少谜团给她解,解得开想得透,那是黛玉的剔透;若是想不明白,林霁风也不会主动坦诚一切,没有必要,也不必牵连。
林霁风凑到房间的一个最暗的角落,抠着一根柱子,很快便扣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口,里面藏着的是一根细细的铜管,林霁风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头罩子一般的玩意儿,套在铜管口上。
工程完成,林霁风悠然一笑,感谢他那段浪荡漂泊、孤苦无依的幼年生活,虽然辛苦到现在略微回想,都觉得是可怕的噩梦,可是当年他为了活下去,坑蒙拐骗的事儿都干过,三教九流的玩意儿他也没少学,如今,不是派上用场了?
林霁风将耳朵凑近木头罩子口,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不算清晰、但绝对听得清楚的声音,呜呜咽咽、楚楚可怜,是小女孩低低的哭音。
黛玉绝对不会想到,刚刚还趾高气昂地跟她定下“比赛”的弄月,现在正趴在秦可卿的怀中,哭得再无保留,哭得真正的像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娇弱女孩。
而秦可卿,也褪去了那层总是镀在脸上的,几乎完美的温柔微笑,搂紧怀中哭泣的女孩,白玉微瑕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痛苦,仿佛沉淀在灵魂深处的,深沉的痛苦。
“月儿,别哭了,姐姐在这儿……”秦可卿的声音很低很低,似乎在压抑着,可是林霁风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叹息:果然,弄月并不是皇上的女儿,而是秦可卿的亲妹妹。
她们两人都是废太子云华的遗孤。据说,当年云华“叛乱”,太上皇与肃王云征御驾亲征,可是刚刚赶到云南,云华和太子妃等人就莫名惨死,而小郡主云弄月被恼羞成怒的西南的蛮族劫持,是肃王深入敌后,想尽办法周旋,才将小郡主救了回来,太上皇怜其年幼,就将云弄月带回了皇宫,养在皇帝名下,封了公主。
太子一家,除却弄月之外,只缺了一具尸体,就是大女儿云双雁――也就是如今的秦可卿。她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又如何回到了京城,无人得知。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当年,太子与太子妃感情深厚、患难与共,这双可爱的女儿就是他们最深的爱和希望;可是造化弄人,云双雁,云弄月,这对姐妹的命运,已经不知道被纠缠的人世作弄出了多少痴缠的分叉。
“姐姐……”弄月委委屈屈地吸着鼻子,“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宫里事好多,国子监那边那帮蛮子也不肯安生,我都不敢来看你。”
这话听得林霁风皱起了眉:国子监的蛮子?本朝国子监为太学,确实有很多小国派遣留学生过来,不过,让弄月称其为“蛮子”……是那些人得罪了这位小公主么?
林霁风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的人探出的一丁点儿消息也显出:前阵子,也就是弄月总是抽空往外跑的那半个月,这小公主确实派了几个人在国子监周围转悠……
秦可卿温柔地抚着妹妹秀美的黑发,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又轻轻擤了一把小鼻涕,露出宠溺的笑容:“别哭了,都解决了。你啊,主意确实不少,可是胆子太大,下次出了这种事,一定要告诉姐姐,知道了么?”
弄月瞪大了眼睛,抓住秦可卿的衣角问:“姐姐,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赶回去的?我还想,要是实在瞒不住,我就故意去找他们,然后给他们安一个‘顶撞公主’的罪名,把他们撵回去!”
秦可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拎着弄月哭得红通通的小鼻子,揪了揪算是惩罚:“你绝对不能主动跟他们扯上哪怕一点儿关系,你进宫时候年纪尚小,太上皇和皇上可以不计较你的身份,可是若是你显出哪怕一点儿调查父亲当年之事的苗头,他们都绝对不会容忍你的,明白吗?”
弄月委委屈屈地咬着嘴唇,半晌才点了点头:“我就是怕那些蛮子泄露姐姐的身份,毕竟,当年跑到巨木寨子里救我的,除了肃王,还有姐姐……姐姐甚至为了我,毁了容貌……”
弄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秦可卿脸上的那道疤痕,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流下,宛若珍珠般,晶莹剔透,闪烁着铭刻在心绝对不会忘却的莹色光芒:“如果不是为了掩护我们逃跑,父亲和母亲不会死的,明明他们不用死的……”
秦可卿也难忍泪水,不禁闭上了眼睛,又想起当年,火光冲天、断壁颓垣、厮杀阵阵,父母用自己做饵,换取了两个女儿逃亡的时间。可是月儿却被趁虚而入的蛮族掳去,自己摆脱了追兵,慌忙去追,却险些被蛮族识破了身份,幸亏此时云征的大军杀到,当时的自己半身是伤、满脸血迹,而怀里的妹妹又冷又饿,蜷缩着身子宛若一只可怜的瑟瑟发抖的猫儿……
当年的云双雁已经八岁,早已辨识了生存与死亡、希望与绝望,可是月儿还小,尽管早慧,却毕竟没有知事。成王败寇,金龙殿上、九五之尊不会怜悯云双雁,可是他们说不定会放过年幼的月儿……
或许是破釜沉舟,也是再无退路,明知年幼体弱的妹妹跟着自己逃亡生路渺茫,她咬着牙将妹妹留了下来,自己披头散发地混在死人堆中,抹了一脸的血污,迷离的血色中,她眼睁睁地看着云征走来,将晕倒的妹妹抱走。那一瞬间,作为姐姐的心宛若刀割,可是,她至今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一双姐妹,从此天各一方;云双雁变成了秦可卿,回到了京城,却惊异地发现,弄月公主竟然主动找了回来,月儿在皇宫过得很好,月儿跟秦可卿一样,从来没有忘记过去……
“当年,因为留守京城的大皇子趁机造反,肃王救了你便退兵了。那些蛮族确实有可能记得你我的容貌,再加上内忧外患,朝廷一直没有清算当年之事,只是签订了互不侵犯的条约……”秦可卿叹气,这就是西南异族的留学生进京,弄月异常紧张、频频出宫的原因,弄月生怕他们当中有人经历过当年的厮杀,甚至能认出她们姐妹二人。
可能性确实微乎其微,但绝对不是全无可能。
“姐姐,你究竟是怎么让那些留学生离京的?”弄月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心里不可谓不佩服,自己虽有公主的身份,可是行动处处受限;姐姐在宫外开铺子,可是一得到消息,就迅速解决了此事,父皇前两天下旨,令暹罗、缅族等地的留学生全部出京,到各地闻名的书院、寺庙游学。
“因势利导罢了,”秦可卿抹去眼泪,优雅的动作流露出浸透在骨子里的高贵,“如今我跟林家的公子合作,多少也接触到了一些在朝为官之人,他叔叔又管着海防之事。我只要让人旁敲侧击,再加上北静王帮忙,提醒他扶桑也会派留学生进京,而西南边陲一直由肃王的心腹管理。”
若是西南的异族跟倭寇挂上关系,那与公与私都棘手无比,而且,他们曾经确实有过短暂的盟友关系。
弄月趴在姐姐的腿上,依然不放心,声音很低:“北静王,水溶……他真的能相信吗?”
秦可卿扶着弄月鬓角的手微微顿了顿,并无惊惧,只是感慨:“是他主动找到了我,我该庆幸,他没有害我之心。”
……
干脆利落地放下听筒,剩下的话,林霁风已经不需要听了,北静王跟秦可卿的关系他心知肚明,也并不担心,水溶做事全凭喜好,若说害人,与其说他不会,倒不如说他不屑;自己这次,不过是来确认一下弄月的身份,事实证明,自己果然猜对了。
林霁风小心收起木头罩子,看着旁边烧得火热的炭盆,很干脆地拿起火钳将铜丝掐弯焊固,保证再听不到一丝声音。旁门左道用一次就好,万一露了马脚或弄巧成拙,那就可笑了。
做完一切,林霁风拍拍满手的煤灰,理理衣服,再次换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没有回到小厅,而是顺着后墙溜到了后门,打起扇子,衣冠楚楚上茶楼,银子以洒,点一曲《楼台相会》,再抛几个暧昧非常的眼神儿,一副挥金如土的公子哥模样儿。
茶楼一角,悠然等待之人看着好笑:“就你一个?”
林霁风翻白眼:“今日他的爱妾死了,等他哭高兴了才过来呢!哎,我是跟他约好了的,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就算小公主不让我跟,我也不能不管,要不然就是违抗圣旨,”萧若繁无奈地摇头苦笑,将话题转回林霁风身上:“你现在可是一族一长,怎么还是这副纨绔模样。”
“我就是个浪子,骨子里带来的,改不了!”林霁风在他那桌坐下,凑近低言,挑起的眉眼带着十分的邪性,“我跟你萧小侯爷自然不能比,你温文尔雅、俊朗非凡,天家真是慧眼识英才,留你在宫里,给那位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做‘童养婿’。”
提起这个,萧若繁完美的笑容微微有了一丝裂缝,可论痞气论不要脸,十个他也不是林霁风的对手,因此,他只能摇头叹气:“人家可瞧不上我。”弄月自从明白了这份“醉翁之意”,就天天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有事没事都要刺两句儿。
“这份姻缘,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也算老牛吃嫩草了,人家小姑娘水当当的,又漂亮又聪明,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林霁风依然不放过他,坏得很。
萧若繁苦笑着抱拳:“我说表弟,这份‘天赐良缘’,我换给你,如何?”
“别、别,”林霁风眼睛瞪大,摆手摆得很认真,“你是才华横溢洁身自好的小侯爷,我是铜臭满身的浪荡子,人家老太太只要眼不花耳不聋脑子没有不清不楚,怎么会舍珍馐而取糟糠呢?”
老太太――太皇太后是也。
萧若繁端起茶碗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而后,面色平静:“你还在怨她。”
“我哪有那个胆量,我姓林,不姓萧。”林霁风抓了一把瓜子磕着吃,心里冷笑:当年,太上皇跟太子斗成了那副模样,萧家势大,自然两边都想拉拢;眼看着萧家就要成了满朝的目标和靶子,太皇太后急中生智,来了一招“围魏救赵”,推出了当时的太傅林苏哲,也就是自己的祖父,罪名为挑拨皇子、妖言惑众、扰乱朝廷,而且从重判处,一家老小全部流放,还是看在太子与诸皇子求情的份儿上,才从满门抄斩“网开一面”。
此道旨意一下,满朝戚戚,白热化的斗争慢慢缓和下来,睿智又杀伐决断的太皇太后又一次平定的朝廷一次潜在的内乱,而且,是大义灭亲。
亲,自己的亲祖母萧怡彬,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本家侄女儿,在祖父高中状元的那日,太皇太后亲自给两人赐了婚。
其实,流放与抄斩都是死,区别只是时间问题。林家除了林苏梓也就是林如海一脉,全部受牵连,一个曾经鼎盛非凡的公侯之家,如今只剩下四个直系子孙。
萧若繁看着林霁风,轻声叹道:“她并不后悔,可是确实很伤心。”她对萧怡彬从小的疼爱并不是假的,只是林家是萧家的姻亲,狠心断了臂膀,才能保全自身。
“这份‘伤心’,对你而言,是矫枉过正了。”林霁风递了一把瓜子给他,看到萧若繁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头,心中顿时觉得痛快,“吃啊?”
萧若繁养尊处优惯了,平素就算吃个核桃,也是有人给敲开了剥好了,他哪里会嗑瓜子?捂着腮帮子好不容易咬破一个,只觉满嘴的瓜子屑儿,可是良好的家教让他无法当着林霁风的面吐出来,只得梗着脖子咽下去,又喝了好几口水才将别扭的感觉压下。
林霁风看着好笑,萧若繁在京中的公子哥儿中也算是个异类,可惜还是没有脱开这层做作的金箍咒的金壳子。
萧若繁干脆将瓜子放下,继续刚才的话题:“她确实老了,无论曾经再怎么雷厉风行,老了总归是会追忆往事、会后悔的。”所以她一力促成自己跟弄月的婚事,可是……这并非自己所想要的。
他是萧家唯一的嫡系子孙,因此承袭了侯爵之位,若娶了最得宠的弄月公主,与皇室亲上加亲,自己这一辈子的平安和富贵都不用担心;可是,弄月的身份――纵然宫里瞒得死紧,自己也猜了个*不离十――弄月的丈夫,不说出将入相,就连一般的朝事国事,也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儿。
太皇太后想保萧家富贵无忧,可是他萧若繁,说是年轻气盛也好,说是不自量力也罢,就这么决定了自己庸碌无为的一生,如自己父亲后半生般、无所事事只能成天钻研药理……这样的日子,他想想都觉得可怕。
“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吃饱了撑着!”林霁风磕着瓜子说得含含糊糊,“想当年,我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哪有这份儿闲心思?”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人也是如此,人的野心,都是这么一步步来的。”难得,萧若繁竟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两人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又你来我往地刺了一会儿,最后一位终于哭够了的姗姗来迟,一身的素服吓了两人一跳,林霁风差点儿被瓜子噎到,可那人自己倒是落落大方:“抱歉,我来晚了。”
“水溶,一身孝衣往外跑,你不觉得太显眼了?”萧若繁无奈,在宫里要哄几个不听话的孩子,在宫外还要哄两个性格诡谲的“兄弟”!
“所以我蒙面了。”北静王水溶确实蒙面了,带了个白色的大斗笠――可是,青天白日的,带个厚纱斗笠出门比穿孝衣上茶楼子听曲儿还诡异!
萧若繁面对两个乖张难缠的,只得按着太阳穴苦笑,林霁风待水溶坐下,倒是悠然自得起来:“也是,咱们三个说不上貌比潘安,也绝对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没也什么见不得人的。”
林霁风抬手叫了个小二过来,打赏银子:“果然唱得不错,果然街上那几个混混儿说的不错,稀落巢儿里也落了只凤凰。不过还真奇了,这么难得的小旦,你们从哪儿请来的?”
“哎,这是蔷绫姑娘的入室弟子,本想一举捧红,但是性子还浅薄了些,所以送到这儿来,练两天,算是磋磨磋磨……”小二收了钱,自然有问必答。
“你觉得如何?”林霁风笑问水溶。
水溶颔首:“不枉我来此一趟。”
“你喜欢就好。”林霁风看着那清清秀秀的小旦,歌喉婉转、模样水灵,举手投足间除了戏子该有的妩媚,还多了抹超乎尘世之上的空灵,不禁好笑,“这样的妙人儿,第一次登台就该捧红,居然跑到这儿来唱,难免辱没了些。”
萧若繁只是陪看,他自小家教甚严,对此并无多少涉猎,水溶则是看着看着便撩起了斗笠上的面纱,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果然不是凡物。”
台上的小旦轻轻巧巧地唱着,一呼一吸都极有规律节奏,唱腔婉转却不拖沓、美妙却不腻人,可惜这茶楼地处偏僻,没有多少人前来捧场。对于师傅莫名的安排,小旦不是不怨,可既然上了妆,他就是此情不渝的祝英台,一心一念只记着梁山伯,不理会任何功名俗世。
一曲唱完,林霁风和水溶纷纷鼓掌打赏,萧若繁也应着景打赏,可一出手就是几枚碎银子,看得林霁风好笑,赶紧替他塞了回去:“这里看戏的人不多、也不怎么有钱,一般没那么大手笔,别让人家误会你居心不良。”
“可是水溶……”萧若繁看着水溶干脆地赏出了个不小的银锭子,微微皱眉;林霁风只得翻白眼:“你管他呢?他北静王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来,根本不理会俗世规矩。”
水溶不接茬儿,看了看怀里的西洋表,提醒:“时辰快到了吧,你该回去了。”
“是是,还有个小公主等着我应付呢!”林霁风自叹苦命,打起扇子装模作样地大摇大摆走,萧若繁苦笑着摇头:“我也该走了,把小公主送回皇宫,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弄月要撇开他,可是皇上逼他跟着,两边不是人,他也只能藏在后面看戏来打发时间了。
北静王陪看完毕,打下斗笠的厚纱,一袭白衣翩然而去,素袂划过,好不潇洒。
萧若繁目送两人离去,继续喝茶,等着弄月的马车离开,自己好回宫复命,清闲之下难免感慨:跟刚刚那两人相比,自己倒成了个大大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