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晓风，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那双深邃的眼睛似有光闪着般，烁烁地亮着，静静地看我。他的眼中已不是最初的惊怒，而像是有无数车水马龙流过，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看得脸上都青了，正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他却突然冷笑一声，说――

　　 “随便你！”

　　 我被他这一句镇住，怔怔地看他。

　　 ――什么叫做随便我？他这是答应我了，还是决定闹翻了？

　　 “林晓风……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做‘随便我’？”

　　 我知道我脸上一定血色褪尽，因为就算我是理直气壮般在极力争取这三个条件，其实心底已经害怕至极，因为如果我不签这纸契约，我会跟着我爸妈搂着一起死得很惨。

　　 他继续冷冷地看着我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终于意味莫测地笑道：“我是说，我答应你的要求。”

　　 我突然活过来了一样，潺潺的流水流过，松了口气看他。

　　 ――没有想到这么顺利！

　　 虽然彼此都是拔剑嚣张之势，却没有擦出太多恶劣的火花，他竟然很轻松就放过我。他答应我这三条，从此我的日子会好过很多，而他的麻烦却成倍增加，我本以为他不会如此轻易让步的。

　　 “我回去叫人改写附件，”他看起来似乎情绪稳定，抬腕看一眼表，“你也饿了吧？起来跟我回家去。今晚等律师把文件弄完，直接签字了，免得拖到明天。”

　　 “――跟你回家？回哪个家？”我吓一跳。

　　 他斜着眼看我：“看来你逃出来这么两天，重要的事都忘了。明天晚上就是订婚晚宴，可你溜出来这么多天，一点儿都没准备。明天一整天，你恐怕都需要为你那身行头忙个不停，所以今晚直接过来我家是最方便的了。当然，我想顺便让爷爷见见你，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了。”

　　 我不由得愣了。

　　 这才想起来，自己逃跑之前，似乎有人告诉过我周五是订婚晚宴之类。

　　 我逃出来这些天，林晓风居然没有取消那场晚宴……？莫非……他本来就知道最后肯定能……？心底的疑虑再次升起，我兀起眼看他。

　　 他却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淡然说：“别想多了，你逃跑的那天晚上爷爷的病就突然变重，我昨天守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好转，所以一直没空也没心情做别的事情。昨晚正想要发通知，可是你又自己跑回来了，于是干脆照原计划了。”

　　 我不由在心里一阵骂：这个家伙果然老奸巨猾！不到最后一刻不亮底牌，直等着事情往他要的方向发展。说不定他还有别的……不知多少个我还不知道的理由，不得不跟我结婚，所以他才会那么顺当答应我的条件！

　　 “你只需听我的话，乖乖做你该做的事情便好了，不要动那么多脑子。女人太聪明不是件好事，要做个贤妻良母，第一条就是要学会做个笨女人。”他讥诮地笑。

　　 你欠扁……！

　　 我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暗暗攥紧了拳头，瞪着那张挑衅的脸。林晓风他除了温文公子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么一面，嘴巴比我还尖，真要气死我才罢休啊！

　　 可是……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以后还不知要跟这个煞星相处多久！关键是，好容易把条件谈成了，钱还没到手，我还是……还是别惹他的好……

　　 终于软了下来，可是突然又觉得不妥：“林晓风，你刚才说明天……？明天是星期五啊！我去准备行头的话，我的课不用上了？”

　　 话才出口，心里已经暗暗骂自己笨：上次林晓风叫我去那个什么惠兰设计室的时候，也是礼拜二这种要上课的日子，他才不管我要不要上课呢。

　　 果然，他静声说：“既然你已经答应要嫁到林家，以后的事情就由我来说了算。我明天会代你办休学手续，你以后都不用再来学校，专心休你的新娘课程便可。”

　　 “新娘课程”――这四个让我觉得好沉重！肯定又是逼着要我上课，背一堆东西，还要考试之类的……

　　 我不悦地抗议：“我不想要修什么新娘课程！反正只要跟你去签结婚证书就可以了，那些琐碎东西就不要搞得那么复杂了……”

　　 “在林家做一个合格的媳妇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林晓风冷淡地瞥我一眼，“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次给你安排的课程，对你来说是多么重要。”

　　 我噤声――在契约还没签字之前，还是尽量不要忤逆他的比较好。

　　 此时，他不知哪里变出来一个盒子，上面还搭着一条包好的新毛巾，一并递给我――

　　 “你的校服大概都湿了，换身衣服再走吧。”

　　 我有点受宠若惊――是他心细想得这么周到，还是别的人替他想的？我现在的确觉得衣服汗湿了贴在身上很难受，正担心等一下出去了会不会再感冒呢……

　　 “我在外面等你。”他不等我回答，已经起身出去，顺手“唰”一下，拉上了遮挡的帘子。

　　 我拿着那个盒子，小声嘀咕：“本来想谢你一声的……省了。”

　　 可才刚打开那个盒子，我的眼睛就睁得大大，忍不住把它抬手扔了出去！

　　 “林晓风，我不要穿这样的衣服！”

　　 啪啦一声，盒子擦到帘子上，又滚了下来，落到地上，散开。里面一条淡粉色的连衣裙掉了出来，上面尽是细碎优雅的蕾丝边，跟第一次去他家时他给我穿的那条一个风格，也就是我最讨厌的样子！

　　 他的声音在帘子外面响起：“习惯吧，以后你的衣服都是这种的。”

　　 “你……！”

　　 我似乎可以看到，他隔着帘子透过来的奸笑！

　　 你……你这个死瘟神……！姐姐我有能力的话，一定给你也穿上这样的蕾丝裙子带你游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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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陆香香？”

　　 杨老师刚刚走进教研室的门，就惊讶得睁大了眼。

　　 我坐在他的座位上，也不管其他的老师是不是耽眼看着我，懒懒地趴他桌子上，正在等他。

　　 “你总算来了……做老师的能不能有时间观念一点啊？”我有气无力，因晚饭都没吃，就开始在这等了。

　　 他的脸红了红：“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事，所以晚了。”被我这么一说，一屋子的老师都意识到他今天晚上迟到，此刻全部都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令他尴尬非常。

　　 他过去拿了谈话室的钥匙，赶紧过来一把揪起我就走。直到快走到谈话室的门口，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才压低声音狠狠地对我说：“陆香香，你以后能不能多给老师留一点面子？我今天是因为堵车，没有办法……”

　　 “有人哦，老师。”我打断他的话，指指他的身后。

　　 果然，那边某处，有个小师妹在耽头耽脑，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我猜是要来给他送小礼物的女生，提醒之余，还饶有深味地嘻笑一声。

　　 他果然噤声，乖乖地去开谈话室的门。我则看着那个树底下的女孩，一脸“你过来啊”的坏坏笑容。那个小女生看我这么看她，马上就现出窘态，没入树影中不见了。我猜她是看到我在所以不好意思，要等以后杨老师落单了在找机会，耸耸肩跟着杨老师进了门。

　　 “陆香香，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今天怎么又穿成这副样子，莫非你又去摄影棚了？”

　　 我看看自己身上这套粉得掉棉花糖的淑女服，没好气地回答：“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杨老师果然是个脾气软的人，这么一吼，他扁扁嘴，也就不问了。

　　 数学课真的是无聊，不过他确实精心备课过，准备了一堆板书跟习题，慢慢一题一题地给我讲。他讲的我全部听不懂，我只是看着他的脸，随便点头加发呆而已。

　　 “陆香香，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课？！”他被我敷衍太久，终于忍耐不住，爆发了。

　　 我淡淡地回答：“没有。”

　　 他那白皙的脸红白之间转了转――

　　 “你又想要跟老师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没有在听，就是没有在听。”我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显得很冷淡。

　　 好吧，今晚的正剧终于开始了。

　　 杨老师狐疑地盯着我的面孔：“发生什么事了，陆香香？你两天之前可是说过，要好好学习的。”

　　 我笑：“那是两天前的事。我改变主意了――数学这东西，无聊至极，而且对我将来也没什么用。甚至这高中到底有没有必要读，都还是个未知答案的问题。”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变得迷惑――

　　 “陆香香，你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不再愿意学了吧？如果是这样，我可以拜托别的老师来给你上课……”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天，他以为我对他有老师以外的感情，于是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我的事。可惜，不只那时他是错的，此时他也是错的。

　　 我不想再多费唇舌，拿起桌子上的练习卷子，放到他眼前，一撕为二，再一撕为二，甩手扔到他面前――

　　 “我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不想要在这些无聊的事上再浪费时间。我想我的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晚安。”

　　 说完，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陆香香，你等一下！”

　　 意外地，他一下就窜了起来，隔着桌子拽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赶忙看窗户外面有没有人，确认了只是一片黑暗之后，才缓过来，一下甩开他的手。

　　 “做什么！不要动手动脚。”我的脸上有点烫，现在我对男人碰我超敏感，都是刘蛤蟆那只脏手害的。

　　 “陆香香，你昨天也没有来上课……告诉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就算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反而，给你一个你可以接受的理由，你更可能轻易放过我。

　　 我苦笑，又转为冷笑：“我好容易装了一个晚上好学生，可是你居然那么冷漠地拒绝我。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跟你纠缠下去。我自动消失，这下你这个做老师的，该要轻松很多。”

　　 “什么自动消失……你在说什么？！”他的脸上全是担忧，“如果老师有做错什么，你可以跟我说，我错的话可以道歉！但是你说的那个问题，老师真的没有第二个答案！那天不是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这之外就不该有任何别的东西……你究竟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唉！我不会说话，这些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明！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亡羊补牢，一切都不晚，但是你自己不要放弃才行！”

　　 不知不觉，又把话说得很罗嗦――恐怕这个人一辈子都逃不了这个职业病。

　　 我苦笑：“亡羊补牢？你实在太天真了。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

　　 对啊，我都要卖掉自己了，还有什么别的路？做梦罢了。

　　 “怎么会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惊怒，“你本来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学生，只是以前都没有花过心思在正事上，甚至你直接就认为学校是无聊的地方，才会成绩一片飘红！你才十六岁，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切已经结束了！”我突地心烦，狠狠地打断他的话，“我已经不要再去想什么高中，什么大学，什么未来，什么梦想！我的未来已经完了！你省省吧，老师！”

　　 他被我说得愣住，怔怔地看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得太过分，心里一阵翻涌，声音软了下来：“总之……今天就是来跟你道别的。我以后不会再来上你的数学课，以后不会再见。晚安，杨老师。”

　　 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陆香香！”

　　 他把我喝住，我不觉停了步子，却不敢回头看。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世上有很多事，人是不可以太任性的！你还太小，现在就算我对你说什么都是太早，我只希望你不要一时冲动，就亲手毁了自己的未来！”他的声音中竟隐约有种恳求的味道。

　　 我的心里突然有点动：他的意思莫非是……？

　　 甩甩头，制止自己往下想的冲动，我拉开门，冷声说：“很多事情，确实是无奈的，就好象你现在不能让我回头一样！我自己的未来，我自己亲手放逐，没有什么后悔的。倒是你，少给我装一副君子的模样，我最狠你这样满嘴大道理的懦夫。”

　　 说完这一句，就抬脚走出门外，“砰”一声把门摔上。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却有一股冷意，随着夜风一起突然袭来。我环胸自抱，继续往前走着，心底却是无限寒凉。

　　 特意求林晓风求了半天，就是回来做这件事。我怕如果我不打招呼就消失，杨老师会不停地去我家尝试劝我父母，而最后知道我这样出嫁的消息。

　　 说不定，他万一疯起来，还会劝到林家去，我不敢想后果。

　　 这一位老师，是我唯一在乎的老师。我宁可他对我失望，也不想要他悲哀我的下场，更不想要他为我做更多徒劳的努力，所以宁可他不要知道。

　　 就让他当作……有个恋上他的不良女学生，赌气休学了算了。这样，他便清楚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劝她回学校，因为他给不了她她想要的东西。如此一来，他便永远不会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