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

　　 虽然只是轻轻的两个字，却有如万箭穿心，一时，穿透了我。

　　 我差一点就厉声问道——

　　 那是谁？！

　　 却……没能没问出口。

　　 因为突然惊悟到——自己并没有质问他任何事情的权利。

　　 那个人，就是莎娜么……？

　　 簌尔，她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那张清丽绝尘的美丽面孔，动人的舞姿，温和优雅的姿态……那些一幕幕的曾经，全都刺伤我的感觉。

　　 当她在舞池里与林晓风象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与王子般，领跳全场的第一支舞时，我只能傻傻地站在场边看着他们。那一夜，我的身份是林晓风的妻子，但本该属于我的舞伴却跟别人跳了第一支舞……那个时候我不懂他们这举动意味着什么，而今，我再也忘不了那一刻所受的耻辱。

　　 对莎娜的感觉，自然也由艳羡变作相当程度的厌恶。

　　 我才不管她是公主还是什么呢！竟然敢这样对我……有机会的话，我绝对会连本带利地讨还来——叫她看不起我这种野生的杂草……竟敢趁着我什么都还不懂，就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样的女人……林晓风喜欢她么？

　　 不由得撅起了嘴巴，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得从里到外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的面孔。

　　 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月儿告诉过我，林晓风回国的几乎同时，莎娜也往中国来了的事情。她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大事实，居然告诉我说莎娜跟林晓风在那期间出双入对……这件事我一直都没有跟林晓风求证过，一半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过问他的事情，一半也是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其实，我甚至连莎娜是不是真的来过中国都不确定。早知今日，跟月儿开诚布公地聊天的那一次，该想起来跟她确认那条消息的可靠性的。

　　 如果林晓风喜欢的真是莎娜……我可真的会气炸的，就跟以前的月儿那样，气得要跳起来。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不就是看起来像个公主一样，又大方又优雅么？心地不见得会很好，也未必就对林晓风会很好。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而且还是这么极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人……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莎娜这个人，只不过是被她抢了一次舞伴，就对她有这种程度的敌意，想想看其实自己也相当地记仇，外加心胸狭隘。

　　 可是……就算我是记仇也好，心胸狭隘也好，我就是不高兴林晓风去喜欢她。

　　 他虽然样样都演绎得很完美，但内里却是个被过度的自尊和骄傲支撑着，拚斗得疲累不堪的孩子……所以我觉得，他应该适合那种心思细腻一点，会体贴他的女孩。

　　 莎娜那种公主型的人，自小以来都是别人在关注她，别人在照顾她，她真的会懂得如何去体谅林晓风，如何去照顾他吗？

　　 我怀疑。

　　 恐怕，她就算真的很喜欢林晓风，也只是肤浅地喜欢他演绎给别人看的那个完美样子罢了，未必真的懂得欣赏他对爷爷的这一份可贵的孝心，又或者自小便独自拼搏至今的坚强。总之……

　　 奇怪，我怎么有点象在吃醋似的？我干嘛一直在想莎娜的坏处？她怎么样是她的事，喜欢不喜欢是林晓风的事，我在这里操什么心瞎分析个什么？

　　 我有点目瞪口呆地得出这个结论，又突地一阵恶寒袭来，赶忙将这个想法抛弃掉！

　　 我干嘛要为了那个瘟神吃醋……

　　 最多只是我看莎娜不顺眼罢了，因为她羞辱过我！

　　 对，就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

　　 好容易才抚平了自己的情绪。

　　 不过，那夜在舞会上我所见的，和月儿之后所说的，都在不谋而合地向我阐述着同一个意思——

　　 他们也许是两情相悦的，虽然那层纱窗纸以前从来没有戳破过。

　　 一想到这个，我的心里就寒凉一片。

　　 虽然，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事无论变成怎样，我都没有多说一句话的权利或立场……

　　 “晓风，你很喜欢你现在喜欢着的这个人吗？”心里不舒服，连说出来的话都有种酸溜溜的味道。

　　 他怔了怔，淡淡地笑了：“香香，你今天真的对我特别感兴趣。”

　　 我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叫我最好不要追问——可我就是想要知道嘛！

　　 “无聊嘛！随便问些问题了……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好了，我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故意作出烦躁的样子给他看，看是不是能逼得这个喜欢息事宁人的家伙退一步，告诉我答案。

　　 心里却不知为何有点虚，不敢看他的眼睛……

　　 其实我比较想要问的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呜……真狠自己居然临阵退缩！因为怕受打击，我居然问不出口。

　　 不过，即使问到这一步，也已经觉得自己很失礼了……这根本就不是我该问的问题了。

　　 林晓风听了我的话，轻轻地笑了，笑中有种不曾有过的腼腆——

　　 “真是受不了你，为什么居然会聊到这话题来了呢？”

　　 我闷闷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壁灯，怕自己露怯，不敢看他。

　　 顿了顿，听他叹了口气，温和的声音又再响起：“——嗯。我非常喜欢她。”

　　 语调平静而确定，如夜空中轻拂面孔的潮湿海风，让我的面上一阵冷热不定的粘稠感觉。

　　 而我的心，仿佛突然踩在了漏水的船只上，抑制不住地开始往下沉去……

　　 咬咬牙——不行，我今天一定要问他，否则往后我都要睡不着觉了。

　　 至少往那个方向再靠近一点……

　　 “你……喜欢她很久了？”

　　 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再转眼看着他讲话。

　　 他的眼睛闪了闪，似乎有一瞬的迟疑，垂了眼帘沉默半晌，才轻声回答——

　　 “……很久很久了。”

　　 那惆怅的语调，真听得我耳朵到心里都被刀子割过一样！

　　 心突突地狂跳起来……带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疼痛，和压抑不住的愤怒感觉。

　　 ——既然是很久很久了，那就是他认识很多年的人了……

　　 那除了莎娜还能有鬼呀？！

　　 这、这个没眼光的家伙……！

　　 居然……

　　 我愤愤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既然喜欢了那么久……那你跟她表白过没有？”

　　 那双墨黑的眸子里，细致的瞳仁缩了缩，他的声音突地低了下去，像是突然瘪了气的篮球——

　　 “应该算……没有……”

　　 这几个字对他来说似乎说得特别艰难，淡淡的红色浮起在白皙的面孔之上，细致的面庞绷得紧紧——不，连他的身体也非常紧张，都通过床和被子传递给我了。

　　 他愈是表现得这样在意，我心里的火就愈大！

　　 没想到他还这么认真地为这一段关系烦恼着，还、还竟敢当着我的面这么直白地表现出来……虽然我只是他挂名的老婆而已，也不能这么不顾我的感觉吧？！居然在我面前讲他对别的女人如何如何……简直就将我当作空气般，毫不介意了。

　　 虽然——似乎是我自己挑起的这个话题，而且也难得他肯这样坦率，但我真想告诉他，“若是打算讲我不想听的话，拜托就干脆别说出来了算了”！

　　 “……为什么不？都喜欢了这么久，却还不告诉对方的话，不是很浪费时间，又让自己很痛苦么？”若不是觉得这样太恶劣，我几乎想要先冷笑两声，再跟他讲话。

　　 “……有很多的原因，很多的无奈……”林晓风并没有注意到我心里的澎湃，他的神色黯然，轻轻地叹一口气，“我到如今，都已经有点不知自己到底可以怎样了。”

　　 有很多的原因，很多的无奈……当然了！

　　 我在心里冷冷地笑，笑得天翻地覆。

　　 一个是王国的公主，一个是世家的继承人，两边都有一个放不下的烂摊子！天晓得他们这种人的心底逻辑是怎么运作的——若自己不能过得幸福，那即使要来了什么重要的继承权，甚至以后过上了光环顶戴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喜欢的话，去跟她说出来，如果她也喜欢你就更是正好，从此两个人在一起，甜甜蜜蜜！”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跟他讲话了。

　　 林晓风根本就没有发觉我的情绪在爆发中，他的面上浮着淡淡的惆怅，思绪早就飘到很远的地方——

　　 “喜欢……有时候也是很难说出口的。尤其是当话一旦说出口，就可能连原来拥有的都一并毁掉，不复复存在时……就会想着如果退一步，或许也不是坏事——就此什么也不说，就此停留在一步的距离之外，却能够如常地说笑嬉闹……也许会更好。”

　　 我撇了撇嘴巴，终于冷笑出声！

　　 “哼……我倒是看不出来你是这种害羞的人。你的个性这么霸道又主动，不立刻冲上去先抢下来，倒真是叫人意外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笑了：“这一点，你倒是很了解我。

　　 我扁着嘴看着他，一点都不觉得被夸了很高兴。

　　 下一刻，那双黑色的眼眸却连同面上的笑容一并黯淡了下去——

　　 “以前，我确实这么想过。然而现我在却觉得，喜欢是一回事，相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感情这东西，跟拿到第一名或者其他东西不同，是需要慢慢去经营的东西……而且有很多的技巧和机缘在里面，说不清楚。”

　　 什么东西，听起来好复杂……

　　 我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趣：“不管怎么样，如果两个人连在一起都做不到，别的就无从谈起了吧？”

　　 “在一起……也未必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有时候即使朝夕相对，都不能清楚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越靠近，距离却反而越拉越远，这才是最累人的。若变成那样，倒不如一开始不要逼得太紧，慢慢地来。”他浅浅地笑，眼睛不曾离开我半分，黑眸里有种漂浮不定的光。

　　 我听得脑袋一阵阵地晕！

　　 ——他讲的这是什么狗屁的深刻道理？讲得太复杂，我完全听不懂！

　　 搞来搞去，我就只隐约明白最后一句话……说什么“不要逼得太紧，慢慢地来”——他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他跟莎娜不想要一步到位，想要慢慢来，渐入佳境？

　　 那关我屁事啊！

　　 还讲得那么长，唠唠叨叨地……他以为他是教书先生么？干脆去跟杨老师比赛谁口才好算了！这两个人走到一起，肯定能大战三个日夜，滔滔不绝，惊天地动鬼神！

　　 我没好气地翻了个身，都已经不想要理他了——

　　 “搞得那么复杂那么累……还不如直接放弃好了！何必要让自己活得那么艰难。”

　　 身后沉默了一瞬才响起林晓风的声音：“那种感觉在心里，无论怎么逃，逃不掉……放弃的话，会更痛苦。”

　　 那种黯然的感觉，几乎顺着声音和空气，渗入了我的皮肤甚至心里，让我都觉得浑身难受起来！

　　 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我在被子下面抓紧了胸前的衣服，却怎么也安抚不了里面那种疼痛的感觉。身子收得紧紧，只觉得耳朵附近一片兵荒马乱之声，脑子里面灌满了浆糊般混沌不清。

　　 林晓风居然也不说话了，沉默地躺在身后，也是一动不动。

　　 真倒霉……

　　 本来气氛还蛮好的，觉得跟他好容易能聊上天了，所以才想要留下来，跟他多聊一会儿的。早知道结果会变成这样，我还不如上去睡觉算了！

　　 不过，他的心情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吧？而且对他来说，搞不还还是我不识时务，将他拉下水的……

　　 我尽量地不要让身体一动一分一毫，慢慢地命令自己放松下来。

　　 我才不要林晓风发觉我此刻在想着什么……否则那个瘟神不笑死才怪。我才不要被他笑！我要若无其事地，装作毫不在乎地……

　　 可是，我干嘛需要装不在乎给他看？

　　 我本来就不在乎。

　　 我本来……

　　 直到此时才突然意识到，眼眶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攒的满满！我心中突地一阵彻骨之寒，想要伸手去抹，却有另一种更强的意念，生生地制止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不行……如果我伸手去擦，林晓风就会发现。

　　 钻出被窝，说要上楼去，或者去洗手间……怎样都不可以，他会看得到我的脸。

　　 我只能就这么躺着，而且要一动不动，就好象我已经睡着了一样。

　　 只能这么躺着，放松身体……

　　 眼眶又酸又重，我背后憋出了一层汗，牙齿咬得紧紧，却奋力地将身子的其他部分放松到我可以做到的极限。

　　 我……

　　 我不在乎。

　　 我才不在乎！

　　 谁会在乎那个瘟神。

　　 谁会……

　　 谁会……

　　 又湿又热的东西横着滚下了鼻梁，我咬得牙根都麻痹了，却不知自己哪里来这样的自制力，居然真的将脖子以下全部放松，一动不动地背对林晓风躺着。

　　 他也没有作声，也没有动弹过。

　　 似乎我们的谈话就此默契地中止，彼此都无心再继续，虽然我知道他的理由肯定与我的完全不同。

　　 我没有闲暇去猜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光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我还完全不确定的，却……

　　 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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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矇眬中，听到人声和轮子在地上滑动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

　　 我很熟悉的嗓音……

　　 我迷糊地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光亮，也看不清楚周围，就这么慢慢地爬起身。自己该是在楼下的主卧室里面，睡在那张那张大床上，因为这里的落地窗很大，早上才会这么光亮一片。

　　 “少奶奶，早上好。”

　　 我的眼睛直到此时才适应过来，却发现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西凤！

　　 我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西凤会在我的房间里？

　　 她推着昨天给林晓风打点滴用的那个架子，手中拿着已经拔下来的针头什么的，笑脸盈盈地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目光却自我身上游移，往我的身旁看去。

　　 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几乎没吓得心脏停止！

　　 林晓风……

　　 他已经坐了起来，身子靠在旁边的枕头上，正笑着看我，手背上贴好了白色的胶布。

　　 “早。”

　　 他用一贯的，温和的语调向我道早安。漂亮的脸庞上笑容纯净的象是雪山上一尘不染的冰雪，映着清晨的阳光，尤其耀眼。

　　 我……我跟林晓风睡一张床上？

　　 还被西凤看到了……

　　 我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昨晚的记忆慢慢地苏醒，连同无法再继续压抑的感觉。

　　 眼睛却止不住一如既往地细细欣赏着他。

　　 林晓风的眉毛，眼角，鼻梁，嘴唇，下颌，脸颊……我都很喜欢。因为他真的长得很漂亮，所以我一直都喜欢看着他。

　　 然后，慢慢地，时间越来越长……

　　 看着他，听他讲话，我便会心情平静，甚至希望这样时光就此一直延续下去。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是说，一切逐渐地变化，是慢慢地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的心如飘零的秋叶般轻颤不止，默默地看着他。

　　 虽然我一直都告诉自己要清醒，不要沦陷……

　　 我还是……没有做到。

　　 “……香香？”

　　 那熟悉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的面上有一点疑惑，和自然而然流露的关怀。

　　 我忙紧急地整理下自己的思路，挤出一丝笑容来：“早……你好点了吗？”

　　 “嗯，不过我等一下会再去复诊一下。”他朝我晃晃沾着白色胶布的手。

　　 “风少爷，我先出去了。”

　　 西凤笑得别有深意，优雅地推着那个架子出去了。我被她意味深长的眼光看得心虚至极，赶忙避开了那双美丽的丹凤眼。

　　 门轻轻地关上，震得我的身子轻轻一震。

　　 这、这样就剩下我们两个人这么躺在这张床上了……

　　 “爷爷那边……”

　　 “啊——！”

　　 林晓风的话才刚冒了头，我就惊得一声尖叫，将他吓得住了嘴，睁大了讶异的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

　　 我后悔不已，真想要狠狠敲自己的脑袋几下！

　　 ——我干嘛这么慌张……

　　 “没……没什么——什、什么事？”

　　 他有点迟疑地说：“……我只是想要问你，你等一下是想要直接去爷爷那边，还是先陪我去医院？”

　　 “啊……”我的背后早已急出了一身汗，“我……我去爷爷那里……”

　　 我哪里还敢跟他去医院？根本恨不得能早点避开眼前这张脸……

　　 也不再跟他说话，我翻身就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冲进我自己那边的浴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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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香……到了。”

　　 才刚刚睁开眼，便突然看到林晓风的大特写！

　　 我惊出一身冷汗，怔怔地瞪着眼看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

　　 我这才想起来往旁边看去。

　　 车窗外是翠绿的植物——椰子树，一棵又一棵，排得整整齐齐。下面是长得异常繁茂的灌木，叶子好像洗过的一样，特别浓郁的绿色闪耀生命的光彩。

　　 天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透明感……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清晰的天了。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下了长途飞机，就又在车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里……是澳大利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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