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管好我自己，过得轻松，开心就好。

　　 我舒服地在车里伸个懒腰，对坐在前面的莫言说：“莫言，还有多久能到？”

　　 其实这段路已经走了无数遍，我自己清楚路程的，其实只是找点话头跟他讲话而已。

　　 莫言转过头来看我，眼中含笑――

　　 “应该还有一分钟左右。”

　　 “给湄儿的礼物放好了吗？”

　　 他拿起一个粉色的小包给我看：“在这里。”

　　 “好。”

　　 我从镜子里对他点头笑过，转眼去看外面的风景。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那堆熟悉的建筑群，车子再拐个弯，就是林家在经营的那所孤儿院。

　　 我如今……成了这里的常客，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只要是我的日程表上没事的空白区，除掉陪伴爷爷的时间，就会安排来这里。虽然我也会去其他捐款过的幼儿园，育幼院，但这里是我来得最多的。

　　 因为，这里也是莫言喜欢来的地方。

　　 他在这里长大，连放假都喜欢回来这里消磨时间，我既然有此便利，就多带他回来几趟，让他自己空着的时候，可以跟孩子们多玩一会儿。

　　 我逐渐地爱上如今这份林家慈善活动大使的工作。各种慈善酒会，剪彩仪式，捐款典礼……应接不暇的生活令我忙个不停，可是我却因为能照顾到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心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更何况，这是莫言也热衷的一项事业。

　　 我逐渐地越来越喜欢跟莫言讨论关于慈善事业的话题，他研究这方面很多年，是因为他自己一直在捐款助人，他教会我很多这方面的知识，也将他的一些观点和立场传达给我，令我也接受了这一些观念。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林家给他的所有报酬，除去他自己需要的部分，他全部都捐给这一家孤儿院，用来照顾孤儿们的生活起居，教育玩乐。他不只是贡献了自己的钱，还贡献了自己的人，但凡假期就会回来做义工，不管什么活儿都愿意帮忙。

　　 再后来，我发现原来这样回来的孤儿并不只是莫言一个人，这里帮着忙的很多人，其实都是曾经从这里走出去，现在成绩斐然的人们，不仔细问，真的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一个两个如今都小有成就，不是什么高管，就是什么歌星，作家之类，也有在校学生，都考超级好的成绩。他们也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很好的榜样，令这里的孩子个个以上进为目标，做人认真踏实。

　　 我慢慢地看到工作以外的莫言……我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他小时候是如何坚强，又是如何在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勇敢地自己为自己定下了人生之路，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不懈地往前走着。

　　 我越是了解他多一点，便越佩服他。他若在孤儿以外的普通家庭出身，如今定然是个杰出青年了，在林家当仆从这条路，虽然是他自己的选择，却其实扼杀了他的其他可能……

　　 至少我是这么想着的。

　　 最近，我跟莫言的聊天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喜欢跟他说话，跟他开玩笑，聊各种话题，没有避讳，没有秘密。他的工作就是陪在我的身边，确保我的安全，为我分担压力，于是我顺理成章，每天可以跟他腻在一起。他的话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如果没有其他人在，便愿意跟我多说很多。

　　 莫言知道我跟林晓风签约结婚的事，也知道我跟林晓风几乎每一场的摩擦……他与西凤是这场失败假婚的见证者，甚至如今我跟林晓风貌合神离，只在爷爷面前装得和睦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诺大了林家，我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倾诉，可以依赖了。

　　 我甚至告诉他我在等着离开林家的一天，跟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儿顾忌。我相信他不会事事都去报告给林晓风听，尤其是这种事。

　　 趁他不注意，伸手去摘他鼻梁上的墨镜，是我现在喜欢的恶作剧之一。我……越来越想要看到不戴着墨镜的莫言，也越来越喜欢看着他，静静出神。

　　 我知道，有些东西在慢慢滋长，而我放任它的膨胀。

　　 我也觉得，莫言他其实可能明白的。虽然平时，他绝对不会做任何越轨的事情，言辞之间也确实得体谦让，完全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可是……我知道他在关心我，默默地照顾我。

　　 他什么都没有说，我仍然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温柔，逐渐如水般涨满，包围着我，让我舒心。他放假的日子，我们就不再是主人跟仆人的关系，平等地可以互相直呼姓名，那个时候，我……看得到他眼中有不一样的关怀。

　　 我不害怕……

　　 我也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

　　 我只是选择了让自己更轻松的生活方式，合理地在追求我自己的快乐而已，就跟他林晓风一样。我再也不想着去过问什么莎娜的事情，他也从来不问我莫言的事情，我们居然就此有了某种默契，默契得让我觉得恶心。

　　 我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我并不是在欺骗自己，我跟莫言在一起的时间，是真的很开心。他这里就是阴云密布的林家当中，唯一一块阳光明媚的绿地。因为这样开心的时间，我在爷爷面前展露笑颜，也变得不再那么难。

　　 这个分割做两面的角色，我逐渐地游刃自如了。

　　 还有――我跟那个叫做蓝湄儿的小美女，意料之外地成了好朋友。

　　 事实上，天下真的有种不打不成交的朋友，尤其是当她知道那枚结婚戒指并不是莫言送的之后，对我简直就是完全不设防地靠了过来，一声声“姐姐”叫得人心里甜滋滋。当然，偶尔被她逮到我跟莫言有什么她接受不了的“亲密接触”时，她总会冲上来，对我大喊大叫，即使只是那么一副娇小的身躯，也绝不退后一步。

　　 除了因为莫言跟她争执不断这一点满讨厌外，因为她有点象我的性格，所以我其实相当喜欢她。

　　 今天，她拿到我的礼物，非常高兴，可是一会儿，就被带走去上中文课，她撅着嘴巴跟老师走了。

　　 看着她对莫言依依不舍地望了又望，好容易才磨蹭着走进楼里去，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对莫言挤挤眼说：“蓝湄儿对你一片痴情，不如你就真的等她长大，娶她当你的新娘好了。”

　　 莫言被我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我大她不止一轮，等她可以穿上新娘礼服，我恐怕都快要到而立之年。况且女大十八变，她届时不会记得现在想过的事情。”

　　 我不忿地朝他扁嘴：“不要小看了女人！我觉得她会记得。”

　　 他心情极好地继续笑着：“这样说好了――莫言不知道将来的事情。一个人时间长了，便觉得一个人也相当好。况且莫言如今在做的事，是每天要耗掉很多时间的，我想没有一位女子，能受得了这样隐形的丈夫。”

　　 我听得心里一动，无语地抬眼看他，却无法透过他的墨镜看到他的眸子，有点失望地垂下眼帘――

　　 “……莫言，你为了照顾――林晓风跟我，牺牲掉那么多，自己真的觉得无所谓？”

　　 莫言沉默了一瞬，回答说：“莫言说过了，没有林家，莫言早已死在街头，如今能够替老爷照顾风少爷和少奶奶，实在是莫言深感荣幸之事。”

　　 他说话时那种文邹邹的腔调一直没有变过，我已经逐渐习惯之余，更开始喜欢听他讲话的独特方式，就好象一种陈年的老酒，跟新酿的啤酒口味不同，却别有一番风情。

　　 “莫言……你这样报恩的生活，准备过到什么时候为止？”

　　 他静静地笑着，目视前方――

　　 “直到风少爷说‘可以了’，让我退休为止。”

　　 我的心里轻颤了下，为这句熟悉又令我感觉寒凉的话。

　　 以前就隐约觉得我其实在林家是寄人篱下，就跟他们这些服侍主人的仆人一样……如今这样的想法更是强烈。我甚至觉得，莫言他其实跟我就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林晓风管制之下，顺着林家安排好的轨道在跑着的小白鼠，不管心里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要这样往前走。

　　 没错，林晓风说的对――他就好像是神一样，要到他点头说了“可以”，我们才能得到自由。

　　 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悲怆的感觉，我摇摆着心情抬眼看莫言――

　　 “莫言……等有一天，我们一起离开林家好不好？”

　　 他面上凝固了，静静地看着我，即使隔着墨镜，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情绪上的波动。我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很突然也很招人误解――不，也许并不是误解，我感觉自己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等到我们都可以自由的那一天，我们可以做个伴，到林家以外的世界去，过真正普通人的生活。那时，不用去想什么孤儿，不用去想什么主人……”我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束缚着我自由的指环，“也不用再去想，为虚假的婚约需要付出什么努力。我们去做点为自己而做的事情，好不好？”

　　 这话说出来之后，我自己也震动了。

　　 这听起来怎么跟告白没有什么两样……

　　 不，这根本就是一种告白了！

　　 我居然在问他，我是不是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将来的一个承诺。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从莫言身上要到什么。然而，我终于会有离开林家的一天，而莫言是我此时最能信任的人，又是个令我安心的人。我希望在那之后，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可以有个人在身边作伴。

　　 ――我是不是很自私……？

　　 突然，不知哪里涌来了一股罪恶感。

　　 我不禁想，林晓风他对莎娜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他会不会象我如今这样，一瞬间觉得对不起对方，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想要这样？

　　 忍不住自嘲地合上眼睛――他才不会呢，可能会觉得对不起爷爷，但不太可能会对着我。

　　 莫言沉默了很久，半晌，那低沉的声音才慢慢地响起――

　　 “这只是在逃避，眼前的……不过是一种错觉。”

　　 我的心突然被扎穿了一样，辣辣的疼，不由得抽着脸低声叫道：“这不是错觉！”

　　 “少奶奶……”他这个称呼如一堵迎面而来的冰冷墙壁，“风少爷他一定不高兴听到你说过这样的话。”

　　 “不要提他可以不可以……”一瞬间，我心中的罪恶感爆炸开来，“我不觉得他会在乎。”

　　 眼睛慢慢地扫着他身上的黑色西服……我是不是挑错时间问这个问题了？是不是如果他不是如今的身份，答案会不同？

　　 心中一片兵荒马乱。

　　 “风少爷非常重视少奶奶。这一点，莫言心里非常明白……”

　　 我闷闷地打断他的话：“明白？我都不明白，你怎么会比我明白！”

　　 莫言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在他的身旁，心中如土拔鼠在乱扑乱跑，又仿佛有一场台风雨刮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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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拂过颈脖上冰凉的项链。

　　 镜中的自己，雍容华贵，虽然面孔仍有种轻微的稚嫩，却被描绘出一种不一样的风情，衬上低领的深蓝色晚礼服，美艳动人。西凤的化妆技巧很好，她做的发型和妆容，非常适合我的感觉。

　　 脖子上被她帮忙圈上一环艳丽的蓝色，衬上手指上蓝色的订婚戒指，浑然天成。据说这一个订婚戒指仿造黛安娜王妃的订婚戒指所做，是世上最多人仿造的设计。

　　 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晓风要挑这一颗巨大的蓝宝石给我，原来他是要跟爷爷送的这一串项链配上――他真的是一个有心人。

　　 忍不住摸摸自己寂寞的耳珠……那个时候他还曾调皮地对我开过玩笑，说要我打耳洞然后给我配一对蓝宝石的耳环，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

　　 那么久以前的事情，竟然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那么清晰。那个时候的我，对嫁给他之类的事情还完全没有概念，仍然很幼稚地停留在豁出去为爸妈争取到救命钱的地步，甚至还有点儿灰姑娘变成了公主般的虚荣感。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然而然挺直的背脊，优雅的动作，娴静的神情……我被这个地方慢慢地改造了，不知不觉间。

　　 旁边衣橱的门轻轻响了一下，转眼望去，便见到林晓风穿好了衣服，径直往镜子跟前走来，对着它整理自己的领结。

　　 他装扮起来还是这么好看……我慢慢地垂下眼帘，心中那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又开始摇晃，令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我今天做了有悖林家媳妇身份，有悖他林晓风妻子身份的事情。虽然只是一句话，却已经是一种背叛。

　　 不……其实我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事情，都是在背叛这一段婚姻，虽然这只是一场戏，可是毕竟是带着道德约束的一场约定。

　　 不由得苦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我戴着跟黛安娜王妃一样的订婚戒指，也正好像她那样，得不到老公的欢心，转而想要倚靠到身旁最亲近的护卫身上。莫非真应了那一句俗话，虽然时代变迁，地域不同可是相同的故事却一再上演么？

　　 眼前闪现莫言的面孔――今天我说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不知道这之后他会不会又开始回避我？我现在才开始后悔，可是话已经说了出口，要收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叫做什么……这样是不是也能叫做红杏出墙了？虽然我自己觉得只是从令我痛苦的林晓风身边，逃去能令我开心一点点的角落去，其实在世俗的眼光看来，我是不是在做着不可饶恕的错事？

　　 “走吧。”

　　 林晓风一如既往，绅士地将手递给我。

　　 我把手放入他的手心，只感觉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很有力量，异常温暖，却……令我有种难堪的痛苦感觉。

　　 走出门外，已看到莫言等人等在那里，依然是我们两个一辆车，其他人一辆车。我看到莫言，便马上细细地看他面上的神色，看他是不是真的打算从此要疏远我。可是他见我在看他，便默默地转开了脸，令我的神经簌尔紧张了起来！

　　 莫言……我忍不住心提到了喉咙顶――你莫非，真的打算……

　　 此时，林晓风抓着我的手却突地一颤，下一刻，那只手便猛然拧得紧紧，紧得好像要将我的手抓碎一般！

　　 我差一点没惨叫出来，直接做了个鬼脸，还没来得及看他，身前已经有人拉开了车门，而他，又是那样不懂得怜香惜玉地，狠狠地将我拽到车门跟前，一伸手推了进去！

　　 “呀！”

　　 我的身子重重地撞到椅背上，因为穿着高叉的裙装，一截雪白的大腿马上就露了出来，吓得我连忙伸手掩住。

　　 惊魂未定，林晓风已经跟在我身后上了车，车门合上，跟司机之间的挡板慢慢放下，车子马上便打着了火，缓缓启动。

　　 我愤愤地看着他，只觉得他这次没有道理的霸道来的不合时宜，我的心情正在不好的时候，很想要要拿他来出气。

　　 谁知，他也是冷着眼睛看我，眼眸中竟没有一丝愧疚或者怜惜之意。

　　 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做这种过分的事！你这样乱用暴力，也许你自己很爽，可是我很不舒服！”

　　 “过分的不知是谁……”他的声音象响在雪地中的冰弦，“不过是那一点点痛，就值得你这样大喊大叫。”

　　 “什么叫做‘不过是那一点点痛’？！”我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既然觉得只是一点点痛无所谓，为什么不捏你自己啊？我可不记得老婆的功能里面有一项是‘要承受老公的暴力行径’的！”

　　 “……很抱歉，我就是想要那样做。”他的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笑，“你如果不满，尽管投诉好了――投诉到你最喜欢的爷爷那里。”

　　 我的心里一寒！

　　 这个瘟神，他已经知道我现在对爷爷是真心实意的……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还敢抬出爷爷来吓唬我……你以为我真的就就这么怕了你么？！我警告你，如果你胆感再让我有一丝不满，我抵死也要跟你离婚，我看你怎么去跟二叔挣你的继承权，看你怎么回去跟爷爷交代！”

　　 他的面上变了变说：“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早就受不了你了……你算老几啊！如果不是为了爷爷，我早就跟你撕了这纸破契约，离开林家这个鬼地方了！”

　　 我失控地朝他喊叫，真是没有想到，好久没跟他说话了，竟然一开口，就又是惊天动地的争吵……我跟他，根本就是水跟油掺不到一块儿，真的是没药可救了！

　　 “撕了契约，离开林家？你忘了你是为了什么答应跟我结婚的？”那冷然的面上没有一丝暖气，“你莫非想不开了，想要重新抱着你爸妈一起走上绝路去了？”

　　 “我……”

　　 听到他这话，我不由得迟疑了……心虚了！

　　 我、我怎么会忘记，自己是为了钱才跟他结婚的！那笔天文数字般的欠款……

　　 不由得慌乱地在脑海中搜寻我可以做的，挣钱的事情。确实，我不过十六岁，爸妈也都是没本事的人，要偿还欠下林家的那些欠款，实在是――

　　 咦？等等。

　　 就在我重新绝望之前，我突地想到一个可能――

　　 还可能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天、天啊，我怎么竟然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一条路了！以前都没有注意到……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我也许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离开林家了……

　　 “我……我可以去做模特儿……”嘴巴不知为何抖得说不好话，却又顺利地将话说了出来，“如果我可以变成象vivian那样……努力工作……就可以，就可以有还清你钱的一天……”

　　 第一次……

　　 我看到眼前那张总是伪装得完美的面孔，露出了一丝不该有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