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接下来几日,麒诺和萧天允不是一起窝在软榻左右两侧看书,就是品茗下棋,不同的是,萧天允多半时候都躺在软榻上,一路除了偶尔下车吃饭,几乎都在赶路,日夜兼程,终于在半个月后来到天山。
皑皑白雪包裹下的世界,一望无尽的简单纯洁,此起彼伏的山峰下,偶尔可见点滴绿意吐露在被白雪压低的枝头,除此之外,在看不见其他,传说天山绝顶之上,就是神女峰,那里是上古女神居住的地方,雪山之巅的无忧之地,突破了尘世季节的划分,比四季如春的香城更加美丽的地方,在那里,时间仿佛定格一般,在那里,存在的一切事物都是美好的。
麒诺不禁有些好奇,生活在这样一个人间仙境中的人,该是何等灵秀真实。
从到了天山,麒诺便察觉到,巫磊毅和巫悠无愁的气场整个都变了,这个被他们称为家的地方,如一个臂弯将他们紧紧拥抱,飞雪狂风,他们心中的家依旧温暖如春。
“天山无涯,人心有家,师兄说,吾心安处是吾家,磊毅到觉得唯家才是心之安处。”想起这一次的远行,巫磊毅不自觉的偏头看向身旁的麒诺。
“希望如此。”萧天允一来到这儿,也仿佛变得怅然了些许,麒诺只是淡淡看了眼身旁一反常态,没有对巫磊毅恶言相向的人,随即偏头,沉下眼睑,并未开口说什么。
那句希望如此,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到让巫磊毅一时有些愣怔。师兄似乎话里有话,可是见他不远多说,
“那么冷,有什么好的,脑子冻傻了你,好的还在后边呢。”巫悠无愁冻得直哆嗦,他身上穿着比周围所有人厚很多的棉袄,外面还披着麒诺那件暖和的狐裘,便哆嗦边紧紧的将狐裘裹紧,还喜滋滋的又看了看身上洁白无瑕还异常暖和的狐狸皮。那个人的东西,
巫悠无愁从盯上那件狐裘开始,便一直伺机想将它抢过来,于是便趁着萧天允吃完药休息,麒诺在一旁假寐时,想将它拿过来给自己当毯子用,却不想刚拿到就被麒诺抓了个现行,他吓得一声冷汗,生怕又被她赶下车去,却不想麒诺睁开眼后,先是看了眼萧天允有没有被吵醒,随即瞥了他一眼,便再没说什么,他当时还惊讶这人居然会那么容易放过他,可后来,巫悠无愁便彻底绝望了,因为麒诺不只是不说他,是完全对他视而不见,仿佛只要他不吵到那个混蛋休息,她就当他不存在一样,这个认知让他无比郁闷。
“走吧。”麒诺半环抱着萧天允,厚厚的棉衣外没有披披风,而是整个人被萧天允包裹在他黑色华亮的披风下,成为萧天允行走的支撑,天山之上,马车无法行驶,于是便由巫磊毅将马车送到了天山下的人家,那里大多是巫族的产业。
靑戈和鸣烁一直默默的跟在麒诺和萧天允身后,靑戈不时偏头看着身旁的人,若是从前,这样冷的天气,鸣烁怕是早就冷得跳脚抱怨,可自从澄飞走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打混耍滑调侃吵架了,这样的鸣烁,一点活力也没有,仿佛澄飞的离去也让他的心彻底陷入了沉寂。
忍无可忍之下,靑戈突然大力的一把推倒鸣烁。鸣烁一个不防,脚被陷在深深的雪地中一时拔不出来,踉跄了几步便一下子扑倒在雪地里,整个脸没入雪中。
鸣烁不明所以的坐起身,一边扒拉着自己脸上的雪,一边对着面前气定神闲的靑戈怒道,“呸、呸噗、你干什么?”忙活了半天,除了眼睛和嘴巴,他整个人变成了白眉白脸的雪人,惹得巫悠无愁一阵大笑。
“曲鸣烁,你有火就发出来,有话就说出来,你这样不干不脆像什么男人,给谁看。”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摸着你的心问问,你到底怎么了。那日之后,你不与其他人说话,不跟我们一起吃饭,晚上不睡觉,白天不搭理人,整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你以为你这样能改变什么,除了让自己变得软弱无能,你根本就一无是处。”
鸣烁原本有些愣怔,可听靑戈这么一说,顿时心中怒火中烧。“我不要你管,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跟澄飞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我快饿死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口吃的我才能活下来,是他在我病入膏肓的时候不离不弃的照顾我。为了治病他去给我偷药,却被人抓到打了个半死,忍着一身伤痛回破庙给我熬药治病,自己却连手上的伤都顾不得医治,他之所以用左手拿剑,是因为他的右手废了,治不好了。你懂什么,我宁愿死的人是我,是我……”整个天山回荡着鸣烁悲戚的怒吼,他说到最后,原先的愤怒变成了不可抑制的痛哭,那些压抑在心中的陈年往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使得他心中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如这天山万年不化的积雪般,纯洁而沉重,险些无法堪负。
这一刻的鸣烁,脆弱得像个孩子,仿佛连飞雪都感受到了那忘情的痛哭,与狂风交织嘶鸣,回应着鸣烁此刻的悲伤。
靑戈眼神朦胧而闪烁的看着坐在雪地中痛哭失声的人,若不是她太过强硬,也不会把他逼到崩溃,可如果不这样,那些憋在他心里的愤恨和忧伤,又怎能宣泄得如此淋漓尽致。
这么一想,靑戈不悔。
慢慢踱步到鸣烁身旁,靑戈蹲下身将他紧紧搂住,仍有他如孩子一般在她耳边哭泣。而麒诺只是淡淡的拉着萧天允转身,巫磊毅和巫悠无愁随后跟上,这一片天地,此刻只为他们二人存在。
“鸣烁心中憋得太苦,这样也好。”萧天允突然轻声说道。
麒诺却只是淡淡一笑,冰山上的一朵娇花,终于一找到了她的栖身之处,她心中的“家”。
“苦尽甘来,你又怎知这不是另一个好的开始。”麒诺浅笑着轻声说道。
“诺儿的意思是?咳咳……”萧天允没有说破,只是淡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在大雪中紧紧相拥的二人。长途跋涉让萧天允原本就虚弱额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寒风之下,不禁忍不住咳嗽起来,喉间一抹腥甜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我给你说个故事,可好?”麒诺突然软语轻言的对着萧天允道,边说边用搀扶他的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缓解他的咳嗽。察觉到身边之人越来越缓慢的行走步伐,却还在拼命为她遮挡风雪,麒诺知道他快撑不住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在这暴风雪中,武功显得如此微弱,再强大,依然战胜不过大自然。他若是倒下,她没有把握能将他安然带到天山无涯,冰雪从不怜惜无知觉的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他保持清醒,不能走也无所谓,只要有她在,她就是他的双脚,就像这人说的,就算她残废了,他也要当她的眼睛,她的双脚,当她的全部。如今,只是换做她做他生命的支撑而已。
“好,诺儿说什么,我都认真听。”从刚上山时,他便尽量不让自己太过依赖麒诺,因为知道这样的风雪之下,若要安然去到天山无涯,他们二人必须有一个保持好体力,否则,他就会拖累诺儿。而他们都是好强之人,决不允许自己亲近之人以外的任何人来帮助,所以,他从未指望过巫磊毅和巫悠无愁,他只要诺儿就够了。
麒诺似乎也是明了他的心思,所以一路任由这人越来越多的力量靠在她的身上,越来越依赖她,也不开口向人求助,何况只是照顾巫悠无愁,就已经够巫磊毅头疼的了。
“以前有一个书生,在赴京应试的途中看到一个射雁之人,那时,天空中飞来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雁,书生眼看到射雁之人举箭便朝着天空射去却来不及阻止,其中一只大雁被射杀后,另一只大雁也一头栽了下来,殉情而死。年轻的书生被这种生死至情所震撼,便从射雁人手中买下这一对大雁,把它们合葬在汾水旁,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叫”雁丘“,并写了辞一阕,来纪念这对大雁。”
说完,麒诺紧了紧环抱萧天允的手,将他更紧的抱在怀中,让他大半个身子全部依靠在自己身上,调整了呼吸,继续抬步向前,边走,边继续道,“他写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兮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可我总觉,这首诗的下阕太悲凉,你觉得呢?”
这句诗念出口,麒诺稍稍用了些内力,以至于整个天山都能听到这唯美的诗句,靑戈能听到,鸣烁能听到,藏匿于这天山中的一切生灵同样能听到,包括此刻正在天山无涯中等候她们到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