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裾落落,步下金殿。与跪在地上的祭若寒擦身而过,腰间墨蓝色的纱带拂过他的鼻梢,痒痒的,酥酥的。
他想笑,可是不知该怎么笑。酿了三年的酒,只是为了有一日能够亲手赠与她。终究是她身边人的一句话,就这样轻易给了别人。那自己算什么?或许什么也不是。
她应是早已忘记了莲花池畔的初识,而记起了又如何?只是多厌恶一层他罢了。
那次,他亲口说过,她玷了那一池莲。而如今,他甘愿用一池的莲,只为换她惊鸿一瞥。
颜渊走下层层阶梯,拿起了祭若寒手中的桃花酿。
“果真是绝酿。”一股沁人的桃花香溢了满庭,轻闻了一下,
“多谢上仙了。”说完也便走出了凌烟阁。
他起身,了无生意地离开大殿,或许是他痴心妄想了,本就不该奢望太多,莲花池畔应是他与她最后的交集。
冷湘潭,独自饮,怎奈醉不得。
一坛,两坛,三坛,…七八坛。
他坐在莲花池畔,喝得七荤八素,只觉得头愈来愈沉,眼前一片模糊,几乎失去了知觉。耳边只剩了初见时她的轻笑。除此之外,再无别他。隐约中,看到池中那一株冰莲,却也仿佛如她一般清雅脱俗,耀眼亦冷清的令人无法直视。
身子前倾,指尖滑过水面,留下的痕迹转瞬而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触碰那株冰莲,去探寻她的气息。
“原来上仙喝醉了,是这个样子,连仙术也不会用了。”
空灵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祭若寒身子略一呆滞,是她,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脑中一片空白,她怎么会来?来不及细想,身体便已向池中倾去。
冰冷的池水,刺骨的寒,浸着他的身体。艰难地从水中站起,紧抿着唇角,水珠顺着墨发的滑落,入了池中。白衣决然,紧贴着身体,却不带一丝尘埃。
“方才,是在下失态了,望上神见谅。”
他单膝跪地,看着她说道,却见她的眼光落入池中…良久…
“以前,有个人总喜欢酿一些酒,他最拿手的便是桃花酿。”
石桌之上,她举杯啜饮。
“那个人…”看着她微蹙的眉,祭若寒欲言又止。
“现在不酿了,因为没有机会了。可惜,他酿的酒,我一次也未尝过。”她缓言道。
“那上神是因为桃花酿才来这人的么?”他为她添了酒。
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许久,她起了身,径直走到池前,纤袖一挥,折下了那株冰莲。
“今日,打扰了。”没有回头,她漠然说道。
再下来,池前便已无了她的身影。
又是“打扰了”这三个字,末了,竟连一株莲也不愿留下,她的心究竟有多冷?看着虚无的空际,祭若寒捏碎了手中的琉璃杯。
湿透了的白衣依旧有水滑落下来,他是仙又如何?依旧会感到冷,彻骨的冷。
风,好大,像冰刃在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吹得人整个身子都僵了。
“寒鸠山”是五界之中被称为‘死亡之山’的冰山一座,山体似乎都是由冰冻结而成,方圆一百里之内,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它。即使是修行得道之人也难以接近其半分。
否则,若非冻成冰雕一座,就是神魂俱灭。然而在这冰山之巅,却生长着一株维持五界运转的“覆冰莲”。花盛则五界兴,花凋则五界崩。
站在寒鸠山下,她望着山巅,眼中静得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深不见底。
“你走吧。”蓦然回首,她淡然说道。
“为什么?”
今日她分明默许自己随她而来。为何现在又让他走?即使她是神之身又如何?自己还是想陪她走这一遭。总是今日他仙身俱毁又如何?他亦无怨无悔。
“寒鸠山非神界之人不得入内。”
对上他的眸,她冷冷说道。
是啊,原来如此,本抱了一丝希望,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有此言。却不想原来她在乎的只是神界的颜面,而他只是仙界上仙而已,根本不配进入寒鸠山这一神界圣地。
屈身一偮,“原来如此,是在下逾矩了…”转身欲走。
“若上仙执意前去,我不会做任何阻拦。”
淡漠的抛下这句话,她紫袖一挥,向前走去。
执意?我又是为了谁才执意如此?心中自嘲道。
寒鸠山山腰,更冷了,或许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彻骨的寒冷令祭若寒无法呼吸,这里的玄冰似乎与仙术相克,仿佛法力尽失一般,他无法使出任何仙术,只觉得已意识愈来愈模糊,快要支撑不住。
她一如既往地走着,所过之处,冰花纷纷绽开,似乎在迎接她一般,臣服于她。
灵识渐渐被抽空,周遭的一切景致都愈来愈模糊。或许只能陪她到这儿了,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向后倾去。
好冷,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被敞在风雪之中,早已无了知觉,可是灵魂却还是禁不住的微微颤抖。
下颔一阵酸痛,猛然清醒,张开了眼,却看到她那美到极致的脸。冰冷的指尖紧捏着自己的下颔,檀口轻启,如同梦呓。
“若不想毁了一身的修为,就服下这颗御寒丹。”喉中一片火热,正对上她深邃的眸,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她么?她或许不稀罕吧。
“在神界,从没见过你这么自不量力的人。”毫无温度的话语,没有一丝情感,松开了他的下颔,起身离开。
抬手覆上自己的脸,被她触过的地方,沁人的寒,比这寒鸠山上的冰还要寒的彻骨。
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他毅然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走去。不愧是神界的御寒丹,寒鸠山上的寒气俱被挡在身外,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原有的温度。
寒鸠山山巅,莲华满地,凉月,款款落下,流泻着墨色的流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闪烁着最后一丝余晖投向山巅的冰莲之上,熠熠生辉,灿若星辰,迎着漫天飞雪,静卧于寒潭之上。寒潭中央,本该尊贵典雅、雍容华贵的覆冰莲,此时早已残破不堪,犹如断了弦的琵琶,在月色下孤寂浅吟。
她,负手潭前,如同第一次见她一般孤寂落寞,墨发流泻,衬着淡紫色的华服,清冷到了极致,却偏生了几分妖冶的气质,沐浴在柔月之下,如同鬼魅一般。
墨发散下垂在腰间,不同于上次莲花池畔,只是用玉带随意束着。
祭若寒怔了片刻,这样的她究竟要背负多少?究竟要多冷的心才能承载六界生死?而那脆弱不堪的身体又能承受多少?
一步一生莲,不溅起丝毫涟漪。举步踏于潭面之上,缀着深紫色流苏的裙摆拂过水面,略不沾湿。
轩玥檀朝着潭心的“覆冰莲”走去。只片刻,便已到了莲前。长袖一挥,一道白光将她与覆冰莲罩在光圈之内,看不清她在做什么,祭若寒只能兀自在岸边等待。
月,又冷了半分,已经很久了,向潭心看去,白色的光圈愈发淡了,或许已经用法术维持了覆冰莲凋谢。心下想时,却见潭央一株株冰莲一圈圈的蔓延开来,如星辰般繁密。
糟了,再也顾不上许多,使劲全身气力向潭心跃去,默念咒语,强行打开了她设下的结界。
果不出他所料,她跪坐于覆冰莲之上,血顺着腕部源源不断的涌出,注入到覆冰莲之中,如羊脂玉染上了点点通红,诡异的如同曼珠沙华一般,新生的冰瓣上带了血韵,她的血顺着冰叶落入潭中,晕染开来大片大片的冰莲,如她一般圣洁无暇。
而她,全身俯于莲瓣之上,几近昏迷,苍白的唇呈现透明的颜色。
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强行用仙术帮她恢复伤势,俯身抱起她,却发现怀中的她轻的几乎没有分量。
祭若寒无奈地苦笑,那会儿还说他自不量力,现在也不知道谁比谁更傻。紧贴着她的身子,却只能感觉到无尽的寒,怪不得,怪不得落入她发间的冰雪久久未曾融化原来是她的身,她的心,比这冰雪还要寒上千万倍。
是,神之血可创万物,自然也可以修复万物,但她又有多少血?那样对待自己。纵使她不在乎,抑或认为那只是一副驱壳,不必爱惜。可他在乎,他宁可倾其所有,也不愿她受到半分伤害。
这天下,这世间,这六界,有谁是理解她的?只知道她孤傲无情罢了,又有谁知道她内心的孤寂落寞,脆弱的不堪一击。人前她冷若冰霜,绝情嗜血;人后,还要将自己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用寒冰一层层封起。
她,才是最可怜的吧?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看着她痛苦,看着她无助。低头,看着她绝世的容颜,他不禁微蹙眉,怎么可以这么美?怎么可以,她的宿命,注定比任何人都要背负得多…
抱着她向山巅的一个溶洞走去,洞里满是凝结成的寒冰,他半坐于一块冰石之上,紧紧抱着她,给她所有的温暖。
……
寒鸠山山巅,溶洞内,她还是没醒过来,低头望着怀中的她,怎么这么傻?指尖抚平了她紧皱的眉,连梦里也这么痛苦么?
蓦然转醒,看着面前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想要起身,却发现被他抱得紧紧的,一丝愠怒闪过。
“不是让你走么?”看着他冷冷说道。
扶起了她,“方才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只记得上神说过,若在下执意要上寒鸠山,上神断不会阻拦。”
“你…”何必呢?明知是错,明知不可能,还要这样做。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这是最后一次。”
身形一晃,便只剩下了他在溶洞中浅笑,总算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另一种情感。可祭若寒不知道,这,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因为她抛弃了五界,亦或者说五界抛弃了她。
于是,便是那个誓言。神界若有人相助,便是“千古恨,轮回尝。”、“生生世世生不如死”……还另辟空间,与五界之人再不相见。这便是她么?
彼时,负手于满天星辰的祭若寒回忆起以前,她寒的沁人,他却自甘沉沦,或许,命运就是如此可笑。
既然她那么大爱这个天下,如今却自甘放弃,那么,他替她守护,可好?
“上神,当真想好了么?”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眼,颜渊问道。
“既是我亲口立下此誓,就不会再改。”冷漠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
愈来愈看不懂她了。
从此,神界又称“第六异度空间,神界之人若非允许不得私自前往五界。
七月,飞雪嫣然。
世界,而有种花,
超出三界外,
不在五行中,生于弱水彼岸,
无茎无叶,
灿炫绯红,
佛说,那是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