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的雪,似乎来的很早。
柳长卿是南方人,又是刚刚入京,实在有些受不住那寒气。
“柳兄!”祁玉庭披着蓑衣从大雪中走来。
大雪压弯了树枝,枝头上的雪,太过沉重,便扑簌簌掉落下来。
大地一片苍茫。
祁玉庭徒步走来,身后是两道长长的、没脚深的脚印。
他走至屋檐下,摘下斗笠,解了蓑衣。
“柳兄!你在吗?”他扯着嗓子问道。
自从上次碰见上官芊和柳长卿两人在亲嘴儿之后,他便收敛多了。
斗笠上的雪,厚厚盖了一层,祁玉庭忍不住骂了几句。
“娘的,就这么点儿路,竟然积了这么多雪,怎么没把老子的脑袋给压折了。”
这时,柳长卿给他开了门:“祁兄,有事么?”
祁玉庭将蓑衣斗笠放在墙边,进了门。
“没什么事,来京城这么些日子了,晃荡晃荡也没晃出什么名堂。”
他取过一只暖炉放在怀中,说话间,鼻间呼出的气化成了雾水。
“柳兄,你们不是打算回宁海吗?什么时候动身?”
柳长卿关好门说道:“祁兄,我觉得,你还是暂时别回去的好!”
祁玉庭一听,有些不乐:“柳兄,你怎么这么说?”
柳长卿摇摇头,叹口气:“你知道,祁姑娘现在还在宫里,你现在回去的话,她一个人怎么办?”
祁玉庭听了,闷闷的,不说话。
许久,用蚊子般声音回道:“她有个师父和师兄照顾,早就不把我这个哥哥放眼里了。”
他的七妹妹,从小最疼爱的七妹妹,却也是最看不起他的人。
“我娘就生了我们两个,从小儿我就把她捧在手心儿里带大,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喜欢我。”
祁玉庭颓然倒在太师椅上,神色恍惚。
柳长卿看惯了他风流倜傥,无所事事的模样,突然间见他伤感起来,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扯过书桌旁的凳子坐下,重重呼了一口气。
“祁兄,你作为兄长,至少要等到她出京了再回宁海。”
祁玉庭闭着眼,太师椅吱嘎吱嘎摇着,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枯燥的摇椅声。
许久,他睁开眼:“前些日子我花了些银子进宫看她,这么冷的天,她伤口还是化脓了。”
“一个姑娘家,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儿,变成个瘸子或是瘫子,以后该怎么办!”
他声线哽咽,眸中似有泪意。
柳长卿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毕竟祁玉佳受伤,是因为上官芊。
“祁兄…”
祁玉庭狠狠擦去眼角的泪水:“柳兄,你不必自责,玉佳的脾气我知道,一定是她自己惹祸上身的。”
“她倔强,固执,认定的事儿就一定会钻牛角尖儿钻到死,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
他又重重叹一口气,擦去眼角泪水。
“祁兄,”柳长卿站起身,重重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准备后天回宁海,你若是一起,便早些收拾行李吧!”
北方实在太过寒冷,原打算腊月出京的柳长卿,因为耐不住严寒,便选在了冬月中旬回乡。
出京那天,雪连绵不停,下了许久。
上官芊撑伞,拂雪而过。
“相公你看,好好玩!”
她本对春夏秋冬无甚感觉,所以,即使在这渗入肌骨的萧瑟寒意中,也依旧着一身单衣。
北风很大,肆虐寒风吹起她的裙摆,忽忽作响。
她便乘着那寒风四处飞舞,兴致来时,便撑着伞轻舞一番。
柳长卿抬起头,拢拢披风,在阳光下微微一笑。
“芊芊,你倒是自在。”
却苦了他和祁玉庭,两人在雪中行走,简直是举步维艰。
没过脚背的厚雪,踩下去嘎吱嘎吱作响。
祁玉庭停下脚步,双手叉腰。
“真是快累死我了!”
因为运动了太久,他的双颊竟红扑扑的,额上也渗出了细汗。
上官芊逐风而来,轻盈落在柳长卿身旁。
“相公…唔…”
许是冲力太大,她竟然有种泛呕的感觉。
“芊芊,怎么了?”柳长卿扶住她,关切的问道。
上官芊摇摇头:“大概是落地太猛了,有点想吐。”
一旁的祁玉庭却大惊小怪的说道:“上官姑娘,你不会是有孩子了吧?”
柳长卿与上官芊皆是一愣。
祁玉庭却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一大通。
“我记得我家里那个小妾,当时有孩子的时候也想吐,吐了整半个月呢!”
“怎么可能呢?”上官芊神情有些落寞,“祁公子,我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
若是真的怀了孩子,那该有多好啊!
柳长卿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神,忽的又黯淡下来。
是啊,芊芊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呢?
祁玉庭听上官芊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多嘴了。
“上官姑娘,我嘴快,你别介意…”
唉,怎么总是戳人家痛处呢?
上官芊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却难过得快哭了。
她闷闷的说道:“相公,祁公子,我去前面探探路。”
“芊芊…”柳长卿刚开口,她却已经撑着伞乘风飞走了。
柳长卿责怪的看了一眼祁玉庭:“祁兄…”
祁玉庭低着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埋下去。
“柳兄,我错了…”
柳长卿颇为无奈的叹一口气:“唉…”
不知道芊芊会难过成什么样,说不定走那么快,正一个人偷偷的躲着哭了。
柳长卿猜的不错,上官芊闷闷的飞了好远,坐在一棵枯树上伤心不已。
相公,如果我是个普通人该多好!
若是当初没有投胎到上官家,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一定早就与你成了亲,没准现在,真的都有孩子了。
可是,为什么要投胎到上官家,虽然锦衣玉食,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没办法见上一面。
终于得以见上你,与你相伴,长日厮守,却是阴阳两隔这样的尴尬局面。
上天,为什么总是这样公平,公平到近乎绝情。
她独自坐了许久,脸上泪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一直等到柳长卿与祁玉庭的脚步声渐进,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跳下枯树,装作没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