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和自家母亲在嘀嘀咕咕的商议正事,林恪和黛玉在漫无边际的闲聊,林忱则熟门熟路地到了李纨院子里面。今日是休息时间,按理来说贾兰应该在家陪伴李纨的,谁料这次林忱过来却扑了个空。
院子里海棠怒放,树荫下小路微凉,微风拂面。林忱一路走过来脸上微微渗出了汗珠,也不爱进屋,喊了声就站在树荫下乘凉,边忍不住挽了袖子。直到见到李纨身边的素云出来,他才慌忙将袖子放了下来,笑着问道:“怎么是你出来了,兰哥儿不在?”
素云端了碗酸梅汤过来,边递给他边笑着说道:“我家少爷去学堂了,好像是说要去见见同窗,不如你随我去屋子里等等他?”
贾府的学堂吗?林忱上次就想着过去,只不过恰好哥哥给他找了先生,他就将这个事情放下了。今日既然有空闲,又方便,不如过去看看也好。看他们平日里都在玩什么,学什么。
林忱想到此处,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又和素云聊了几句,就往学堂方向去了。素云给他指明了方向,看着他走远之后,才转身端着空碗进了屋子。屋子里面李纨正坐着绣花,听到她进来头也不抬:“忱弟弟怎么走了?没进来坐坐。”
“说是要去见识下咱府里的学堂呢,顺便去找兰哥儿。”素云抿着嘴笑,顺手帮李纨续满了茶。
李纨绣花的手顿了顿,“可别出什么乱子吧?那里面可是乌烟瘴气的。”
“太太多虑了,不过是转一遭就回来了。里面又都是小孩子家家的,能出什么事儿?”听了素云这话,李纨想想也笑了,“也是,我最近总是一惊一乍的,老觉得不太安生。”
这边林忱并不知道李纨的担忧,他先打发了身边丫鬟回去告诉自家哥哥一声,因着学堂就在贾府边上,便随便喊了几个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不多时到了学堂,林忱还未进去便听得里面吵吵闹闹声音震天。
怎的如此热闹?林忱好奇地顺着声音出处走了过去,等到进了一间屋子,定睛一瞧不由地嗳呦了一声:“这是闹全武行呢!”
学堂屋子里面极为宽敞,本来整齐的桌椅此时弄得乱糟糟一片。这会儿中间狭窄的过道上正站着一个男童,他手里抓了毛竹大板乱打乱舞一气,看起来倒是虎虎生风,无人敢靠近。此人旁边又有几个男童脸上满是忿忿的神情,只是碍于那板子不敢近身,只能远远地拿了砚台书匣子之物扔过去,只听得噼里啪啦声音一片。又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拿了马鞭子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去,边喊着“二爷放心!有我们呢!”
前面打得不可开交,后面有起哄的、劝架的、打太平拳的,还有胆子小趁机跑出院子的。另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人正试图劝架,可惜人单力薄,反倒被几个顽童趁机推搡了几下。林忱惊诧了一阵子,眼神先往屋内一扫。先看到宝玉正被几个小厮护着,脸色发白的躲得老远,而另一边贾兰脸上也染上了墨汁,正狼狈地站在角落里拍打身上的污渍。林忱见了也不吱声,避开了打闹的人群,悄悄走到了贾兰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贾兰正苦恼着回去怎么跟母亲交代,猛然被拍了下肩膀,刹那间三魂差点没丢了两魂半。回头看见是林忱才松了口气,不由地拍拍胸口:“你可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这是怎么了?”林忱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一幕,好奇地问着:“往日里都这么热闹?”
“哪能啊!”贾兰苦了脸,拉过林忱悄悄八卦了一通。随着他的话语叙述,林忱的视线也集中到了宝玉身后的几个俊秀小童身上,就看个个都是娇俏可人,妩媚风流。
林忱打量了半天,方才回头问贾兰:“什么叫贴烧饼?”
贾兰噎了一下,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娃儿是在哥哥姐姐宠溺里长大,不是平日里学堂胡说八道的伙伴,怎么会懂这些龙阳之好。只可惜话已出口再改也来不及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糊弄几句:“一个取乐的玩意儿罢了,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林忱不疑有他,闻言点点头就略过,依旧和贾兰笑谈着看起戏来。两人说话间,学堂里的嘈杂声音越发大了,外面几个下人可能是听到了动静,都赶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点的下人看到这幅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天老爷!”
他边喊边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些醉红,大概是吃了酒。见到宝玉被几个小厮围在当中,这才松了口气,继而又转身将那些个厮打的顽童掰扯开了。也不管里头都有谁,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们可是越发放纵了!青天白日的就能闹起来!也不怕被先生看到了告到族长跟前,这里的人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宝玉本来一副瑟瑟发抖的褪毛小鹌鹑模样,这会儿见了这人,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说话也有力气了:“李贵,收拾书匣,快拉马来!我要回师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瑞大爷反倒由着人家骂我们,还在这里念什么书!”
那个中年人听了这话,忙着劝阻几句,无外乎是为了这等小事撕扯到太爷那边不好看,不如就今日事今日毕,让瑞大爷评评理罢了。瑞大爷就是刚才劝架的那人,他在众人撕扯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妙来,只是他平日里不公平惯了,当时群情激奋,哪个人爱听他的!这会儿听到李贵这么一说,怕事情闹大也跟着劝了宝玉几句。
见贾瑞和李贵都如此说,宝玉脸上就露出了踌躇的神情。眼见的一件事情就此消弭无踪,偏偏宝玉身边的小厮茗烟多嘴嘀咕了一句:“那秦相公就白挨打了不成?头都被打破了。”
这话一说,宝玉的贵公子脾气也上来了,硬是要撵了那个始作俑者名唤金荣的家去。李贵生怕自己伺候懈怠的事情闹到了老爷老太太面前,到时候惹得责罚。此时见茗烟如此不懂事,狠狠瞪了他几眼,拉过来低声说了几句,又回头继续劝宝玉。
茗烟扁扁嘴,不太情愿的跟着劝了宝玉几句。如此过了半盏茶时间,宝玉终于勉强松口了:“既有人替他求情,让那他向秦相公陪个不是便算了。”
金荣本不情愿,奈何旁边李贵劝,贾瑞也劝,众学童也都沉默不语。形势一边倒之下,他也只能憋屈地向秦钟作揖行礼。见他神情惫懒的胡乱做了个揖,宝玉心中更是不痛快,定要他向秦钟磕头才算。金荣心中暗自发狠:原就是你们四人不清不楚的,不过被我逮到了证据要些抽头,现在竟然如此报复,看我将来能饶得了你们!现今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捏着鼻子忍下就是。
他想到此处,心一横牙一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未等张口赔礼道歉,就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大咧咧的声音:“这是怎地?大白天的是要认祖宗还是要认爹啊?”
林忱原本看戏正看得津津有味,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就往门口看去。就见得门外有个年轻公子正大步走了进来。这人大概和自家哥哥差不多年纪,但身上衣着五彩缤纷,恨不得将所有颜色都点缀在身,长得人高马大,脸上带了些娇纵自负。
这人正是刚从梨香院出来的薛蟠,薛蟠被自家母亲赶出来之后,想着自己不过是开个玩笑,他就算再傻也知道不能送棺材板儿啊!自家妹子连这都听不出来,真是越大越没趣味了。
薛蟠这么一路想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学堂外面。既然都走到了此处,他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勾搭的两个风流多情小学生,不如趁机过去看看换换心情也好。心下计议已定,便大踏步走了进来,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见了眼前这一幕。
宝玉见得这人进来,脸上有了笑模样,喊道:“薛大哥你来了。”
看戏的林忱听到宝玉的称呼,这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宝姐姐的哥哥叫做薛蟠的了。往常偶尔听下人背后窃窃私语,总替宝姐姐可惜摊上这么个哥哥。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放纵蛮横的,和自家哥哥一比差远了!
林忱打量薛蟠的时候,宝玉这边也将事情和他说了遍,宝玉身后的两个小哥儿正含羞带怯的看着薛蟠,金荣虽跪在地上却也眼巴巴地瞅着他。薛蟠听完了宝玉所说,哈哈一笑:“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哪里用得着宝兄弟如此郑重提起,没得污了嘴。”
他说完了这话又看了跪着的金荣,厉声呵斥道:“还不去给秦相公赔礼道歉!”
金荣听了薛蟠这声呵斥,本来强硬的模样瞬间消失了,就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他面容灰白地看了薛蟠半晌,愣愣地问了句:“薛大爷真想我道歉?”
好歹我也跟了你那么久!金荣心底想着,就看薛蟠好似没听到他这问话一般,理也不理他,径自去了宝玉身后安慰香怜、玉爱去了。
眼见着几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金荣跪在地上觉得浑身发冷。宝玉在和薛蟠说话去了,秦钟依旧气哼哼地盯着他。金荣低下了头,语气蓦然平静下来:“今日是我不对,还望秦相公大人大量,饶恕我这一遭。”
贾兰低声叹了口气,金荣不是个好东西,但此时倒有了几分朗朗风骨。见他今日落得如此下场,贾兰稍稍也能感同身受。在他门下过,怎敢不低头?林忱听到贾兰的叹气声,也跟着发了句感慨:“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贾兰此刻有多少感慨都被林忱这话惊散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追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林忱撇了撇嘴,看着薛蟠一脸嘲讽:“我说,他就算有了新朋友,也不能忘记旧相识啊!这岂是大丈夫所为!你说是不?”
贾兰无语望天,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貌似说什么都不对的样子。林忱见他神情如此纠结,又看着他认真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将来就算认识了新朋友,也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我……”贾兰心中憋屈万分,半天才无力回道:“我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