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的扬州城,景物依旧人变迁。
若要说这五年中发生的大事,头个便要提起那位威震扬州城多年的何仁大老爷。这位爷手握盐引低买高卖,如此一年下来,进账不止400万两。扬州府就连百姓都知道,如若何仁大老爷愿意,就连苏扬两府都买的下来呢!
若只如此也罢了,自己正大光明赚的银子,旁人也说不来什么。偏偏这位爷赚了银子就不想着吐出来,连续数年对朝廷‘捐输’‘报效’的军需、河工、灾济等银子熟视无睹,如此一来便惹恼了掌管淮扬盐业监察的林如海大人。
一番明里暗里调查下来,这才发现这何仁定的盐价早就超过了朝廷规定定价两倍之多,外加奢靡勾连违纪行为数不胜数,林如海待证据详实一通奏折便上达天听。
龙颜震怒,何仁家产全部充公,何仁及夫人处死,其余人等男子发配边关劳役,女子卖入教司坊。一场惊天大案便以林如海的胜利而告终,此一案,也彻底奠定了林如海在扬州的地位。扬州城内其余盐商莫不战战兢兢,修建园林奢靡浪费的行为少了,救灾济荒、筑路修桥的多了,整个扬州城空气为之一肃。
这月十六,石榴花开。
巡盐御史后宅,一个小男孩正调皮的趴在池塘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水中的几尾小鱼。男孩不远处,几个丫鬟外带婆子们手心里全是汗,过了半盏茶功夫,一个婆子终于忍不住上前:“二爷,咱们该去给太太请安了。”
那男孩皱了下眉头,回头看着婆子语气不善:“你把小鱼都惊走了!”
“是,是,老奴知错。”婆子说着,又劝道:“小鱼都游走了,不如二爷先去请安,回来再看?”
男孩儿歪着脑袋思索了下,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麻溜儿地爬了起来。瞅见他的动作,不远处的众人这才一拥而上,拍灰尘的拍灰尘,递毛巾的递毛巾。众人正忙碌之时,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冷哼。这声音清清脆脆,带着些冷清。众位婆子丫鬟听到连忙转身,各自行礼:“见过大姑娘。”
不提下人们胆战心惊生怕被训斥照顾不周,小男孩听到这声音倒是笑眯了眼睛:“姐姐,你好几天都不陪我玩了。”
黛玉早就将刚才一幕看入眼中,此时又见林忱蛮不在意的模样,恨不得将他提起来暴打一顿。现在还是清晨,虽说到了六月间,但地上一夜寒气未散,人趴在上面许久,他也不怕受了凉!
可能是小时候被林恪从小念叨着长大的缘故,黛玉对林忱也是如此。一见他不爱惜自己身子便训斥一顿,只可惜这小子当面唯唯诺诺的应了,过后依旧该怎样怎样。几次三番下来,黛玉亦是无可奈何,只能背地里说一句‘真皮实!’。
林忱见黛玉有些恼怒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眼珠子一转就蹬蹬跑到了她身边,扬起小脸夸赞道:“姐姐今日真漂亮!”
上身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从来都是素净打扮的黛玉穿上这一身,反倒更衬得飘飘欲仙,几欲迎风而去。
“你啊!你啊!”黛玉无奈地拧了下他的小脸,“你要这般下去,等让你哥哥看见,有你的好果子吃!”
“姐姐!”林忱听得这话脸色都变了,连连拉扯着黛玉衣袖:“您是我亲姐姐啊!您不能这样姐姐!”
黛玉斜瞥了他一眼,“且看我心情罢!同我一起给母亲请安去。”姐弟两人到了上房,就见林恪早已经到了。
五年过去,当初的小小孩童现已成了翩翩少年,面容清俊身材颀长,气质挺拔。再加上去岁刚考中了举人,身上又多了一股子书香门第的傲然之气。此时他见姐弟俩进来,神色似笑非笑地先看了林忱一眼,这才将视线转到了黛玉身上:“近日可好?身子可好?睡得可安稳?听母亲说近日你在忙着做荷包?”
林恪话语不停,语气多了些浅浅的责备关怀:“我记得前些日子妹妹刚给我和父亲忱儿做了荷包,为了这还熬了好几夜。这才做完不久,怎么又开始动针线了?针线女红妹妹闲暇做做就好,可别累坏了身体。”
黛玉身后的丫鬟嬷嬷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屋里众人也都忍俊不禁,就连近日一直不太好的贾敏都含笑看着这一幕。
黛玉只是浅笑不语,旁边林忱听到林恪略带责备的话语,心中有些慌了。小身体摇摇摆摆地晃到了黛玉身前,试图挡住林恪的视线。
“哥哥别怪姐姐,是我不小心把姐姐给我的荷包弄丢了,这才央求姐姐再做一个。”林忱是个好孩子,勇敢承认自己的错误。
林忱身后的黛玉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嘴,一直当隐形人的林如海闻言摸了摸额头,这个傻孩子。而贾敏那边则是眼神含笑,心下安定,自己这病拖到现在,想来也不会再好了。这样也好,忱儿本是个调皮捣蛋的,有他哥哥姐姐看管,就不怕走歪了路,变成纨绔子弟。
“哦?”林恪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将目光转移到了林忱身上,“我记得当初说过,姐姐给你做的荷包要好好保存,万一丢了也是麻烦事。看样子,你是没听见?”
“听见了。”林忱小小声地说着。
“听见了,那是明知故犯?”林恪语气严厉了起来。
“不是。”林忱声音更小了,“我玩的时候不知道蹭到哪里,就掉了。”
林恪这次不说话了,只拿眼看着他。林忱抬头飞快地瞄了林恪一眼,这才弱弱开口:“那,那我拿我的小弓箭做姐姐做赔礼好不好?”
他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棒,那弓箭还是林恪花了大价钱从别处收来的,就为了培养他正确的兴趣爱好。林忱收到之后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从来不离身。此时竟然舍得拿出来和黛玉交换,可见是真知道错了。
林恪见教育到现在也差不多了,也不戳穿他一把弓箭都送了好几次,见好就收道:“既如此,记得把弓箭给你姐姐,父亲母亲都在呢,不许过后又耍赖!”
“嗯嗯!”林忱连连点头,转头看着黛玉讨好的笑笑,心中寻思着,姐姐定舍不得要我心爱之物呢!众人看完了热闹,吃了早膳,这才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林恪出了家门直奔百味斋而去,这几年在李秉言的打理下,百味斋生意越发好了。李秉言无师自通地用了些赠送节日礼品、升级会员卡等等小手段,越发引得众人趋之若鹜。而原先打理百味斋的孙乙,也变成了专门培养林府药膳娘子的管家。职责范围不大,却很受贾敏倚重,一番磨练下来,孙乙现在也真正有了些管家气派了,眉目严肃,走路生风。
进了百味斋的小屋子,李秉言早就在里面等着了。见到林恪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林恪摆摆手:“说了多少次了,那些俗礼免了。”
“礼不可废。”李秉言笑着如往常般回答,将上季度的账目递给了林恪,欲言又止。
“有事?”林恪头也不抬,顺手拿了旁边茶盏喝了一口。
“大爷,听说墨儿快回来了?”李秉言迟疑了又迟疑,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情愫,嘶哑着声音开口。
墨儿何人?何墨儿也!
当初那个跟在何仁后面的女孩子,那个被李尚锡称之为‘扬州瘦马’的女子,早在何仁一家四分五裂之时,便一心求死。李秉言和何墨儿之间的恩怨情仇暂且不说,当何墨儿被发配教司坊之时,李秉言托了林家大爷费尽了力气,才终于将人偷偷捞了出来。
而后林家大爷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何墨儿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光彩,偶尔看向李秉言也眼神复杂。休养了一个月,她只轻飘飘地对李秉言说了句替林大爷办事,就南下广州自此毫无踪迹。
一晃都三年过去了,李秉言几次都想询问林恪,终究忍了下去,只是默默地管理着百味斋,默默地将正妻之位空了出来。李家几次三番问起他的婚姻大事,都被他以‘林大爷说他自有主张’给搪塞了过去。
他揣摩透了林恪的性子,外人看起来面善心冷,实际上对自己人,刚刚相反是面冷心软。坚持了这么久,前几日偶然听到在这里‘实习’的药膳丫鬟们说起来南洋、广州等字样,他这才心中一咯噔,今日硬着头皮来问了。
林恪瞄了他一眼,不吭声继续翻账本。
李秉言暗暗给自己打气,这次用了苦肉计;“大爷,小的今年都二十有三了。”语气之哀怨,让人不忍多听。
“别人家的小孩儿都打酱油了?”林恪淡定的替他接了一句。
“是啊是啊!”李秉言连连点头,眼神放光地看着他。
“六月二十三,东边码头。”林恪无奈地放下了账本,“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李秉言就差举手发誓了。
林恪就见不得他这自信满满的模样,闻言瞥了他一眼:“你想好了,别人可未必!她这次只待一个月,你自己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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