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定了就是他的
五月十三,小暑日。
午后的藏墨阁静无人声,撑起的菱格朱窗外,花的香味儿随着一阵阵的暖风吹拂进来,沁入谁的鼻息。
不时,那阁外得宫女两两行过,嘴里谈笑着什么,清脆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飘荡,消失……
这天气实在是慵懒得不像话,不冷不热,不浮不躁,好不舒坦媲。
反正也无人来管,汐瑶唇角一勾,睡得更实沉了。
隔了不知多久,两个风姿儒雅的男子行入阁中,就望到已经换上一身新夏宫装的人儿正坐在案前,左手撑着脑袋,双眸轻合,偷懒打盹儿。
那只被她握在右手中的细毫,毫尖的墨渍都快干了……
见状,前面给两位王爷领路的赵柯登时苦脸,正欲假意咳两声,却被捂了嘴。
祁璟轩冲他挥挥手,他人先一愣,再立刻会意收声。
心里却是讶异:两位爷难得来一次藏墨阁,见到奴才偷懒,定少不了一顿责罚了,没想到璟王爷竟然默许纵容。
虽慕汐瑶在宫外传言不少,可入宫之后,也只有平宁公主来探望过两次,经紫霄观那件事后,这些日子也再没来过了。
至于外面那些传言,他根本没放在心里。
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最不消说的就是人情味儿!
如今亲眼所见,一边庆幸自己当初听了单贵的话,没有给慕汐瑶脸色看,一方面,又琢磨着今后要不着痕迹的好好巴结。
这边想着,恭敬的勾着腰退出藏墨阁。
待门被轻轻合上,祁璟轩坏笑着瞥了祁云澈一眼,蹑手蹑脚的走到案前,抽了汐瑶手里的笔,在她脸上画了起来……
那好睡里的人儿也不知梦到了什么,面上还是挂着一抹甜笑。
忽觉脸上被挠得痒,她就用手去擦,同时模模糊糊的把眼睁开,还没看清楚眼前站了谁,就听那一阵朗笑爆发。
“璟王爷?!”
清醒之余,望清身旁的是谁,汐瑶忙站起来,得祁璟轩开怀大笑,她心里直犯糊涂。
再望他身后,那端立的不正是祁云澈么?
自上回颜莫歌大闹皇宫之后,又是差不多足月未见。
眼下深眸相触,他那占有意味十足的话语随即响在脑海里,汐瑶面上一烧,当即想叫苦。
只不过……
见得祁璟轩笑成那样就算了,为何连祁云澈的唇边都含着抹忍俊不禁的意思?
好像他们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并且是来自于她的脸上。
“你们……笑什么?”
汐瑶不解又局促,抬了手想摸摸自己脸上有什么,只见右手的指腹上均是沾着干涸的墨汁,而祁璟轩的手里,还不协调的握着一支极其眼熟的毛笔,那不是她的么?
思绪一转,再一僵,人是豁然开朗,眼中的茫然消散得干净,汇聚成气——
怒气!
汐瑶眉头拧起,拿手捂着脸,咬牙气道,“好你个祁璟轩!一来就消遣我,你……我……”
恼得两句,不知怎的,她竟不受控制更不明就里的去看祁云澈的面色,还要抽出那么一点点心思来想……他的伤好些了没有?
见他脸容与平时无差,更在她向他看去时,得他暗中轻描淡写的回以一记疑似宽慰的眼色。
汐瑶不禁怔怔然,一时间那思绪何止混乱不堪,连生气都顾不上。
眼眸四下寻望,想找镜子看,想找丝绢擦,她的脸定然花了,要她怎么见人!
平日里祁璟轩就与她亲近,没有外人的时候,还冷不防被她欺负,那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他都只有点头的份。
眼下看到她慌乱的样子,怎一个快活无法形容!
“别恼别恼,给你帕子擦,绫国的贡品呢,本王都舍不得用。”
祁璟轩笑着边说,取出精美的帕子递上去。
起先他只想给她画两撇胡子,却不想被她伸手擦了下,未干的墨迹被弄得一脸都是,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尤为明显,简直要笑死了……
汐瑶很是恼火,瞪他一眼才接了那不得了的丝帕,顺手沾了凉茶便整理起来。
“左边比较多。”祁璟轩忍着笑,好心提醒。
“要你说!”
从桌案的抽屉里变戏法一般的拿了面小巧的铜镜出来,汐瑶也不给两位王爷请安,坐下顾起自己来。
自然了,这两个专诚来看她的也不会介意。
等她收拾罢,祁璟轩才道,“我和七哥刚从母妃宫里出来,想着好久没见你了,顺道来看看。”
汐瑶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璟王爷是来整奴婢罢。奴婢可是听说了,前几日皇上和淑妃娘娘在御花园赏乐时,提起王爷的婚事,虽只是纳侧妃,不过——”
起了头,话一顿,容那人做个思绪,她才继续道,“也不知王爷看上了哪家的贵女?若有的话,可要早些跟淑妃娘娘通个气,免得娘娘猜错了王爷的心思,和心上人错失了缘分。”
经她一提,祁璟轩的脸果不其然泛出苦味来。
还没等他叫个屈,展袍在桌案对面坐下的祁云澈就道,“十二还需纳妃么?如今的璟王府里百花齐放,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百花齐放?”
这个意思汐瑶还是听得明白的,眸里绽出光,兴趣更浓,逮着祁璟轩追问,“那岂不是很热闹?就是不知这些花儿里可有王爷最喜欢的?”
“本王记得十二喜好牡丹,就不知他府中到底有没有了。”
祁云澈那平平面色中,同样掺了几许不难察觉的调侃,仿佛他口中的花,真的只指的是那‘花’!
“没有也无妨。”
汐瑶才被作弄,眼下使劲报复,“只要把这消息放出去,保准明儿个璟王爷家的牡丹花香,浓郁得宫里都能闻到,我这成日闷在藏墨阁的闲人,也能嗅着味儿,解个乏了。”
“你们快别说了!”
祁璟轩满脸的急色,脸红到了脖子根!
自他在宫外有了自己的王府,那些大臣们一个个的扎堆把如花似玉的女子送了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午膳时母妃又提起为他纳侧妃的事情,他心性未定,冠礼也才行了不到一年,让他娶个人儿回来来管束他么?
“父皇下令休养生息,颁律曰:女子十七而婚,十八而育为最优!我身为大祁皇子,自当以身作则!”
他煞有其事,早就打算母妃再提,就拿此做借口,汐瑶却笑道,“谁说皇上一定会给王爷指个同岁或者比王爷小的女子为妃呢?没准人家已经十七,如此更好,更能照顾王爷周全。”
“我不依!!”祁璟轩刚坐下去,被这话急得又蹦了起来。
假意温了语气,汐瑶像是哄小孩儿那般,“璟王爷,这圣旨下来哪里有你不依的?估着七月初七乞巧节时,京中贵女群聚皇宫,淑妃娘娘定会为王爷留心一二,不过是纳侧妃而已,王爷应该高兴才是。”
“二皇兄的大婚都在十月,三皇兄毫无动静,远的就不说了,七哥府上连个女人都没有,凭何本王丨刚过束发之年就要先纳侧妃?!”
说着,他还犯起倔来了,望向祁云澈,眼里不甘不愿,还有些妒忌。
那边汐瑶却得意忘形,脱口道,“你怎知道云王府上没有女人?”
“你知道?”祁璟轩说罢了才反映过来,自己不小心占了上风。
彼时慕掌簿的脸容已僵,看起来被掖得不轻,璟王爷立刻重振旗鼓,俊俏的脸上露出坏笑,卯足劲一字一句的认真问,“汐瑶,莫非你知道?”
明显了他成天往云王府跑,他都不清楚,这个在宫里的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汐瑶不敢接话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祁璟轩了然的长长‘哦’了一声,稳稳往椅子上坐下去了。
“本王先还纳闷七哥怎么忽然提起要来藏墨阁,原先是谁教我说……人言可畏的?”
发亮的眼在那二人之间来回扫荡,他呵声笑得得意,“敢情本王这会儿才悟到,原是有人假公济私,我家府上百花齐放,热闹得很!我当然不寂寞,来不来藏墨阁,见不见那个谁都是没所谓的,唉……”祁璟轩叹得真切,再问汐瑶,“你在七哥府上看到女人了?”
那人儿吃了闷头亏,这话答不答她都憋屈,只好板着脸气,“你才是那个谁!”
心里却忍不住想,原来是祁云澈说要来的,所以他是专诚来看她的?
可也是这会儿说起来,她同是想起当日在云王府吓唬了自己一顿的紫衣女子。
谁说他府上没女人?!
汐瑶不觉出神,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忽然眼前多了个人影,她一愣,原是祁璟轩窜到自己的面前,笑得那叫一个神秘。
“真的没看到?”
被他追着不放,她眉头和心一道绞紧,跺了脚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奴婢还有事要忙,两位王爷请便!”
迅速说罢,转身就往外跑去。
身后的一阵哈哈大笑,“本王待会儿出宫帮你去仔细看看啊……”
得那人儿跑没影了,祁璟轩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中,能让汐瑶落荒而逃,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自打他洞悉父皇的心思,更经过紫霄观一事后,玉哥也告诉他不少利害关系。
无论是母妃还是冷家,还有将来……
眼下他一心一意助七哥登上皇位,故而人轻松了,也看明白许多以前根本不曾留意到的。
就在他自鸣得意暗中起劲时,一道平和得过分的声音,这才不慢不紧的响起。
祁云澈意味深长的道,“十二,你想去本王府上看什么?”
“……”
祁璟轩怔愣了下,缓缓回头来,见得他的七哥表情没有变化,可是那心思里起了什么念头……谁知道呢?
有些东西只自己碰得,别人多看一眼都会计较在心,更何况那还是个人……
这个道理,璟王爷还是明白的。
无邪的俊容上堆出献媚的笑,他心颤颤道,“七哥,要不……我再把人给你找回来?”
祁云澈抬眼与他就是一记不温不火的眼色,只问,“你可有看上哪家的小姐?”
语气与平常无异,可叫人听出了个征询的意思,那是没有开半点玩笑的……
祁璟轩当即怔忡!
七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已经在帮他筹谋物色了?
别人问的话,他定不当回事,可问他的是七哥!是父皇钦点的储君,以前他不知道,如今他太明白!祁云澈的手腕心思那实在厉害极了,说的话更有分量!
“七哥……”
祁璟轩的讨好的笑,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说两句好话,祁云澈已然起身来,虽面不改色,说得却是语重心长,“本王会帮你仔细斟酌的。”
……
一阵小跑出了藏墨阁,汐瑶那心里扑通扑通的,突跳得没完没了。
做了几个深深的呼吸都平复不下来,正好给她跑到了藏墨阁后面的锦池这面。
此处景致不错,却离各宫各院都偏了些,平时鲜少有人来,汐瑶自是不担心会遇上哪个妃子娘娘,这会儿要回藏墨阁肯定还要被消遣,索性缓了步子,闲逛起来。
今日乃是小暑,风中早就没了寒气,那花啊草啊树啊,端的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走在回转的曲桥中,脚下碧绿的池子里,一尾尾色彩艳丽的锦鲤汇聚成群,汐瑶靠近,它们还以为是喂食儿的人来了,忙不迭的靠近,有趣得很!
穿过锦池是一小片石榴树林子,这会儿正值花期,那大朵大朵的花开得娇艳非常,妥是好看。
来到这里,汐瑶倒想起个有趣的。
宫里为防刺客,所以只有几个特定的地方能种树,这里便是一处。
之所以种石榴树,只因它的果实多粒,寓意后宫妃嫔为皇族开枝散叶。
由此,偶尔会有些刚入宫的美人、才人来沾沾喜气。
可这里也与西冷宫相近,失宠的妃子怨忿难平,也会到此散步,派遣压抑。
新人遇旧人,那画面讽刺得很!
天烨年间,祁尹政的后宫并不太充裕,加之曾经有过一段争斗极其凶狠残忍的时日,德妃、贤妃先后死于非命,就连曾经独占专宠的李修仪也不能幸免。
这在宫中是个禁忌,被谁不小心提起,轻则一顿板子,重则命就没了。
汐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作罢。
大抵因此,让祁尹政冷了心,之后对后宫妃嫔始终不冷不热,一视同仁了。
帝王宠,轻易要不得,更并非随便哪个女子都能承受得起的。
思绪到这儿,再联想方才祁璟轩对自己的调侃,汐瑶的心情随之一落千丈。
就像是那初入皇宫,期待皇宠的新人,突然变成西冷宫的旧人,同样的讽刺。
听祁璟轩的语气,他应该与冷绯玉连成一气,专心做祁云澈的‘幌子’,一心一意要将他的七哥推上皇位了。
这样对他来说无不是最好的选择和结果。
如今唯独冷家暗中听命于皇上,放任纳兰家与袁家相互争斗,彼此削弱。
将来祁云澈称帝,三大家谁也无法独占上风,这天下便紧紧的握在祁氏皇族的手中。
到那时,祁璟轩便可放心的做他的逍遥闲散人,冷绯玉是让北境长城外的胡人闻风丧胆的定南王。
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唯独她慕汐瑶的命运被自己亲手改变,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她的将来……
若祁云澈登基的话,无非放她出宫,或者将她留在这囚笼里。
捡了最好的想,她还是皇后,少不了使着手段对付窥视后位,还有妄想独占恩宠的女人,叫她与她们分?
她才不愿意!
做妃子就更别不消说了,即便枕边天天有那人相伴,即便如冷绯玉所言,把那颗心抓在手里,可她能睡得踏实?
得以重生之后,她已经不止一次去想前生那又蠢又安然的日子。
她想过的是安之若素,静淡宁和的生活。
只求一位温雅知心的夫君,相守到白头。
深宫,实在非她真心所愿。
能出宫的话,便是回江南烟雨城,有沈家依傍,日子倒也不会难过,只那情……恐怕要抱憾终身了。
经那晚在赤昭殿之后,今儿个再见祁云澈,他看自己的眼神是越发的肆意了。
这让汐瑶暗地里窃喜,又更加郁结。
愁绪萦绕于心间,令她困惑不已。
难道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么?难道祁云澈非做这个皇帝不可?
脑中灵光一闪,汐瑶止了脚下的步子。
只为刚才那忽然生出的大胆念想……
冷绯玉相信她能抓住祁云澈,她也看出他对自己动了情,那皇位又不是定要他去坐!说她自私也罢,她的心就这么大,再多的一粒沙都容不下,那么——
“你倒是同本宫说说,觉得老七怎么样?”
“姑母……怎无端端的提起云王来了……”
两句对话,意图明显,不但断了汐瑶的思绪,更让她六神归位。
才抬了眼,正正望见袁雪飞与袁洛星手挽着手从前面左侧的小径绕了出来。
那二人几乎同时看到汐瑶,袁洛星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开了口想唤她,忽的又想起此前与亲姑姑说的私房话,人是一顿,犹豫起来。
袁雪飞却不以为然,一面带着她往前走,一面盯着汐瑶,只道,“本宫认为你与老七挺相配的,不过还没问过你爹爹的意思,我是你的亲姑姑,看着你长大,自然要为你多做打算,若你不愿意的话,这事也勉强不来,星儿,你说呢?”
【修正一个手误:第三卷第一章里面提到女儿节,当时阿若专门查过资料,也不知是那时正在看日剧的原因还是怎么的……就……写错了。我国的女儿节(也就是七夕,也叫乞巧节)是农历七月七日,而三月三日是日本的传统节日,虽然很多日本人也认为女儿节源自中国,但三月三号是人家的,故而更正手误,在此向大家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