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追逐
太阳渐渐西斜,影子越拉越长。大路上一匹纯黑的骏马载着它的骑士飞驰而过,掠过一个个村庄。
劲风吹在脸上,骑士抿着嘴唇,双腿一夹加快了速度。大路旁窄窄的村落后面,绵延的山峦渐渐变成平原,树林由密变疏,再难藏住跟踪的人马。
终于到了,这一片草原。
骑士一拉缰绳,黑马长嘶人立,他一拨马头,从大路转道草原。
远处果然有一匹白马,骑士直直向他冲去。黑马神骏,两骑的距离迅速拉近,骑士看得清楚,白马上的人身形衣着正是几个小时前追逐的人。他摸出新结好的套索——旅店少年给的绳子还是够结实的——双腿夹紧马腹,在马匹起伏和大风中稳住身体。他紧盯着白马动作,右手在空中甩动,圈套在白马头颈处不怀好意地盘旋着。
对方右脚使力一磕马腹,一边控制白马躲避套索,一边从怀里也掏出一个绳套。也不见他怎么蓄势,手一扬,绳套就缠住了骑士手里的套索;再一抖,两个套索绞紧了;第三下一扯,骑士手里的套索已经脱手而出!
这三下干净利落,骑士还没看清楚对方的手段,就已经被缴了械。两匹马以至少每小时二十五公里的高速并行时做出这一连串动作,不仅是有本事,更是不要命。
对手用的是邦加套索。
来自印度的邦加套索,迅猛无声的杀人武器。
如果对方不是手下留情,套住的就是自己的脖子,现在我已经是一具死尸了。骑士只觉得脖子嗖嗖发凉。
——他似乎并没有恶意。骑士犹豫着把手枪插回皮套。
我在哪里见过邦加套索。在一个舞台,套在酒鬼的脖子上。
骑士狐疑地打量着在自己几米以外的跟踪者。
昨天才在巴黎告别,不可能是他……再说他也没理由要跟着我。
可如果是他的话就好办了。
要不要赌一把?
骑士把一只脚抽出马镫,一只手勾着马鞍,小心地翻下马背,整个人悬在马的一侧,借着马腹遮挡身形。
黑马喷了一个响鼻,渐渐慢了下来。
我真是太卑鄙了……骑士咬咬嘴唇,旋即发出一声惊叫!
跟踪者原本骑着白马在前面,听见惊叫猛然回过头来!黑马背上已经看不见人影,骑士似乎不小心坠马,脚卡在马镫里正被拖行。
男人一拍马颈向黑马靠近,一只脚勾紧马背,伸手去够黑马的缰绳。他半个身子悬空,随着马匹颠颠簸簸,只凭着骑手高超的技巧保持平衡——两匹马就算放慢了脚步,这速度也够摔断个把人的脖子。但他全不理自己的险境,一次又一次去拉黑马的缰绳
还真不要命……骑士心中一跳,有些羞恼。
披斗篷的男子终于拉住了缰绳,两匹马渐渐停了下来。
男人翻身下马,快步绕到黑马另一侧,却见一个人影兜头扑来!“惨遭拖行”“奄奄一息”的骑士轻巧地在马背上一借力,腾空跃起,空中一旋身,扑倒了比自己高大的对手!
他压着对方,膝盖不轻不重地顶着小腹,手肘压制肩臂,一把扯掉对方的兜帽。
诶~面具?骑士手上一松,移开膝盖,变压为骑,心里开始发虚,却还是咬咬牙伸出手去。
男人连忙抵住想要继续掀面具的手:“露斯!是我!”
“( °△ °)!艾瑞克?!”
男人脱下手套,把手放在她通红的脸上,手指摸到额边,寻到假发的边缘一把掀开。
长卷发垂落在男人脸侧。
又惊又囧的露西双手撑起上身,“你为什么……呼呼……在这里?”
男人被压在地上,身下是坚硬的草地,身上是女子柔软的身体。只顾着压制敌人的露西毫无自觉地跪坐在男人小腹上,大口喘息着,胸膛在他脸前起伏,带着香气的发梢被风吹起,搔在脖子上。
“唔!”运动完血气特别旺盛,循环良好的血液欢快向一个部位奔去。
隔着棉布紧身裤,骑士露西敏锐地觉察到什么突起的东西。
武器?!战斗模式还未解除的少女双眉一皱,警惕地一手按住。
热、热的?不可置信地捏了捏。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惨痛的喘息,双手捂脸,痛不欲生。
“请你……”
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伪骑士手脚并用地滚了下去,慌不择路地爬开。
悲惨的艾瑞克·尾|行者一卷斗篷,踉踉跄跄地回到白马身边。
露西爬起来,强作镇定地拍拍衣服,理理头发,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跳。
“艾瑞克……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是你,不然绝不会……”
不会什么?亮刀子?动拳头?掏枪?强压?
她尴尬地闭嘴了,懊恼之中生出自暴自弃来。
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早就给艾瑞克看透了——衣不蔽体地偷窃的时候,昧着良心说谎的时候,被欺辱时的无能为力,还有像男人一样战斗的勇悍——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从他身上又不祈求什么……有什么假装,或者是在意的必要呢?为什么会这样懊恼?
反正我从来就不是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审美流行的苍白娇弱可以偶尔假装,但我并不愿折断可以飞翔的强健翅膀,彻底成为观赏鸟类。真实的我也许不被大部分男性欣赏,却是自己愿意的模样——花了多少工夫,忍了多少痛楚才成为今天的我!
那个和我一起受过鞭打,挨过饥饿的少年会明白的吧?但如果他不喜欢……只能说这样的友情也勉强不来。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选择。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胃里却仍像坠了一个冷冰冰的铁块。
别管这些了。现在眼前的尴尬……来吧露西,像个爷们一样面对你的错误!
╭(╯^╰)╮
露西咬咬嘴唇,挺直脊梁走到艾瑞克面前。她握着双手,微微低头:“请接受我的道歉,艾瑞克。你身手马术都强过我,一再手下留情,我却穷追不舍,好几次下手太重,导致你……受创……实在是不知好歹。”
她尽量保持镇静,语气无可挑剔地礼貌,脸却越说越红,到最后一句已经艰难无比。
她深吸一口气,晴空一样的眼睛诚恳地看着男人:“请原谅我。”
艾瑞克嘴唇开开合合,却什么都没说,内心两个声音争执不下。
——这个小傻瓜道歉了,赶紧抓住这个机会逼她答应……
【闭嘴!】
——那快接受,赞美她“您真是太温柔了”,顺便来一个吻手礼,女人不都买这套……
【都说闭嘴!!】
艾瑞克一手拍在额头上面,“天哪!你们英国女人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懊恼地揪住头发:我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
露西吃惊地看着他。
他破罐破摔地说下去:“露斯,你要对每个跟踪你的人都这样道歉吗?没错,是我在跟着你,这事我做得不坦荡,该是我请求你原谅。你就是在这里用火药开个洞我也没话说。”他指指胸膛,“但你……你有什么可道歉的,嗯?”
男人像小时候教训她时一样把手插进她的头发,按着后脑拉近,直到面具抵住她的额头:“以后有人敢这样,就下杀手,记得了?”
露西心重重跳了两下,不自在地挣扎起来:“嘿!都说了别这样……”
“嗯?怎样?”
她慌乱地直起身来,把那只手从头发里抓出来,理了理长发。
男人不满地拈住一缕,缠在手里:“讨厌我碰么?”
露西一边拢着头发,一边红着脸解释:“已经长大了……就不能随、随便……不要老是像小时候那样……”
他愣住了。
草原上的风仿佛变得软和了,夕阳已经变成金色,浅蓝的天空有半边变得嫣红。曾经相依为命的少年和孩子已经变成了男人和女人。两个人影静立着,有种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包裹了他们,但他们都不愿去想那是什么。
“你似乎对鲁昂很熟悉。”二人并辔而行,露西有点笨拙地找着话题。
“我出生在鲁昂附近,外祖父是鲁昂的一个建筑师。”
“原来如此,我输得不冤。”
“是不冤。能发现我跟踪的人不多,能在鲁昂城内抓住我的一个都没有。露斯……你会原谅我的行为吗?”艾瑞克低声问。
“原谅?如果早知道你想去英国,我就邀请你同行了。”她洒然一笑。
“说起来,你为什么警惕到这个地步?医生是不是经常让你做危险的事情?”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阴狠,“有人要伤害你?”
“别紧张,我只是一个画家。不过知道秘密太多,总有人想你永远闭嘴。”露西无所谓地耸耸肩,“别说我,躲在地下的歌剧魅影——就没有想杀你的人?”
“多了去了。”
“也许我们该把‘被追杀’列为‘俱乐部’入门条件之一。”
“……”
黑白两匹马渐渐跑起,向勒阿弗尔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