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跟踪
法国,鲁昂城,第二天下午一点。
鲁昂在巴黎西北,距巴黎大概一百四十公里,清早乘马车或骑马从巴黎出发渡海的旅客,这个点66续续到达鲁昂歇脚,客栈眼见快坐满了。
急促的马蹄声来到客栈门口,慢慢停下。店主十岁的小儿子赶紧迎了上去,被那匹腿长体壮,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吓了一趔趄。骑士拍拍马颈,利索地翻身下马,黑色斗篷划了个帅气的弧线。骑士牵着马交到孩子手里,拍拍他的肩膀,顺手塞给他几个铜币,“拜托你啦,小男子汉!”
男孩呆呆地看着那黑色的身影走进客栈,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个傻笑。大马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他才连忙牵着它往马厩走去,一边暗自想着:真是个和气的人,声音多好听啊……
骑士取下兜帽,径直走到柜台前面。大堂里无论是客人还是主人都忍不住停住手,扭过头去打量来客。骑士是个年轻的绅士,身材高挑,略嫌纤弱了些,斗篷下穿着剪裁合体的骑马装,紧身裤,马靴,料子都是上好的。兜帽下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发,还有一小截雪白的脖子。
鲁昂虽不比巴黎,也是法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旅客又多,本地市民们见多识广,这等穿着打扮的人物只算是寻常。但这个骑士行止之间有种特殊的美感,风度翩然,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麻烦给我一份午餐,我的马也需要草料。”来客的声音温和文雅,柜台前的店主的女儿抬眼望去。只见这年轻人――毋宁说是少年――秀气得出奇,面白唇红,一双鸢尾花一样湛蓝的眼睛,实在是从没见过的漂亮人儿。
“啊!好、好的!”少女突然结巴起来。
他对着少女微微一笑,“谢谢了。”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少女的脸唰地红透,蹬蹬蹬跑到后面下单了。
年轻人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对满屋子男男女女若有若无的打量恍若不觉。他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圆筒,把手上的衣箱放在桌下,掸了掸灰尘。年轻人百无聊赖地张望着,眼睛转来转去打量着门口过路的人,带着懒洋洋的笑容,眼神却异常警醒。
不久,店主的女儿就托着一个大托盘转了回来,上面放着满满一大杯麦酒,还有堆满盘子的食物。年轻人眼睛亮了亮,展颜一笑。可怜的少女正拿着满溢的酒杯,一下子手都软了,眼看盘子要打翻。客人连忙站起,一手扶住托盘,一手接过倾斜的酒杯,嗒地稳稳放在桌面,只洒了一点。
“您没事吧?”绅士低头看着慌乱的少女。
他中等个子,大概五尺七左右,正好比娇小的姑娘高出一个头,少女偷偷抬眼瞟他,脸颊一点点变得嫣红,最后连耳朵都红透了。
看见她的手被酒液沾湿,年轻人掏出手绢,温文一笑:“请用。”
这是条上好的细麻手绢,还绣了花,女孩儿慌忙摆手:“不……不用了……会弄脏的。”
“可让你这样可爱的姑娘用,正是它被制造出来的意义呢。”年轻人见她单纯可喜,笑容明朗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少女两眼迷蒙地伸出手,手绢忽然被一只大手一把拽过,扔回美少年脸上!
“玛丽,别理他!用我的!”一个少年气冲冲出现,硬是把一大块黑黄粗布塞到少女怀里。
少年看上去不到二十岁,肩宽脖子粗,小麦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虽然表情愤懑,一双大眼却清亮正直,好一个结实爽朗的男孩子。
“大男人用条香喷喷的绣花手绢,个娘儿们一样!”少年鄙视地向客人翻了个白眼,旁边一群大汉哄笑起来。
年轻人心虚地摸摸鼻子。
“这样对客人太失礼了!!”少女咬牙切齿地把手揩了两下,把手绢扔回少年怀里。
“这种男的有什么好的!娘们儿唧唧,没把子力气,我胳膊都比他大腿粗!”少年捏拳屈肘,结实的肱二头肌在客人眼前晃来晃去。黑发年轻人咳了一声,强忍住笑意。
“咳什么?看这脸白的……”少年嫌弃地说,“不是病秧子就是擦了粉!”
小姑娘连连跺脚,“再胡说我就一个星期都不要理你了!”
“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手绢,我给你买一打!以后我赚了钱给你用缎子做裙子!哎别走啊……玛丽!玛丽你要去哪里?你不要生气嘛……”
少年和店主的女儿打打闹闹出去了,刚被抢白了一顿的年轻绅士微笑着坐下来,他没有忽略女孩儿气恼的神色下,嘴角的一抹笑意。
这样年轻单纯的爱情。
爱情啊……
蓝眼睛的骑士的神游被一只不客气的大手拍醒:“喂,你!结账!玛丽生气跑掉了,钱给我。”麦色皮肤的少年有点颓丧地站在桌旁,气哼哼地瞪着他。
“肩膀都那么薄,长得漂亮有屁用,弱气……”少年还是不服输地嘟嘟哝哝。
年轻人莞尔一笑:“你说得对,我是比不上你的。”
少年愣了愣,扭过头去,声音也软了:“算、算你识相。”
年轻人把一枚金拿破仑放在桌面上,擦擦嘴站起身来。
“哎,用不着那么多,等等我找给你!”少年粗声粗气地说。
“剩下的是照料我的马的报酬,还有我请问您一个问题的小费。”他礼貌地说。
“我不会告诉你玛丽的事情的!”少年警惕起来。
我还没问呢……你已经告诉我她的名字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骑士揉揉额角。
“我的马还需要休息一阵子,我想四处走走。你知道附近哪里风景秀丽?或者鲁昂城有什么可看之处?”
少年脸上不情不愿,但却十分详细地给他指了路。
“谢谢了,那我就到鲁昂大教堂里看看吧!”他故意大声说道。
午后的阳光洒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窄窄的巷道里,不时飘着孩子们的笑声和咖啡的香气。年轻的骑士背着长筒,在复杂的小巷里漫无目的地逛着,慢慢向大教堂走去。
他在教堂里慢悠悠地转了几圈,赞叹着欣赏了那著名的哥特尖顶,玫瑰花窗,雕塑和宏伟的穹顶,又溜溜达达往教堂后的小树林去了。树影斑驳,一排排墓碑安静地伫立在教堂后面,上面不乏显赫的名字。黑斗篷的骑士似乎在认真研读着墓志铭,他不时没入树影,又不时浮出,哼着歌,手指随意地在腰带上敲着节拍。
骑士踱到一株大树之下,惊喜地长吹一声口哨,朝一朵开得正好的野花俯下身去,覆盖着薄薄斗篷的瘦削背脊暴露在斑驳树影下。
此时虫鸣声声,四周宁静,他的手在斗篷掩护下,悄悄伸向马靴。,
突然,骑士从地上弹起,一扭腰,滑步抢到大树背阴处。匕首划过一道银光,刺向树荫下的一个黑影!
那影子一动不动紧贴着树干,黑乎乎一团,乍一看还以为是树的影子。这凌厉一刀过来,影子敏捷地避让,舒展出人形,才看出原来是一个披着长斗篷的男人!
未等这一刀刺过,骑士手腕一转,变刺为划,前踏几步紧逼上去。男人伸手格挡,骑士右手用匕首,左手捏拳如鸟喙,指节在他肘弯、手腕几处重重凿下!这东方的技击又狠又准,就算隔着衣服和手套,力道也让对方迟缓了片刻。
骑士抓住这空隙,匕首尖迅速抵住了对手。
他左手暗自捏了捏拳:对手力气大得吓人,刚才那一下自己也疼得够呛。他把刀尖又不客气地送了送。
对方不动了。
“先生,既然我们从巴黎到这里一直同路,何不出来好好谈谈?”和他威胁的动作不同,骑士的语气温和又礼貌,“说说您为什么要跟着我,互相介绍一下,交个朋友嘛。”
对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刀刃下的部位柔韧结实,大概是腰。对方比自己块头要大,至少有六尺,不六尺二……不好对付。黑衣骑士警惕地握紧了匕首。
“先生,我可不想伤害您,但是您这样让我紧张。”匕首尖紧压着**,滑到对手心脏的部位,匕首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请举起双手,走到阳光下。”
刀尖不轻不重地戳了戳黑影:“马上!”
对方动了动,似乎要照做;骑士心情一松,这时,对方突然脚下发力,反方向朝树林深处奔去!
“可恶!”骑士低声骂着,发足紧追!跟踪者跑得太快了,敏捷得像是猎豹,骑士眼看他拉开距离了,咬咬牙踏入一丛荆棘,硬是踩出一条近路!
他忽略尖刺扎入皮肤的不适感:只要从这里跑过去,就能够拦在对方前面……对方的速度简直不是人类能达到的,究竟是哪来的狠角色……
不一会儿,他们就穿出了那一片小树林。骑士拦在男人面前,他一折身窜入了小巷中。
“糟糕!”骑士暗想,飞快跟了上去。
小巷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马靴在青石板上敲出连串脆响。好几次骑士几乎伸手就能揪住对方的披风,但总是被他堪堪躲过。迷宫般的巷道中,尾|行者如鱼入水,左折右拐,专挑人少僻静的地方走,一闪就没入阴影当中,比影子还会藏。狂奔了半小时,好几次对手就在指尖溜过,偏偏抓不住!
空气在肺里灼烧,肌肉开始酸痛……不,别管身体的痛楚……骑士咬牙追进一条长长的窄巷,发现对方竟然在一堵高墙前停住了。
这是一条死胡同。
小子你也有今天!骑士露出一个快意的狰狞笑容,捏着拳头向他逼近。
男人蹲下,掀起一块石板,跳了下去。
a#……%¥%#?!
骑士扑到石板前,但无论如何用力,这石块都像是长在地上一样。他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半天:有风声,密道应该另有出口。
“开什么玩笑!”可怜的骑士愤然捶地,又踩了石板好几脚,才悻悻然离开。
骑士头发散乱,脸色铁青地回到客栈。麦色皮肤的少年见他神色有异,皱眉问道:“小白脸,你遇上麻烦了吗?”
“没什么,不过……”
哼,不是跟踪我吗?正好,看你能跑到哪里去。年轻人勾起唇,“你能给我弄点绳子来吗?越结实越好。”
少年照办了。
骑士绑好行李,翻身上马,沿着大路疾驰而去。
大路两旁都是零散的村庄房屋,能轻易隐匿跟踪的一人一马。
骑士贴在马背上,一边想着今天遇到的跟踪者。
对方太熟悉鲁昂的地形了,有古怪。
他暗自咬牙,只要在到勒阿弗尔港之前抓住你就可以了。
明天早上,骑士会坐上勒阿弗尔一条前往英国的汽船。而他并不打算和一个居心叵测的旅伴分享一个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