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生活平静无波,对外头的事也知之堪少。把人都安顿好后，不过恍眼间又过了十多日,天气也真正觉得冷了，只是村中老人说要比别的年月要暖和得多。

　　 “公孙娘子，那我们这就走啦,明日再聚。”这日临近傍晚，聚在海棠家中的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看时候不早,就向海棠道了别，各自回家去了。海棠轻轻吁了一口气，收起桌上做了一半的夹袄，心中倒有些成就感,又觉得有些疲累。

　　 这些女子聚在一块做些女红，聊的除了家长里短，孩子婆婆，就是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拿来添油加醋，听着让人没半点兴趣。可海棠若是另起话题，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来去去也只能挑些见闻趣事，让这几百只鸭子安静些罢了。

　　 这些邻里多是心地不错的人，只是她们终究不在一个世界里，话不投机便是如此。

　　 虽然来这世界也有近一年多了，可一穿过来就嫁入了公孙家，后来又一直漂泊不定，除了原本秦海棠的记忆，她还真没有多少与这些女子相处的经历。她在现代虽然做了母亲，可也算是职业女性，到了这里见得多的也是公孙夫人和夭夭这般女子，实是和这些人有些说不到一块去。又因为她这张脸实在艳丽了一些，就是穿着布衣也有些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意思，就是她行止如何端庄淑雅，也难免有人说些酸话。

　　 她虽然不会去计较，但心里也多少会有些不耐。只是这里的人都是这般相处的，若是不想离群，也只能忍耐些。

　　 昨日李二就和福云带着李宗铭去了德馨书院，不论考不考得上都要留上两日的，所以家中只有两大两小，若再避着邻人，怕是出了什么事也无人知道。

　　 “公孙娘子，慢些关门，我有事要与你说。”海棠正要去关上门，那些女子里又转回来一人，手里还提着油纸包的东西，正是村头屠户孙家的媳妇。她家在这村里也算得上富足，是这些人中穿得最光鲜的，平日里性情也最是爽利。虽是心直口快偶尔说话不中听的时候，却总帮着海棠骂那些说酸话的，可这时却显得有些扭捏。

　　 “孙嫂，进来坐会吧，可是有什么恼人的事。”海棠善解人意地开口问道。

　　 孙氏也没有推脱，进屋坐下了，又把油包放在桌上，道：“这里新鲜的里脊肉，做了给孩子们吃，一点小心意，就别推了。”

　　 海棠知道她是有事相求，便也没有推却，等着她的下文。

　　 “不知……公孙娘子可是识字的？”孙氏小心地问道。

　　 “识字，只是没有正经读过书，算不上好。”

　　 “识字就行，识字就行。”孙氏喜道，“像我大字都不识两个呢，比我可是强多了。我那日一见着你啊，就觉得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看着就知书达礼的，说出来的话都那么好听，就像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今日才厚着脸皮来问一问。”她叹了口气，又道，“你是不知道啊，我成亲几年也只得了一个闺女，给那死人纳了两个小妾也没看下出个蛋来，这辈子怕是只得这一个了，连公婆都转了脸色，不做那指望。只因为就这一个孩子，我家大妞儿被惯得狠了，那心气极高，才五六岁呢就非要读书识字，和那些小子比一比。可我上哪给找地方读书去，那女先生可是请不到家里来的。昨日又被她闹得狠了，我啊就想到了公孙娘子里这里了。”

　　 孙氏说完，巴巴地看着海棠。

　　 海棠有些为难：“可我平日里要照顾两个孩子……”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孙氏立即满脸的笑，“我家大妞儿最是明理能干，若是你能教她识字，只怕会听话得很。我每天只让她下午才来，若是公孙娘子你没有空闲，还可以让大妞儿帮着照顾孩子，你家大哥儿有个玩伴也好不是！”

　　 海棠虽觉得有理，可也不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真能如何自律，可若真是一个好孩子，公孙柏也可有个玩伴了。这孩子对着家中人时不觉得，对着外人时就有些孤僻了，又太过自傲，若是她看顾不周，怕是会吃亏的。

　　 想了想，海棠道：“孙嫂说得有理，不知明日可否先带大妞儿来给我看看，这事总得你情我愿才好。”

　　 孙氏倒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我明天就带她来，那先走了。”

　　 海棠关上门，听到公孙柏在里面叫道：“弟弟尿尿了，娘你快来！”

　　 “来了。”海棠应道。她快步走向屋子，余光看见公孙谨正蹲在角落里，脸上沾了些泥土，正拿着泥铲看着她，脚下正是新种下的苗木。海棠略有些犹豫，可天太冷，怕孩子不舒服，她便没有说什么，径直回了屋子。

　　 替瑞儿打理干净，海棠向公孙柏道：“柏儿，你可想有人一块儿玩？”

　　 “玩伴？”公孙柏嫌弃地道，“这里的小孩都太脏了，一个个又笨又蠢的样子，我才不要和他们一块玩。娘，你说要给请先生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若不是这里村塾教的东西太浅，你与同龄一起上学也不错。”海棠像是没听到一般，有些可惜地道，“先生已经托人去请了，可能就是这两天，便再等等吧。”

　　 公孙柏这才高兴了些，又低头去逗瑞儿去了。

　　 第二日，早饭刚过，孙氏就挎着一个篮子，带着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的小姑娘到了海棠家中，那小姑娘正是大妞儿，还没有起大名。大妞儿长得大概偏向她父亲，宽额高鼻梁，五官偏向冷硬，因此时还是个有婴儿肥的小孩子，因此看上去并不如何漂亮。海棠的审美观因现代的冲击早就多样化了，觉得这个孩子成了大姑娘时，必定是那样中性又性感的长相。

　　 不过在此时人的眼中，这种长相是有些不讨人喜欢了。

　　 大妞儿小小年纪，但是一点也不怕生，见到海棠便欢喜的跑了过去，有些扭捏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海棠，连连问道：“姐姐，姐姐，娘说的识字的人便是你吗？”

　　 海棠见大妞儿一身干净，眼神也很灵动，心下便有了些好感，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你可不能叫我姐姐，便叫我……棠姨吧。”

　　 “那我就叫棠姨了。”大妞儿很有条理地道，“棠姨，我想要识字，棠姨教我好不好？”

　　 “识字有什么难的，我早就认识很多字了，像你这样笨，娘才不会教你。”公孙柏在一边抬起下巴，一脸不屑道。

　　 大妞儿鼓了鼓脸颊，轻哼了一声，却没有理她，只抓着海棠地手道：“棠姨，棠姨，好不好，好不好嘛，大妞儿会很听话的。”

　　 “娘你还要照顾弟弟呢，她一看就不聪明，一定会气着娘的。”公孙柏瞪了大妞儿一眼，也拉住了海棠的另一只手扭了起来。

　　 大妞儿却眼睛一亮：“我来照顾，我来照顾，隔壁家的三儿就常常是我照顾呢，一定能看好弟弟的。”

　　 “那是我弟弟！”

　　 “哼！”

　　 看着这两小儿女吵架，海棠笑着向孙氏点了点头，小男孩还是这样活泼闹腾一点才好不是。

　　 孙氏也没有恼，同样笑道：“大哥儿也是怕人抢走了他娘呢，可见将来是个孝顺孩子。”

　　 “是啊。”海棠笑着应了一声，又捏了捏大妞儿的小辫，对她道，“这事我就答应你了，不过你可不许怕辛苦半途而废，那我可就再也不应这差事了。”

　　 大妞儿见海棠答应，立刻就笑开了花，道：“那能从今日就开始吗，我把笔墨都带来了。”说着就拍了拍孙氏手上的篮子，只等海棠答应就往外拿。

　　 公孙柏被孙氏那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只是扭着头，也没再说话了。

　　 海棠正要答应，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垮塌声，还有一声痛哼。海棠心中一紧，吩咐公孙柏看着弟弟，便连忙向外面跑去。就见院中搭了一半的竹架都塌了，一边的木桶也倒下来浸了一地的水，公孙谨就摔在那泥水里想要爬起来。

　　 “长福，有没有受伤。”海棠也不管踩了一脚的泥，连忙去扶他起来，嘴里数落道，“不是说好等有了空闲便一起来搭，现在入了冬了，也不急着这两日啊。”

　　 公孙谨顺着海棠的力道站了起来，伸手理了理海棠慌乱里落下来的碎发，却只用静静地看着海棠，没有开口。

　　 海棠觉得有些脸热，责备的话也不知为何说不下去了。

　　 见孙氏大妞儿也跟了出来，海棠便道：“你快回屋换件衣服，别着凉了，这里过会再清理好了。”

　　 公孙谨低声应了一声，像是没看到还有别的人一般，慢慢地，径直走回了屋中。海棠有些担心他身上是否伤到了，可此时也不好扔下人去查看，便收回了目光，向孙氏道：“今日怕是有些不方便，便从明日开始吧。”

　　 孙氏道：“明日也好，家里准备了束修，让大妞儿一块带来。”

　　 海棠只觉得不过是教孩子认几个字罢了，哪里还要报酬，可要推却却是不能。孙氏对此事非常认真，大妞儿也一副不收就是不准备收她，海棠便收下了。

　　 把母女送到门口，孙氏突然拍了拍海棠的手：“真是苦了你了。”

　　 海棠有些茫然地看她，孙氏却也不再说什么，牵着大妞儿回去了。

　　 海棠在门口立了一会，这才明白孙氏大约指的是公孙谨了。海棠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境遇与别人不同，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不外乎如此。

　　 屋内瑞儿正含着手指，睁着眼睛很有精神，公孙柏不厌其耐地把他的小手从嘴里拉出来，全看不出方才的任性不耐。海棠忍不住在公孙柏满是认真的脸蛋上亲了亲，就向后面的房中走去。

　　 公孙谨已经脱了脏衣服，只是弄得自己有些狼狈，额头都有些见汗。海棠忙拿了新的厚衣裳给他，又抽过一边的帕子擦干净汗，以免得风寒。

　　 “娘子？”

　　 “嗯。”

　　 公孙谨却没再说什么，在海棠地帮助下穿好衣服，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去做饭。”

　　 海棠又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没有时间观念了，这一章本来第二天就写好了一半，硬是能拖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