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房门猛然被踢开,夏老爷一脸愤慨的瞪视着夏颖,呵斥道:“我倒不晓得,我们夏府什么时候有个灶下娘子的小姐了!一个奴才不好好做事,妄想做主子、不敬主母、仗着手里的活计偷下绊子、辱骂小姐、冲撞贵客……夏嬷嬷,你说该怎么办!”
夏老爷踢开门扉,夏颖便惊呆了,直到夏老爷提起夏嬷嬷,夏颖才察觉自己的丈夫和娘亲竟不知何时跟来了。
守在院中的仆人皆暗自心惊,紫薇小姐把什么都算准了,夏颖进门让她们离去把门关上。一则为了夏颖放开胆子说话,二是不能让夏老爷立刻入厅,熄灭夏颖的嚣张。第三,小姐说夏老爷一到,二管家夏嬷嬷必会跟来,没想竟猜得那么准。夏老爷刚到大厅门口须臾,后脚他们就来了。紫薇小姐还有一个吩咐,便是让他们注意不能叫二管家、夏嬷嬷出声提醒夏颖,打断她的话。
夏忠、夏嬷嬷小动作不少,但夏老爷在前不敢公然违命,而屋里的夏颖早夹在恨意与怒火中疯狂了,哪里还会在意门外的小声响。
“完了!”夏颖刚这么想,夏嬷嬷已经上前给了她两巴掌,打得她跌倒在地。随后,夏嬷嬷双膝一跪拜倒在夏老爷跟前,轻啼道:“老爷,都是奴婢教女无方,让她冲撞了小姐。回去后奴婢一定好好教训她,请老爷看在奴婢多年伺候的份上,饶了夏颖。要罚就罚奴婢这老婆子吧!”
夏老爷被夏嬷嬷一跪一哭,满腔怒意蒙在肚子里无处发泄,因夏嬷嬷毕竟是三代的老仆,他又答应母亲照顾她们母女,冒然惩戒怕寒了众仆的心。可要是不罚,反而引得底下小人猖狂了,又如何是好?
夏老爷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一旁冷嘲的紫薇道:“此事与外公没关系,这奴才是对我不敬,夏嬷嬷你是不是跪错人了?”
夏嬷嬷心头扑通一跳,忙转身朝紫薇跪倒,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老脸上,故作惶恐道:“是奴才愚钝,奴才给小姐磕头。”
紫薇嘴角一勾,眉目一挑稳稳坐着受了夏嬷嬷的礼,“俗话说,三岁的主子七十的奴,说的便是上下有别。夏嬷嬷,你服侍了夏家三代劳苦功高,连女儿都忘了你们还是奴才。我虽才八岁,但也是入夏家族谱的小姐,是主子。主子如何受不起一个奴才的礼,你说是不是?夏嬷嬷。”
夏嬷嬷对紫薇磕头,原是想让人觉得八岁孩子受个老嬷嬷的礼,太轻狂。没料到,被反将了一军,连带挖苦。夏颖见母亲给紫薇行大礼,恨的心火直冒把胸腔都烧疼了。要不是夏忠在一边拦着,不停使眼色,只怕早冲上去和紫薇拼命。
皇家的孩子果然不凡!昨夜听老妻叙述紫薇处置掌厨娘子,就感慨紫薇的能耐。不想今日应对夏嬷嬷也不怯场,真乃皇家气度。夏老爷心中一喜,怒气消了些,由得紫薇起身扶着他入座。他从主战变为过场,便看着今儿之事紫薇怎么了结。
“夏嬷嬷,方才那奴婢的话你也听见了。有什么话说吗?”紫薇再次落座,垂眼盯着夏嬷嬷问。
谁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这么机智?她们都失算了!夏嬷嬷内心不住懊恼,脸面不显一丝委屈,恭敬道:“奴婢教女不严,请小姐责罚。”
紫薇满意的点头,“夏嬷嬷是内院的管事……”夏嬷嬷一听不好。果然,紫薇话语一顿,冲夏嬷嬷微微一笑道:“可你承认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如何掌管各房的婢女?今日起,便撤了你管事之职。做错事我罚,但你对夏家有功,我也不会亏待。明儿送你去外院颐养天年,让帐房划上三百两银子一并带去,也算尽了主子的一份心意。夏嬷嬷,你可服?”
夏嬷嬷脸色未变,却早已不知不觉中咬破红唇,嘴里充满了苦涩的腥味。
“我不服,我不服!”夏颖挣脱夏忠的臂膀,冲向紫薇挥舞起锋利的指甲。
“胡大哥,点穴!”
啪,啪!
紫薇刚出令,只听啪啪两声,夏颖已张牙舞爪的定在当场。
“儿啊,你怎么了?”夏嬷嬷惊吓中起身,摸索女儿的身子,眼中的恨意时不时飘向端坐的紫薇。
夏忠毕竟是有些见识的,知道点穴不过是把人定住,不会伤身,劝下嬷嬷并朝紫薇鞠躬道:“小姐,夏嬷嬷从小生在夏家。就算撤了她的职,也恳请主子开恩,让夏嬷嬷在府里终老吧。”
紫薇不同意,也没有否决,只叫鹦哥取过桌上**的膳食,递到夏忠面前。鹦哥取下头上的银钗,往盘子里搅了搅,当拔出钗子,银光闪烁的钗身已变为暗淡无光的乌黑。
砰!
夏老爷摔下茶壶,哆嗦着喝骂:“好啊!给主子的饭菜不新鲜还罢了,竟敢下毒!”
夏忠沉着的脸色转为惨白,他知道下毒就算人没死,也是个谋害之罪。急忙辩解道:“老爷,贱内确实该死,不该送上这样的饭食。可就她那胆子也不敢下毒啊,请老爷明察。何况,不新鲜的饭食多是遇银变色,未必就是毒物。”
夏忠与夏嬷嬷齐声说着冤枉,双双跪下恳求夏老爷主持公道。
“外公不用为难。今日,闻大夫一早来给胡大哥的长随复诊,时下还未走。让他看看,是与不是一验便知。”
被紫薇使唤请来闻大夫的秋丫头暗暗嘀咕,什么闻大夫未走啊,明明是小姐说要留下他的。
夏嬷嬷、夏忠两人关注的瞅着闻大夫,看着他把桌上的饭菜望、闻、触、辩各试了几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方听闻大夫道:“夏老爷,可以确定菜里下了砒霜。”
夏老爷闻言,冲跪下的两人怒目而视,喝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夏忠,夏嬷嬷相对无言,倒是被点穴的夏颖嗯嗯发出声响,紫薇请胡一刀给解了哑穴。
“饭菜是你的人取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下毒陷害我!”夏颖难得聪明一回。
“这简单。”紫薇转朝夏老爷道:“我让夏丫头再打一次膳。未免不实之处,借用外公和胡大哥身边的长随跟着她。不过你们去也要名头,干脆把主子的饭一起取来吧。记住,不要多话,事情做好了有赏,若是背主行事,江州的盐场少不了你们三个。”
夏丫头等人无不心头一震,江州盐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清国开朝以来,有名的活着进死者出的地方。人牙子往往用这些私人盐场内的残酷之事,吓唬手里不听话的人丁。漆黑的屋子里,听着惨人的故事,身上挨着鞭子,只怕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怎敢不听令行事?
夏颖被定着身子,只能转动眼珠怒吼道:“为什么还让你的丫鬟去取?娘,你去取吧,不要让人做了手脚。”
“娘,你怎么不动啊?”
“点穴!”
紫薇开口,胡一刀乐得施展武学,他正有劲无处使呢!
夏颖傻,在场的可都是明白人。夏颖若是下毒,夏嬷嬷是不是帮凶谁能说清?就算夏嬷嬷不知情,她也该避嫌,哪可能由她去取证物。无况,下毒之人是为了害紫薇,不让她的丫鬟取,谁取?
“紫薇,你从哪里知道江州盐场的?”夏老爷不解道。
紫薇假意惊奇道:“家里奴婢说的,外公没听过吗?”
夏老爷拍着额头,心道自己气傻了,竟问出这样的傻话。
一边的夏嬷嬷理了理神思,追问:“紫薇小姐,不是做奴婢的疑心。只是今儿的事太凑巧,为什么你取的饭食却在胡公子的桌上?又把老爷突然请回来……”夏嬷嬷意味深长的看着紫薇。
夏老爷想试试紫薇的能力,故不动声色。
众人以为紫薇会反驳,哪料她一脸认同道:“夏嬷嬷不愧是府内的老人了,这话说到点子上。我也觉得蹊跷。一连七天,掌厨娘子送来馊饭,我看在夏嬷嬷和二管家的份上,忍了。好歹,你们是外公外婆的左膀右臂,我也不能随意添堵,害你们分心做错事,不是?”
紫薇喝了口茶,夏嬷嬷刚要说什么,她又开口道:“可是,昨日刚罚了掌厨娘子御下不严,今儿饭菜是好了点,不想居然是下了毒的。巧的是,外婆出府去了。听说,一大早就报备灶下不用煮她的饭食。紫薇平日凑饭的地方刚巧没了,饭菜不过是不新鲜,可还能吃。要是太精致的,紫薇反倒不敢用了。”
紫薇笑看着眼前的老婆子,挑眉道:“夏嬷嬷,我说的是不是也很凑巧啊?”
瞬间,夏嬷嬷被羞的抬不起头。
谈论间,夏丫头三人捧着食盒回来,身后还跟着厨房里打下手的婆子。那婆子手提着食盒,本是笑盈盈的尾随,不料看到湛泫苑的势态,和众人脸上的表情,赶紧悄悄退至一旁,不敢入主子的眼。
在闻大夫验毒的当儿,紫薇讯问灶房的打杂婆子来湛泫苑的缘由。原来,这婆子想对夏嬷嬷母女卖好,瞅着她们一家三口都没进午膳,又听说人都在湛泫苑,就提着食盒跟来了。
紫薇命丫头把食盒内的饭食取出来,之内的饭菜和夏老爷胡一刀用度不差分毫。紫薇又唤人挑开夏嬷嬷、夏忠碗内的白米饭。夏颖哼哼着摇头,也没打动丫鬟停手,不多时一层薄薄的米饭下显现油滋滋的鲍鱼,大块的糖醋排骨,筋皮分明的羊肉更是香甜。
夏老爷看罢脸色一沉,掌厨娘子给自家人开小灶不是新鲜事,可也不能比主子吃得好啊!夏老爷狠狠瞪视着夏忠、夏嬷嬷,他平日极信赖二人,没想他们背地里违逆自己,不敬主子,还敢用府里的钱充自己的腰包。“我都不明白,是夏家养你们,还是你们养夏家了!我如此信任你们,你们竟这么对我!”夏老爷怒极反笑。
夏忠咬牙跪着,心头几万次后悔娶了个蠢婆娘,毁了自己的前程。他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惘然,只求夏老爷别把他卖到劳苦之地去。而夏嬷嬷一屁股跌坐于地,再无声响。
“夏老爷,这个食盒内的饭菜也有砒霜。”闻大夫指着夏丫头提来的饭食道。
夏老爷点点头,吩咐送上大笔诊金,请闻大夫出府。闻大夫也是人精,当面告诉夏老爷他不是多嘴之人。即便这样,夏老爷仍觉得丢了脸面,坐于主位冷冷的盯着夏嬷嬷三人,心中计算着如何处置。突然,夏老爷好似想到什么,看向紫薇道:“你怎么知道再去取饭食,里面还有砒霜?”
“外公,你看我这次取的饭和早先取的,有何不同?”
夏老爷仔细看了看,明了道:“这次好了些,没有不新鲜的菜。”
紫薇淡然笑道“这便是问题所在。开始不新鲜的,谁都会以为我不一定吃啊。外婆不在,我要么饿着,要么再去取一次。所以,她定会先准备一份备着。当然,菜自然要好一些。”
“那你要是不去取呢?”
“其实,我中不中毒,她并不担心。只要她掌厨,什么时候下毒都容易。今日,我吃也好不吃也罢,会不会中毒就取决我是否幸运。”
各人心中唏嘘的同时都在追问,这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吗?还是孩子吗?只余夏老爷一边叹息,一边谢了声佛祖保佑,赐给他夏家一个麟儿。
夏老爷背靠着扇木椅道:“既然他们是冲你来的,这事就由你处置吧。”
紫薇接下夏老爷的权柄,发话道:“夏嬷嬷,你还想留在夏家养老吗?”
夏嬷嬷收敛恍惚的神情,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听小姐的吩咐去外院。请小姐饶了夏颖,请小姐看在奴婢服侍三代夏家主子的份上,饶过她。我只有这么个女儿啊!”夏嬷嬷说着说着泪流不止。
“方才我给过你机会,可惜,你没珍惜。不肯让女儿认错,一定要查下去。贵婆子。”
“老婆子在。”贵婆子急忙上前跪于紫薇身前。
“我这几日取的午膳是谁做的?莫不是你们下毒害我,诬陷掌厨娘子!”
贵婆子对紫薇没有恨,和多数仆从一般,不过是看不起紫薇的身世。夏颖做的事儿,灶房的人多是为了看戏推波助澜。如今好戏没看成,下毒倒要算她一份,哪里肯依。急忙指证道:“平素主子的吃食都是掌厨娘子做的,奴婢们哪里敢经手?”
紫薇故意道:“要是一个不小心,走了眼。”
贵婆子摆手道:“不会,不会。灶房在一边,食盒另放一屋的,只有掌厨娘子能进去,就怕有人手脚不干净。今儿是因为掌厨娘子不在,我才领丫鬟一同进屋取的。这食盒盖上有各院的名号,绝不会弄错。”
“这么说来,除了掌厨娘子,别人不可能下毒咯?”
贵婆子知道,即使紫薇不问这几句,夏颖欺主下毒的罪名也是跑不了的。为此也不怕她来日报复,讨好的说道:“小姐说的不错。除了掌厨娘子,别人下不了毒。何况,小姐的吃食都是掌厨娘子特意准备的,哪里有人能动手?”
夏颖气得脸盘涨成紫红色,怎奈出不了声,只能恶毒的瞪着拆台的贵婆子。
“夏嬷嬷,你怎么说?”
夏嬷嬷知道此刻已经没了退路,但人活着总能翻身的。只是过了今天,她可不会再轻敌了。夏嬷嬷咬牙道:“只求小姐饶了小女,奴婢什么也不要,立刻带着她离开夏府。”
紫薇漠然笑道:“下毒之事不说明白,赶着嬷嬷净身出户显得夏家不仁义。我还是让帐房给嬷嬷备上三百两,至于颐养天年的赏赐,就换你女儿这条命吧。”
夏嬷嬷听着紫薇的话,指甲抠破掌心才忍住恨意的浮动,磕头谢恩。
紫薇不再看夏嬷嬷,转朝夏忠瞧了一眼,敲击着指尖道:“夏忠是家生奴才,关上两天再行发落。”
胡一刀丢出两枚石子,给夏颖解了穴。夏颖恨意满腔,也知晓此时不能得罪紫薇,反倒害自己进班房。只能低声追问:“夏忠是我丈夫,为什么要多关他两天?我们走,自然一起走。”
“你以为现在他还会要你吗?”夏嬷嬷一句话,打击的夏颖如风中败絮,乍然转朝夏忠讯问:“你不要我了吗?你要休了我?”
夏忠低头不语。
夏嬷嬷此事看得极明白,夏颖带累了夏忠的前途。而她和女儿又被赶出夏府,无依无靠。男人自古多薄义,哪里会要两个拖累。
夏嬷嬷扶着呆滞的女儿离开,刚要跨出门槛,听身后的紫薇道:“你们人走了,卖身契还在夏府。什么该做的,什么不该做的,夏嬷嬷你可明白了。”
夏嬷嬷脚步顿了顿,再提步时那身形显得苍老而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