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钧天城。
府宅深深,雕梁画栋。西暖阁茶韵杳杳。
颜何安倚靠在窗沿之上,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飘雪。
天地间银装素裹,无论是妖艳多姿亦或是藏污纳垢,皆在这银白色覆盖之下,暂时消弭于无形。
宁儿。
颜何安在心中低声沉吟,登时勾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疼痛。
青梅竹马忆当年,如今只余伤心事……
悠悠一声叹息。
忽听得桌案之上茶盏重重放下的声音,颜何安这才回过神來,向对面看去。与之一起喝茶品茗之人是他父亲,成国如今的太史令颜景。这父子二人正趁着午后喝着闲茶说会儿子闲话,却不曾想这说着说着,便见颜何安无端端地失了神去,面上暗淡至极,颇有心事重重之意。
“安儿,自得你从丰邑回來,便一直如此。平日里说话走神也就罢了,甚至在公务之上亦是犯了不少纰漏。父亲从年轻之时过來,自然明白些儿女情长的纠结之事。可如今你不言不语,只顾垂影自怜,为父着实看不下去。”
颜景坐在颜何安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言语之中颇为不满。
颜何安听此,惭愧说道:“父亲息怒,我知错了。”
“哎,”颜景深深叹了口气,“我还是希望你能对我说明白,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让你低沉至此。我不想看我最得意的儿子消沉成如今这幅模样。”
颜何安看了一眼窗外,午后风雪已慢慢温柔下來。雪花悠悠从空中滑落,在虚空之中划出了一道道美妙至极的轨迹。
沉默片刻,颜何安开口道:“爹,我见到宁儿了。”
“宁儿?”
“宁子规世叔家的女儿,宁朝暮。五年之前,我的……未婚妻。”
说至最后三个字,颜何安心中的酸楚无法言喻。
颜景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她。你宁世叔不是五年前辞官远行了吗?你居然能在丰邑遇到她,着实是有缘……”
“爹,你莫要再瞒我了。”
颜景低头不语。
“自我从丰邑回來,便着手彻查当年宁家之事。可是这结果,却让我不知说何是好……”颜何安闭上眼,眉间紧蹙。
“那件事,是真的么?”
沉默许久,颜何安终将压抑于心的话问了出來。
颜景面上一凛,默认了。
“那我颜家可曾插手?”颜何安扶案而起,情绪颇为激动。
“不曾。毕竟那件事,是王家主使。与我颜家并无半点关系。当年爹位卑言轻,即便想对宁兄施以援手却也不得已。无奈……”
“那这整个成国高层便看着王家如此胆大妄为吗?”
良久之后,颜景又叹了口气,言语之中颇为沉重:“安儿,很多事,不是你查便能查的清楚的。”
“若是只有王家所为,那会如此风声不漏吗?”
“成国的水,比你想象之中,要深太多太多。”
“所以,明哲保身,便是爹今日为你上的最重要的一堂课。”
钧天城刚弱沒几分的雪势又纷扬了起來,雪花自空中泼头盖脸地洒下,再无先前那份柔顺舒然之意。城北高门深府绵延,居中则是那红墙直矗的大成皇宫。这绵长的白墙青瓦之下,犹如困顿着蛰伏亘古的兽。如今惺忪欲醒,隐约可见那锐利的眸子和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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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成国东南。
如今大雪已停,天气甚冷。只余得官道之上残存冰雪未化,行路颇为不易。
宁朝暮一身厚重的男子装扮,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头上带着貂皮小帽,脖颈紧缩进皮毛围脖之中,远观浑然如圆球一般,端的是有种俏皮的喜意。
她看了看天,又已临近日暮。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当初顺此道往丰邑去,一路有岳烬之作伴,走走停停,并不觉是如此漫长无尽。可如今自己顺原路返回,走了这些许天亦是看不到乾河的踪影,着实是气闷无聊之极。
沒办法,只得加紧赶路,至前方找个村子镇子安顿下了。
如今年节将至,再加之官道之上天冷难行,如此时辰就见不到几个行路人影。前前后后一观望,入目之处连个活人都沒有。又让宁朝暮的心里多了几份忐忑。毕竟一个姑娘家家,心中即便再潇洒,那也是会怕的。
再叹一口气,宁朝暮将手从袖管之中伸出,略微活动热络了一下,便欲摸着鞭子,打马加速前行。
可这马小跑一段时辰,便愈发的焦躁不安起來。引得宁朝暮心中已是恁得发紧。亦不知是心里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总觉着空无一人的天地之间有人在暗暗地观望着她。这种感觉,便犹如五年之前于山野之中被追杀时一般。
宁朝暮瞬间惊醒起來,生怕有人突如其來出现,重蹈五年之前的覆辙。
可是那时,她还有岳烬之危难之时相救。可如今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人又远在荆国平城忙活岳家之事,就算有人告诉她他危急时刻将如天神降世,那她也是万万不信的。
突然,身下坐骑前蹄立起,嘶鸣一声。宁朝暮一时走神,未曾抓稳马缰。如此一折腾,便自马上掉了下來,摔了个四脚朝天。待得她自这一摔之中醒过身來,忽觉周身气氛不对。抬眼一看,那马已经头尾分家,热血喷涌了一地,转眼间便沒了活气儿。
忽然之间觉得身侧左前三丈有破空之声响起,当下无意识地便是一个翻身,就地滚出。这一滚,便顺着官道一侧的斜坡滚出几丈之远。待得她回头一看,只见方才她所在那处出现了一个如同鬼魅一般的黑色人影。手上利刃寒光闪烁,方才一刃下刺,将那冻得颇为厚实的土层破出了一道裂痕,直直延伸至路下。
宁朝暮登时冷汗频出。
“你是何人?”她见那人跪地不动,寒着胆出声问道。手心冰冷至极,已被濡湿,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雪水。
那人听闻此问,低头阴恻恻一笑,转头看向她,说道:“自然是要你命之人!”
说罢便又抽身而來,身形迅疾如雷闪。
宁朝暮此时早已被这人的形貌吓得七魄丢了六魄,只见那人面上刀疤纵横,为数不多的完整肌肤皆泛着铁青的幽幽绿色。一双招子似是早就被人废了去,只余得两个黑黢黢大洞,诡异异常。唇色苍白如纸,嘴中如狼犬一般的獠牙外翻。乍然一看,如地狱幽鬼一般可怖。
宁朝暮直愣愣地看着那人举剑而來,转瞬间便几个腾挪,到了近前。他妖异一笑,顺着來势手持寒刃平平刺出,向着宁朝暮前胸要害招呼而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宁朝暮不知从何处激发出了莫大的气力,未等那匕首刺至胸前,便如方才一般就地一滚,横身而去,堪堪躲过了这一劫。
那人见一击未中,面上又添了几分狰狞。原本以为这人如此呆愣愣不动,怕是不需要用出第三招的。不曾想,这人居然如此命大,那般情况还能避开。
想罢,他侧耳听声,似是在判断宁朝暮此时所在方位。
宁朝暮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寒风吹來,不由得打起了冷颤。她见那人许久未动,便心下明了他定然是目不可见,只能依靠耳力。可是如今此处荒无人烟,身上别无他物,若是想凭一己之力扰乱那人的听声辩位,那定然是天方夜谭一般。
难道近日便真的要命丧此处了?
宁朝暮醒了醒神,暂且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翻腾欲出的惊慌害怕。伸手往怀中摸去,将一包药粉拆开藏至了掌中。这药粉是如今她身上毒性最烈的一种。如今她体力在惊恐之下透支大半,想是不能再有第三次躲避之机了。成与不成,便须得看这最后一击。
不过多时,那人身形又动。冲着宁朝暮所在方向急速而來。寒刃闪烁,眨眼便到了近前。宁朝暮双目微闭,扭头偏开,趁着顺她的风势扬手便将药粉撒了出去。
她一动未动,等待着那人的匕首或刺在她身的剧烈疼痛。
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耳畔居然听得了兵戈相交的鸣金之响。
“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