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甄正陪着郭妙施说话,旁边还伺候着一个花甲的嬷嬷,是郭邺和郭妙施的乳母。瞧着洛央殷殷地行礼,“给洛大人请安。”
“邓嬷嬷不必客气!”
谢甄脸色不好,阴沉沉地拧出个勉强的笑劝慰道:“大人说的是呢,日后都是自家人,哪里用得上这些虚礼。”转头瞧见了郭妙施羞红的面颊,笑意一瞬间收个干净。
“那老奴就没规矩了。”那嬷嬷讪笑着也不敢看洛央,径自埋着头道:“陛下倒不是不信任大人,只是就公主这么一个女儿,疼宠有加,事无巨细才能安得下心来。”她犹豫了片刻才道:“如今瞧着,大人事事上心,与公主是天作之合。”
郭妙施轻轻扯了她的袖子,满脸红晕,“嬷嬷,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我还没嫁进来,就开始怪罪起郎君,教人笑话。”
洛央俯身行礼,“嬷嬷说的是,本就是洛央不周全,近日陛下交代的政事多了些,便嘱咐府中的管家细细地备下。慢待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那嬷嬷诺诺地应下了,原以为着洛央和秭姜情分不浅,洛央权势滔天,这桩婚事到了洛府也是没人在意的,含含糊糊地也就应对了事。如今瞧着也不是这么回事,洛央极是在意,回宫对陛下对逝去的皇后也都能有个交代了,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怕是享不尽的富贵。
郭妙施抬起头,面上的羞赧还没退利落,“大人,你莫要听她胡说。嬷嬷是担忧我的事成了习惯,总听风言风语心里头胡思乱想。大人和姜儿正经地不能再正经的,外头的人不明所以,咱们总不能煽风点火。”说罢掩唇笑,“之前父皇一席话嬷嬷不安,成日里头烧香拜佛的,求一段好姻缘。如今当是满意了罢,回头好生与父皇回禀,也叫他莫要牵挂了。咱们谁个不晓得洛大人的人品官声钟灵毓秀的,哪里会亏欠了我去?都是妄想罢了,我晓得父皇同嬷嬷为了我好,且宽了心。日后虽说姜儿嫁给太子哥哥,但好歹离得近了些,姊妹在一处作伴再好没有了。”说完又拉了谢甄的手亲热地道:“先头父皇一门心思要姐姐出府,原就是我的不是,姐姐和洛大人情深意重,棒打鸳鸯成何体统,我定是会劝阻的。姐姐也莫要难堪,咱们总能守在一起过日子。”
听她的口气成了正经的洛府夫人,安稳了自己的日子,倒是能腾出手来招呼她。谢甄赌一口气在心里,懦弱的女人一旦有了坚实的依靠,饶是以往再不济也能提一口气撑门面。再来瞧她,下堂妇,人人都要来可怜。说到底,她这趟计划当真疏漏了。
她扬着笑,关了郁结在心里,不能教自己落于下风,“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我如今只盼着公主和大人鸾凤和鸣,即便是出去也心安了……”
郭妙施拦下她的话头,拉着她手耐着性子劝,“姐姐如此说,当真是要我好生过意不去。这夫妻间的情分哪能说没就没了,何况姐姐同大人这么些年的情分。即便我是没出阁的,我也是能体会姐姐这番心意的。何况,父皇给洛大人下了这份旨意,本就是我的不是,谢将军是朝廷肱骨,疼爱姐姐。姐姐受此委屈,谢将军能不心疼?若是因为我一个女子坏了大魏的基业,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父皇当时许是在兴头上罢了,姐姐你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能离开,姐姐若是离府而去,即便我嫁进来也不得安生。”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洛央,梨花带雨,“何况我和大人都会为你劝说父皇,求他废了这道旨意,咱们一处安生地过日子再好没有了,姐姐放心。”
谢甄冷笑,如今便是沦落到连郭妙施都要有意无意踩上一脚的地步了。她和洛央求情?不晓得面前这个温柔和善的郎君做什么打算,洛央借着机会把她撵出府哄闲步斋里那个开心罢了。莫说是她,即便郭妙施最后能嫁进来,也不过一个人独守空房而已,秭姜才是洛央的心头好。
洛央也不答话,喝着茶乐得听着三个人把戏唱完。什么姐妹情深,什么忠孝报国,不过就是谋私利的幌子罢了,郭妙施倒也是有趣,受了谁的点拨,用谢怀登说起事来教谢甄知难而退。谢甄若真是听信了,谢怀登难免不找他发难;若拒是不走,陛下那处无法交代,真是有意思的很!
“公主快别说了。”谢甄讷讷地难堪起来,“眼瞧着好日子将近,倒是操心起我这个下堂妾室的去留来。”她泪眼婆娑,谁瞧着都心疼,“这都是天命造化,怪我和大人此生无缘,但求公主和大人好好的,白头偕老,旁人都是说不得的。”说罢,姊妹二人哭在一处,痛彻心扉。
洛央端着杯子瞧了那邓嬷嬷一眼,老妇吓得退到了角落里再不肯出来。
七王府里的下人也是一个德行,没一个敢往郭协的院子里去,贴身伺候的丫头小子纷纷往不起眼的地儿缩,战战兢兢地听着紧阖的屋门当啷哗啦的脆响。许是前朝王公的花盆子,或是几百年前哪家贵族留着赏玩的美人壶,全去孝敬了土地神。
寝殿里碎渣子满地,郭协气喘吁吁地坐在轮椅里,好不容易从阎王那里捡回来一条命,点了十足的火气,气焰嚣张。手里一把宝剑,挥动着四处乱砍,多宝阁的架子倒在地上,蹦起来的铁座敲到了跪在一旁的红衣女子脸上,血流如注。
还没来得及擦,那厢又是稀里哗啦的乱响。抬头一瞧,得了,红绿彩玉壶春从供桌上翻下来,好好地一对撞在了一处,就落得个完好的双耳,孤苦伶仃地躺在地上。
那女子身后跪着的人往前挪了挪身子护住了人,听着郭协骂,“一群吃里扒外的狗崽子,见钱眼开的蠢货,真是他妈的老子娘死绝户了才掏出来这一个畜生,算计到本王的头上来了……”一句话说不满,力气提不到心口,险险地背过去。
那跪着的男人膝行几步捧了一杯茶递过去,阎王爷黑了脸,看也没看,用仅剩下的一只脚踹过去,“滚滚滚,什么玩意,战场没见你这么有眼力,本王落了难你冒出来了,狗东西。”茶水溅了那人一脸,也不敢再声张。
郭协匀了一口气接着骂,“都杵在这等死么,去给老子抓人去?怀疑谁抓谁,不要放过一个。老子今天他妈的要是查出来是谁,教你全家死绝了!”
那男人壮着胆子磕头道:“王爷,那匪首属下派人追去,出了京城瞧着往北边逃了。属下估摸着若不是北地的蛮子,哪能不识得王爷的英姿,闯下滔天大祸。属下定当尽心竭力,将人抓回来,只是……”
“只是什么!”郭协满面怒气,苍白病态的脸上全是暴戾,“有屁全给老子放出来,什么玩意,狗崽子,吞吞吐吐的,不满足的娘们!什么蛮子不蛮子,你他妈先把人给老子找到,带回来看老子不把他一刀刀的刮了。”
那人清了清嗓子又道:“属下遵命,只是还有一处,北边的蛮子向来对大魏虎视眈眈,若真是因为这事挑起来矛盾……属下认为着不好收拾,在咱们大魏抓着人了怎么都好说;若是逃出了大魏,未免会给蛮子留下口舌,到时候兵临城下,恐怕对王爷不利。”
郭协红了眼睛,一剑戳到他面前,六亲不认,“谁管他妈的利还是不利,老子只记得要报仇,来了又怎么样,还怕他们不成?”
“王爷可要三思啊。莫说旁的,就是洛央,头一个就是要对王爷发难的。为了追捕一个流匪王爷身受重伤……若是再因为这事挑起战争,王爷到时候说不清,旁人只道私事坏了大魏社稷,难保那些小人不对网也落井下石,王爷这些年的基业可如何是好?”
郭协气得火冒三丈,“这不成那不成,不教本王抓人了?人逃到哪处本王不管,你们把人悄默声逮回来,谁也不要惊动!洛央……”他哼了一声,“这事估摸着同他脱不了干系,本王定要那人招供,就是洛央私通外敌,到时候看他得意到几时?”
那人磕头道:“王爷所言,句句在理。可太子也不能小瞧了去,他时不时与王爷为敌,难保这次不是他授意,瞧着王爷和洛央斗,他倒能捡个现成的。王爷防洛央,也得小心着郭邺,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身蛮力,也教人头疼。”
郭协烦躁,一把摔了剑,“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了娘还这么瞎折腾,一身的贱骨头。滚滚滚,都给老子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一个有用的,瞧着碍眼。”他抬眼瞧着一个伺候的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端着药碗缩在门口。想着再不顶用的,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拽了扔到地上握着剑柄猛地戳了下去……
那二人反手阖上了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今天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明儿的可不一定。
七王府人间地狱,关死人命;那厢长春宫也敞开了门紧着闹,顶梁柱大公子没了,都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