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着做梦,自己病糊涂了,才听着洛央的声音。心里嫌烦,侧了身子咕哝了一句怎么又来了,脑袋往锦被里一缩,彻底把人给避开。
“阿姜儿……”他小心翼翼地往榻上蹭了蹭,攀上她的软枕心虚地又唤了一声,“是我……我来……瞧瞧你,身子可好?”
这下秭姜算是正儿八经地听清楚,神台清明。还真是阴魂不散,现在他来瞧她又做的了什么。所有的事情摊开了说,正大光明的世仇,隔着那么些人命,两个人之间先头再有什么牵扯也都不做数了。她眼下只想报完了仇,安生的过完下半辈子,什么恩怨,什么郎君,什么爱和恨,形同陌路。
她背对着他,眼睛也未睁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哦,洛大人……我好的很,你瞧着了,请回吧……爹娘的英灵未散,不喜你来此处!”
他有些错愕,伸出的手就僵在了那处,左右为难。两个人的仇怨,像是个死结。可她再恨他,情爱搁在那里哪能一时半刻忘干净。他如今也只能凭着这丁点的信念陪着她,否则这半生的执念也便是要失去了。
“姜儿,我晓得你恨我算计了你爹娘,你寻我复仇也是应当。可如今你病了,往日里都是我来陪着你,下人照顾不仔细,难免疏忽。”他尝试着劝慰她,“何况,如今京城里有多不安稳,你也是晓得的。孤身一人在国公府,少不了人惦记。那些家院能护住你一时罢了,姜儿,我爱你,我想护着你。你离开了一日便是这番模样,我着实放不下心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愿再同我好,可是我不能由着你自己一个在乌漆漆的京城里挣扎,这里头的难过我尝过,刻骨铭心,所以我决不许你再经受一遍。若是你想复仇,我就在你身边,你能看得见的地方。姜儿,让我陪着你……”
他放低了姿态,甚至有些哀求,说到最后的心酸与感伤全都透过低沉的嗓音散出来,被抽干了精神,她又为难起来。他说的不错,十几年她都惦着他的好,外头的洛央那是旁人瞧着的,她心里有一面镜子,只一个纯净良善的人。她格外容不得欺骗,尤其这十五年全是他一味的谎言堆砌起来的幻境,连他爱她都曾怀疑过。她厌恶他这般,耗费精神教她回心转意,是不是也都是假的,是他的另一个计划。她已经重重的摔过一次,再也不相信,他何必故技重施。既然离开了,再也不纠缠是最好的,他又跟过来做什么,陪着她伴着她,难不成就一笔勾销了么?
他低声下气的,她也只是感叹一声而已。旧疾加上玉钩的死,消耗了不少力气,她如今也提不起精神来和他争执周旋,只迷糊着道:“就不劳烦洛大人了……洛大人政务繁忙,还能来瞧瞧我这个世仇的后裔,已然是感激不尽了……前些时日我伤了你,你也骗了我就当两清了……日后咱们见面就只有仇怨没有情分,谁死谁活瞧造化罢……更深露重,我着实不便,洛大人一路走好,不送!”
他恐惧起来,这算是什么?三句两句他和她的感情就当真散干净了,她恨起人来就这么绝情,什么都不管不顾,一丝情分都不念了。他的心被割下了痕,可总不能任由两个人如此,念不起来慢慢也就忘了。
他心中执念散不掉,仍是满怀的希望,耐着性子扬着笑脸待她,安静地守在身后,默默地瞧着她弓起的窈窕的身姿,乌黑的发散满了枕头。
“有事说,没事走!”她心烦,转过身来瞪他。奈何病怏怏的倒像是在撒娇,他勾着唇轻笑,心中才熨帖些。
他哪能被她唬住,疾言厉色的多了,哪回不是顺着性子来才能解决。何况这次当真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必然要把一颗心捧到她跟前随君处置才妥帖。他又往跟前凑了凑,悲伤着一张脸同她告饶:“姜儿,咱们把旁的事搁到一边,教我陪着你养病可好……等你好起来了我就在你跟前,打骂也好,甩鞭子也罢,左右都要你出气再说报仇可行?”
她躺在被子里,没有精神,显得气短。他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教她心里极为不舒服,他陪着小心的模样哪还有是气势磅礴的权臣本性。她以往受用无比,如今这样连点情绪都吝啬给他。
她安安稳稳地瞧了他一眼,和瞧旁人也没什么两样,“你陪着我养病,你骗我的事,同我爹娘的仇怨就能烟消云散了?你也不必这样,没什么用处的……来不来瞧我,陪不陪着我都无关紧要。”她缓了一口气瞧着他急变的脸色接着道:“我们如今这么着相处,我没力气杀你,你也没法子继续诓我,除了不自在也没旁的。”
他执拗,哪能让她做这般想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哆嗦着道:“姜儿姜儿,你我虽未成亲,但互许过誓言,要一辈子都在一处的。你如今不要我,我可如何是好?我不该骗你,不该将你算计到我的事情里。我是爱你的,自从我晓得自己的心意再无这种想法。当初我坏了心思,姜儿……”他满是悲戚的望着她,“满心的仇恨,自以为是,孤注一掷。我如今悔恨也没有用处,你再不信任于我,满满地记住的都是我和你的仇怨。这都是我的报应,可我忘不掉,舍不得下你,我不能看着你孤身一个这么难过。我原想着待到大仇得报,随你一处,如今我不强求,我只想在你身边,等你身子好了,你何时杀了我都好,只是莫要再赶我走!”
她冷笑,半句话都没听进耳里,“你如今做的又是何打算?呆在我身边做什么,妄想着还能拿到父亲留下的兵符,完成你的大计?我告诉你,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你就死心了吧……我们纠缠在一处毫无意义,我杀了你……你的门客没一个能放的过我……”她突然狠戾起来,“洛央,你给我出去,这是我家,我爹娘的住处,容不下你这个暴虐之人,出去!”
他僵在那处,不晓得进退,苍白着脸,身上的伤处越发的疼痛。
她当真是恨透了他,在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她把他一个人扔在深渊里,站在崖边冷静的看着他颓败的模样,这都是他的报应。他从不是好人,没了心肠,恶毒暴虐,世人不宽恕他,连她也是。他这么三十年,第一次得到的爱情,却被自己亲手打得粉碎。他养她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私欲,从她母亲手里将人夺过来,顺势逼死了她娘亲以绝后患。他满怀期望她长大,长成他想要的那般模样,好端端的嫁出去,为他所用。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期望之中,独独算漏了一件事情,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如今看来,他时时冷漠残忍,总归有人给他当头棒喝!
他自苦,舍不下心上的哪个,除了求她别无他法,“阿姜儿……我爱你,才想陪着你,你气我恼我恨我都好,说好了同你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这么说,两个人绑在一处生死不离了?他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秭姜气不过,挣扎着起了身,也顾不得疼,“洛央,你到底是没完没了了?我这处没你什么想要的,即便是有,我死了都不会给你……我恨你,莫要在我跟前说话,我不想教我爹娘晓得同你掺杂不清……”她扬了声唤,“红笺红笺……还不把这人撵出去……”
外头没人应,洛央苦笑,她对他没有情意,只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罢了。两个人维持了几日的感情薄如蝉翼么?他拼命地挽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着头嗫嚅,“姜儿……姜儿……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她气急了,伸手去推他。他不放,却将人抱的更紧了。她脱不开身,浑身疼得难忍,又贪恋他身上的热气,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只得闷在他怀里,拼尽了全力推他,委屈地哭出了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他抱着人不肯放,扯了锦被盖住和衣而卧,忍着疼哄她,“姜儿姜儿,乖……先生陪着你好不好?我们不闹了,等到痊愈了,先生任你处置……”他如今对她而言算是什么呢,陌路之人,极其厌恶。他出了耐着性子劝她,哄她,教她不那么倔强,安生地养病,别无他法。
她不依,在他怀里奋力挣扎,身上没力气,便埋在他胸口亮出牙齿去咬。他闭着眼一声不吭,教她发泄,都是他的报应,谁也承担不得。
秭姜挣了几下,药力完整地散开,人也沉沉的睡过去。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满面的泪痕,红肿了眼,楚楚可怜。他看着心疼,侧了身子,一点点地去吻她,她迷糊糊地往他温暖的怀里拱,渐渐地展了四肢,舒开了眉头。屋子里闷热的很,身上覆着两床被,他出了汗,浸了伤口疼痛难忍。他咬牙挺着,却还不忘一点点地安抚她的脊背,小小的姑娘哪能吃这些的苦。
他心思翻转,却听见外头有人低低地唤,“大人,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