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不可违。
贾母当即叫人捎信给林如海。林如海惊着了,立马请假回家,同妻子孙慕青一起领着黛玉前往荣府。这事来得太仓促了,宫里人竟然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告知一声。正因如此,林如海更加担心了。黛玉进宫不可怕,可怕的是此番进宫的意义所在。
惠妃盯上她们林家了!
林如海明白,就算这回惠妃不让贾母带黛玉进宫,早晚有一天还会有别的理由让黛玉去的,逃是逃不掉的。也怪自己最近做事太高调,几番被皇帝当众提起,引起了不该惹的人注意。
孙慕青在路上就劝林如海别着急,自己心里却也急。可恨她才嫁进林家几日,也没有那些世家贵妇们厉害的人缘,什么都帮不了。如今她和林如海就得指望荣府的老太太能拿个主意。
夫妻俩进府,引领黛玉拜见了贾母。王熙凤便将黛玉领走,与三春姊妹们一遭儿玩去。
林如海急火上头,也不跟贾母客气了,开门见山直接开口求助。“她此番召见黛玉去,怕是有别的深意。直郡王最近死了个侧妃。”皇家人要媳妇儿,怎么都是高攀,没有配不配的上之说,哪容得外人插嘴。林如海就怕这个,他们林家可不图这种不要命的富贵。
孙慕青给贾母下跪,恳求道:“老太太,为今只有您能帮老爷一把了。黛玉是林家的独苗子,她身子骨儿又不好,哪适合嫁进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要求也该是我求。”林如海说着也要跪,贾母忙将夫妻俩人搀扶起来。
“事情还没弄清楚,你们夫妻别太着急,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贾母温言安抚她们夫妻。黛玉这件事确实棘手,实在是因她们全无防备,也根本不知道惠妃此举的目的为何。
林如海想了想,跟贾母道:“您不是认识一位老太妃么,能打听点什么消息?”
贾母道:“能是能,却没那么快,我们明日就进宫了。我看这里头就是有事儿,也不能立马就定了,还是等明日进宫后看情形再说。”
以静制动是现在最好的法子了,总归不能自乱阵脚。贾母先让林如海分析一下朝中的局势,看看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贾母听来听去,觉得皇家争斗之事无非那句老生常谈的问题——皇储之争。虽说也有其他有势力的皇子,但都比这不过两个人:直郡王和太子。
如今太子爷乃属正经的尊贵嫡派,自然势力庞大。而皇长子直郡王因骁勇善战,行止作风颇有皇帝当年之风范,曾几番被皇帝褒奖赞许,渐渐在朝中有了自己的势力。加之近些年皇后身体羸弱,时常卧床不起;而直郡王之母惠妃荣宠不衰,在后宫的势力渐长。本来一高一低的差别,渐渐演化成了势均力敌,于是这两拨人几乎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贾母问林如海觉得这两方哪一边会获胜。
林如海思虑半晌,最终摇了摇头:“说不好。”皇帝龙马精神,正逢壮年,现在就在皇子之中站队显得有些为时过早,风险极大。
贾母沉吟道:“先说说你的看法。”林如海离朝堂之事最近,他知道的总会比外人多些。
“两位皇子年少气盛,性子都有些过于急躁了。”林如海捋着胡子道。
贾母会其意,决定再仔细琢磨琢磨进宫的事儿。她安排林如海夫妇暂且在荣府住下,待明日黛玉进宫回来,再让他们一家三口一同回去。
林如海心中对皇帝传旨的事多有不满,枉他为臣忠君这么多年,皇帝前日还口口声声说会重用他,转眼却要坑掉他的女儿。黛玉是他唯一的骨血,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怎能由着他人摆布自己女儿的命运。林如海辗转反侧一夜,次日,心神不安的目送贾母和黛玉进宫。祈祷事情能顺利解决,否则,他宁肯舍了这个添麻烦的官。
王熙凤有四品诰命的头衔,可以陪同贾母她们一起进宫。照理说孙慕青也有诰命披身,不过她刚嫁进林家不久,诰命手续还没齐全,故去不得。
贾母和黛玉先见了元春,元春穿着杏黄色华服,云鬓里簪着凤凰孔雀样的钗头和步摇,镶嵌着各式样的宝石,凤嘴里还吐出较长的珠宝流苏珠串。整个人打打扮的珠光宝气,光彩照人。贾母、黛玉、王熙凤三人刚行礼见过,不得说闲话的功夫,便见惠妃差人来请。元春笑着带她们三人去储秀宫见惠妃。
惠妃穿着一身香色的便服,皮肤保养得好,虽然人到中年,那张秀丽的瓜子脸唯有微笑时方在眼角显现出几条细纹。模样观之可亲,一副贤良淑德模样。惠妃并没有拿架子,还命人拿了上好的贡茶与贾母等人品鉴。贾母一回说好,她便叫人赏了几斤与贾母。贾母忙带人谢恩。
惠妃笑着道:“你客气了,我与元春妹妹好着呢。”此一见她心里对荣府有所改观,暗赞这荣府一家子够规矩。惠妃目光移向贾母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她扫了一眼王熙凤,目光最终落在了黛玉身上。“模样标致,规矩懂礼,真是个好姑娘。来,走近些,叫我好好看看。”
黛玉听话的上前。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余光偷偷瞟向贾母,见其态度没什么变化,方安了些心。
惠妃问了问黛玉读什么书,会什么才艺。黛玉一一答了,只是每回一句话,都会不自居的先看贾母一眼,答得倒是十分好。惠妃笑了笑,道乏了,吩咐元春好生与娘家人相聚。
元春带着人回宫,一进门便免了规矩,问贾母:“母亲为何没来?”
贾母脸色微变,回她道:“回娘娘的话,她身体不适,不宜进宫。”
“母亲病了?”元春惊讶叹一句,转即瞧贾母和王熙凤的脸色不对,拍桌厉害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不跟我说实话?”
贾母不为所动。王熙凤倒被吓了一跳,毕竟眼前的人是贤德妃,君臣之礼在先啊。王夫人看眼贾母,不知道该附和着说,还是说实话。
贾元春薄怒,皱起眉头。
“娘娘忘了根本了,还有发怒的资格?”贾母嗤笑的反问她。
贾元春愣住,万没想到她到如今这地位,竟有人敢出言随意责备她,尽管眼前这人是她的祖母,但这于理不合!
贾元春攥紧手里的帕子,对贾母怒目而视,因顾及往日亲情,方隐忍着不发作。她身边的小太监可不管这些,出言斥责贾母无礼。
“王氏快要被休了!”贾母一语惊人。
贾元春吓得忙打发走闲人。母亲的嫡妻地位不保,她哪还有什么架子可拿,忙问贾母何故。
王熙凤麻利的解释了王夫人贪污的经过。贾元春听得满脸乌云密布,无语了。默了半晌,贾元春方想起黛玉在这,打发她的大丫鬟抱琴先带走黛玉。
贾元春发现贾母的性儿变了好多,加之她母亲的遭遇,她忖度这些年她不在时家里必然发生了许多变故。
后妃中不乏许多娘家背景深厚的,贾元春出身于走下坡路的荣府已是被人瞧不上了。现今她好容易混出头,有个盼头,若是忽然她母亲被休,她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王夫人的事儿她想用权利镇压都不行的。母亲犯错的证据确凿,老太太又是个硬性儿,根本强迫不来的。
贾元春左思右想,还是暂且服了软,跟贾母赔错,替母求情。
贾母方抬眼正经看她,用纳闷的语气道:“没想到你是个糊涂的,皇帝如今多大岁数了,又有多少皇子皇女,你现今受宠,得了个贤德妃的名号过得好。且不说二三十年后如何,就来个三年五载,你还能保得了自己好么?”
贾元春觉得自己好似一面鼓,被贾母这一棒子敲得振聋发聩。别说什么三年五载,就是三五月以后,她也难保自己会像现今这样。后宫这地方,从来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瞧你这身抢风头的衣裳,再看看惠妃的,你和她差得何止一星半点儿。”贾母又道。
贾元春看看自己的装扮,有些委屈道:“这些行头都是惠妃姐姐赠与我的,她说她上了岁数,穿不得艳丽了。”
“说你就信,”贾母瞟一眼元春,嗤笑道,“你脖子上长得东西光是吃饭的?”
元春愣住,抖了抖唇,有些适应不了贾母的说话方式。忒毒了!可她不敢反驳,她母亲的命也便是她的命运还被贾母掐得死死的。不过细想想,元春觉得贾母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王熙凤是作为调和人物存在的,一面温言劝慰元春,一面分析她面临的危险。令贾元春意识到自己身处虎狼聚集之地,随时有没命的风险。
元春好歹比她父母强,很快就有醒悟的趋势。
贾母暂且消了些怒气,方稍微放软了语气:“我是你亲祖母,不会害你,也体谅你的难处。照理说你母亲的过错足够休她十次八次了,这次饶她,全看你们兄弟姊妹的情面上。”
贾元春落泪感谢贾母,“是我错了,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是谁。多谢祖母点化,孙女以后该怎么走还要劳烦您老人家指条明路。”
见面的时间并不多,贾母没功夫给元春一一详述,挑重点告知她:“惠妃在利用你,什么事都别信她。想在宫里活长久,好好肃查身边人,谨记那些被贬、已亡后妃的前车之鉴,向那些稳坐后宫屹立不倒的妃子们学习经验。不要问政事,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在皇帝跟前随意有所求。总之,低调行事,谦虚做人,千万不要求你不该要的东西,更不要出风头。还有一事你必须谨记,即便是有机会,也绝对不要回家省亲。”
贾元春听到最后一句愣住,不解的看着贾母,不明白为什么。
“我问你,惠妃省亲过么,荣妃、宜妃呢?”
贾母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打醒了元春。
元春接连摇头,终于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这三位妃子都是皇帝身边的老人,育有皇子皇女,在宫内地位极高;她们尚不曾的资格出宫省亲,自己若真万幸得了这等好机会,也是万万不能应下的。就如祖母所言,风头太过,她便会成了众矢之的,必然命不久矣。
贾母等到时候走了。
贾元春受教颇多,倒很舍不得放走祖母这个睿智的老太太。
临走前,贾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嘱咐,“你林姑父家的事儿,你得帮一下。回头保不齐惠妃会问你,一定要夸黛玉,顺便跟她提一提你父亲和你大伯。切记,只在惠妃跟前悄悄地提。”
贾元春点头,含泪送走了贾母。不多时,果然惠妃派人召见她。贾元春盘算着这时间皇上有可能去她那儿,换了套衣裳,精简发饰,打扮的不温不火的去她那里请安。
“好妹妹,快来我身边坐。”惠妃不等元春行礼,就笑呵呵的让她过来。她发现元春换了衣裳,有点不满意的说,“怎么换了,原来那装束多光彩照人啊,正趁你娇艳如花的年纪。皇上若瞧见了,也会喜欢的。”
“妹妹手笨,才刚喝茶弄脏了衣裳。”元春转移话题,问惠妃叫她来何事。
“才刚瞧你林表妹是个不错的,跟我说说她。”惠妃颇有兴致道。
元春来了劲头,开嘴就夸黛玉,但凡她平生学过的好词儿全都变着法的用在了黛玉身上。惠妃起先听得劲头很盛,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了,甚至有些不耐烦。元春还在说,顺嘴扯到了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一嘴带过他,话峰便转向他父亲和赦大伯。惠妃忙插话叫停了她,元春要走,她却还要留她,请元春品鉴御膳房的糕点。
不多时,皇帝来了。惠妃上赶着告知皇帝今日元春见家人很顺利。
皇帝笑眯眯的看向元春,见她今日装扮轻盈许多,眼前一亮。
惠妃笑着接着说:“瞧妹妹见家人那副泪眼汪汪的样儿,臣妾便觉得心疼她。算一算,妹妹自入宫来,已有十多年不曾见过家里人了。真叫人又心酸又心疼,我的好妹妹哟!”
皇帝有多动容,转眼看元春:“即是如此,便准你回家省亲一趟,如何?”
惠妃忙叫元春快谢恩。
元春正经跪地给皇帝谢恩,随即婉转回绝了。
惠妃不解地问:“好妹妹,难得又一次机会省亲,这可是皇上赐予你莫大的荣幸啊,你为什么不愿意?”
皇帝听此话脸色略微阴沉了,看向元春。
元春忙请罪道:“蒙圣上隆恩,臣妾今日已得见了家人,心中感恩知足,别无奢求。倒是惠妃姐姐,她离家已有三十年,许久不曾见过娘家人了。”
皇帝欣喜的看一眼元春,转即笑道:“那就承你的意思,让惠妃回去,就这么定了。”
惠妃快速组织好拒绝的话,她刚要说就被皇帝这句话给噎回去了。
皇命已下,一言九鼎,容不得反驳了。
……
惠妃正为省亲出风头的事儿烦躁不已,便见儿子直郡王乐呵呵的来恭喜她。惠妃气得训他不懂事。直郡王明白后,忙劝慰惠妃几句。
惠妃气得直扯手上的锦帕:“也不知贤德妃那厮是故意的,还是蠢的!”
“我看是蠢的,她太感恩效忠于母妃了。”直郡王笑道,丝毫不怀疑母妃控制人心的能耐。
惠妃被儿子哄笑了。
直郡王跟着乐呵,紧接着挑眉问他:“林如海的事儿,母妃您看怎么样?”
一听“林”字,惠妃就想起元春说林黛玉的那些‘赞美话’,两只耳朵就嗡嗡的难受的不行。惠妃想起当时元春摆出那副替娘家人求虚荣的急功近利的样儿,便觉得恶心得不行。惠妃转念再想她问黛玉话时,那丫头就像个提线木偶似得,还得看贾母眼色行事。惠妃从猜测这一切肯定是贾家老太太指使的,这老家伙以为这样努力卖好就有机会攀高枝儿。真够蠢得!有这么蠢的一家子拖后腿,丫头也不机灵,就算是林如海的女儿,弄来了也没用。
惠妃十分肯定回绝直郡王:“不行!不过是个翰林院掌院学士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一家子的蠢货,没什么本事。你别动心思拉拢了,换别人。”
……
回绝皇家亲事是个技术活儿。不能明着违抗得罪不该惹的人,更不能自毁名声;比如装性子不好或者称病之类,宫里的消息传的最快,很容易落得京城皆知,误了姑娘家以后的路。
贾母经一夜的慎重思考,忖度惠妃该是个善于掌控利用人心的人,她既爱算计,性格必然多疑。故此,贾母只要收拢调/教住元春,令其在惠妃跟前强势推销赞美黛玉。惠妃必然本能的有所怀疑和抵触,下意识的拒绝林家这门选择。如此既不会得罪哪个大人物,更加不会毁了黛玉的闺名,可谓两全。
贾母携王熙凤、黛玉从宫里出来,松了口气。三人乘车回府,过了二门下车,贾母见垂花门前立着一少年,身着一身粗布衣,背影十分眼熟。
王熙凤没多想,当即开口问前头那人是谁,因何挡路。
贾母看着那人身影一动,眯起眼问:“是宝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木兰缘”,灌溉营养液,o(n_n)o谢谢木兰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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