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一章 光明
暴昭藏身的茶楼内,来自真定大营的悍卒们已经穿好了与锦衣卫一模一样的飞鱼服,配上绣春刀,拿起了藤牌、弓弩等武器。
但鲜亮的衣服,却掩盖不住他们低落的心情。
“暴公?”
属下们见他迟迟没有下达攻击的指令,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句。
“暴公,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总不能干坐着吧!”
另一名属下问道。
“等!”暴昭回答的斩钉截铁。
这次行刺,是他谋划许久,精心策划的结果,绝对不允许失败。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暴昭喟叹一声:“但是,我们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确保能把伪帝斩于马下之后再行动,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反倒坏事。”
手下们闻言,有人道:“暴公,可那边的弟兄,眼下怕是”
暴昭背过了身去,手下们看着他落寞的身影,也是相顾无言。
都是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兄弟,说是不为所动,又怎么可能呢?
“暴公您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相信这些手下说的是真心话,但现在并不是他计划最终发动的时机。
“光凭一套锦衣卫的衣服,我们是混不进去的,必须要等能够制造混乱的时机,还要接着等。”
暴昭抬起手阻止了他们。
手下焦急道:“暴公,再等等伪帝若是跑了,我们那些兄弟可就白死了!”
“听我命令!我不会让他们白死!”
暴昭霍然转过身来,众人这才发现,他的眸中血丝混杂着泪花,声音也嘶哑到几乎听不见。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蹦出了这句话:
“我一定会拿伪帝的头颅,为兄弟们报仇!”
暴昭走到窗口前,向外眺望远方,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多少风。
——他需要风。
按照这个季节的规律和他的测算,过不了多久,就要起东南风了。
“听我命令,否则,军法处置。”
“是!”
他们对视一眼后应道。
暴昭点头,深吸口气平静了一番自己激荡难耐的内心后,开始了难捱的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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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要不您来坐吧。”
穿着赤金色龙袍的朱高燧,身上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朱棣叉着腰,躲在视线的死角里笑道。
“现在你是皇帝,你坐,我站着。”
金忠和金幼孜对视了一眼,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很好,逆贼已经被二皇子一网打尽,终于可以继续安心看擂台赛了。
朱棣笑吟吟地问道。
“现在高逊志和卓敬,谁更被看好啊。”
大明虽然没有大宋那么热爱关扑,但民间之风犹存,尤其是在江南地界,因此既然是朝廷半公开举办的擂台赛,那么有人坐庄有人下注,几乎是理所当然之事。
金幼孜答道:“普遍更看好高逊志一些。”
“押高逊志几个回合击败卓敬的多?”朱棣复又问道。
金幼孜犹豫了刹那,答道。
“一个回合。”
“嗯?”
见朱棣有些不理解,金幼孜连忙解释道:“高逊志辩经素以犀利敢言,一针见血而闻名,从来都是一合定胜负,要么胜要么败,很少有拖到两个回合以后的。”
金忠附和道:“臣也听说过,高逊志辩经向来是以速度取胜,从不给对手任何机会,只要让他抓住一丝破绽,必定能将敌方置于死地。”
朱棣恍然,点头赞同道:“若是这般,那今天倒是好看了。”
确实,朱棣的脸色下一瞬就变得很好看了。
擂台上,高逊志上来就放自爆式大招。
“天下唯有一理,故推至四海而难,须是质诸天地,考诸三代不易之理。
汉虽不能复三代之治,然犹尊君卑臣,敦尚名节。
然魏晋以降风俗日坏,叛君不以为耻,犯上不以为非,可谓惟利是从,不顾名节,以至于有唐之衰。”
基本不怎么需要翻译,高逊志的意思就是说,天下的道理就是礼义,这是三代开始就明白的,汉朝虽然不如三代,但做的还不错,魏晋以来越来越垃圾,风气越来越败坏,所以有了唐朝的衰落。
也就是说,按照从三代到汉唐的历史经验教训,如果不讲礼义和三纲五常这些东西,社会风气的败坏是必然的,所以治理天下必须以礼义为先,强调伦理道德在治国过程中的作用。
单独从这些话来看,高逊志说的没什么问题。
但卓敬的嘴唇一直在无声地示意高逊志。
“.别说了.别说了。”
然而跪坐在当面的高逊志却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朗声说道。
“自李世民以来,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循循然中唐凌夷,之于五代,天下荡然,兵强马壮者王之,莫知礼义为何物矣。”
在卓敬凌乱的眼神中,高逊志完成了绝杀。
“国家之治乱本于礼,夫治天下之具,孰先于礼义者?”
卓敬起身,干脆利落地说道。
“——我认输。”
随后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下擂台去,一秒都不想多待,一句评论都不想发表。
果然是一个回合定胜负。
严格地来说,击败卓敬不是高逊志,而是朱棣。
高逊志敢说这话,属于是为了赢连命都不要了。
台下的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连哗然都没有,这么多人的现场,竟然静悄悄到只有呼吸声,夸张点说,落针可闻。
这时候大家关心的不是自己赔钱赚钱,而是永乐帝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
当然了,台下没人敢抬头,去窥探旁边二楼窗户后面“皇帝”的脸色。
但“皇帝”此时已经快急哭了。
“父皇,要杀要剐您说句话啊。”穿着朱棣龙袍的朱高燧不敢回头,小声说道。
“砰”
朱棣把桌案上的杯盏茶水全部扫落在地。
他跟他爹一样,从来不搞什么喜怒不形于色,老朱家的皇帝,生气了就要杀人,从来不憋在心里把自己气出病来。
什么喜怒不形于色,那是没能耐掀桌子的人才玩的。
朱高炽也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一幕,似曾相识。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练子宁、景清.
朱高炽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
“父皇息怒,此等狂徒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朱高炽赶紧劝慰道。
最终,朱棣还是冷哼一声。
“看在是国师组织的擂台赛的份上,朕放他一马,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高逊志与卓敬的这场关于“义利”的辩经算是结束了,只是朱棣的话,却让不少人心惊胆战起来。
一名身着绯袍的大太监走了下来,警告了高逊志和曹端后,这件事被轻轻揭过。
第三场,是高逊志对阵张宇初,以“王霸”为主题。
这里必须要简单介绍一下王霸之辩的起源和背景,否则很难理解为什么在永乐元年思想界的动荡里,王霸之辩是继义利之辩的另一个极端重要的争论点,因为这直接涉及到了程朱理学所推崇的孟子与姜星火新学所推崇的荀子之间的理念之争。
王道与霸道的说法,一开始是孟子提出来的,也就是孟子关于君主应该走什么样的治国路线的看法,所谓王道,孟子的定义是“以德服人者为王”;所谓霸道,孟子的定义是“以力胜人者为霸”.简单来讲,就是说“王道”是君主凭着自己的德行而感化天下万民,让天下万民心悦诚服,而“霸道”则是君主依仗自己国家的军事实力强行征服,被征服的百姓心中会存在不服甚至怨气。
孟子说春秋五霸就是因为以“霸道”而成就的一时辉煌,但也正是因为霸道,所以没有延续下去。
因而从孟子的王霸论来看,就是讲使用“霸道”治理国家只能短暂地强大,只有选择“王道”安邦定国才会真正赢得百姓的衷心爱戴。
而荀子生活的时代比孟子要晚,孟子觉得春秋五霸转瞬即逝,而荀子看到的却是战国诸雄“大鱼吃小鱼”一般把周围的国家吃干抹净,谁吃得多谁活得久,所以正是因为历史时代背景不同,荀子提出了跟孟子截然不同的王霸论。
荀子通过自己对各个诸侯国发展历史的研究得出结论,也就是仅仅是推行“王道”是无法成功的,所以荀子认为君主应该要做到“王道”和“霸道”同时进行,甚至在某一历史时期要以“霸道”为主,才能实现真正的强国富民。
例如春秋五霸利用“霸道”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但是因为没有“王道”思想,所以很快又没落;但是接着诞生的战国七雄依然是行“霸道”,但却学会了喊“仁义”的口号,以“仁义”作为一个借口,行军事兼并之实,但这些国家却都很成功,没有一个是以德服人的,都是逼迫敌国的百姓臣服,可也没见到谁承受了什么不可承受的后果。
所以荀子认为,孟子的王霸论太过于理想化,荀子的结论是“道王者之法,与王者之人为之则亦王;道霸者之法,与霸者之人为之,则亦霸”,而实际上战国的情况则是“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也就是说诸侯推崇礼制、尊重贤才,才是真正的“王道”;诸侯重视法律、爱惜黎民,属于真正的“霸道”,而非孟子概念里那种。
正是因为王霸之辩,不仅涉及到了现实庙堂的争执,更涉及到了两派背后所尊崇的圣人的理念争执,所以这场对决,才显得尤为重要,甚至超过了前面的义利之辨。
就在这时,擂台周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引起了朱棣等人的注意力。
只见张宇初手中拿着一张纸,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高逊志。
“怎么回事?为何还未宣布比试开始。”
见父皇没开口询问,朱高炽自觉地皱眉问身边的太监道。
刚才那名太监刚上楼,又连忙跑下去查探了,随即折返回来,他小声冲着朱棣禀报道:
“回陛下,刚才高逊志打算把原本规则给改了”
话还未说完,便遭到了淇国公丘福的质疑:“谁让他们改规则的?”
太监低垂着脑袋不再吭声,心想这件事也怪不得自己。
朱棣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着吩咐旁边的太监道:“去把主持比试的董伦给朕找来。”
是的,前不久告老还乡的礼部左侍郎董伦这次被请了回来主持比试,作为解缙的前靠山,也只有他老人家资历、地位、威望、才学足够,立场也够不偏不倚。
毕竟,人家可是老朱在世的时候就御书赐了“怡老堂”三个大字留给他致仕用的,髟沐几、玉鸠杖这种自己用惯了的器物,老朱都舍得割爱,可见董伦的威望地位。
很快董伦走了上来,道:“老朽叩见陛.”
“免礼。”
朱棣指着外面擂台上的高逊志和张宇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朕让伱们准备比试,你们却搞乱了比试规矩。”
董伦苦着脸解释道:“陛下容禀,是高逊志提议,为了避免刚才那样的熬人,所以才要加快比赛节奏,把思考的时间缩短一半.双方都认为可行,这才改变了比赛方式。”
是的,刚才几乎要晕倒在擂台上的汪与立,以及逐渐升高的日头,让双方都不约而同地认可了加快比赛节奏的提议。
毕竟除了曹端,剩下的高逊志、姚广孝、张宇初,都算不年轻了,要是真陷入鏖战,这又不是《倚天屠龙记》,没有年纪越老越能打的说法,年纪越老才越不禁耗。
而这种快节奏比赛,其实是不利于曹端打消耗战的,所以由高逊志提出,守擂的一方没有理由不接受。
朱棣听了董伦的话后,略微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朕希望更改仅此一次。”
“遵旨。”
董伦恭谨应道,心中松了口气,总算是糊弄了过去,今天永乐帝的耐心似乎还不错。
金幼孜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或许他们觉得,短时间足够他们分出结果了,而且这未必不符合荣国公的心意。”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朱棣。
“正是如此。”
作为燕军二号军师的金忠摸了摸胡须,笑眯眯地道:“若是论辩经,他们是高手中的高手,我猜一柱香时间内决出胜负并非难事。”
金忠和金幼孜相视一笑,他俩知道,这个提议确实是高逊志的主意,但真正能做决定同意的,还是姚广孝这个最后的守关人。
“既然如此,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陛下,万一挑战方赢了呢?”
成国公朱能忽然问道。
朱棣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老和尚是个聪明人,他绝不会犯错误。而且”
他的目光移向远方的姚广孝身上,似有深意。
朱能微愣,接着反应了过来,想来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捏在手里。
朱能跟姚广孝相交多年,他知道老和尚肯定不打无准备之仗。
擂台上。
依旧是守擂者享有第一回合的主动权。
如果说汪与立和卓敬都是那种先试探两招再绵里藏针以决胜负的选手,那么到了高逊志和张宇初这里,风格显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两人都是讲究抓着对手的弱点不放,以雷霆之势速战速决的。
张宇初不是儒家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君子风范,他非常珍稀这个先手机会,毫不犹豫地顺着刚才高逊志露出的“破绽”猛攻。
是的,高逊志刚才击败卓敬的时候只说了几句话,但已经被张宇初找到了破绽。
这也就是辩经这个游戏,为什么高手也很难一挑多的原因,不仅是说得多底牌露的多,破绽也会跟着露出来。
张宇初开口道:
“贞观七年,李世民召臣下聚于显德殿,议治国之道。
魏徵曰:若圣哲施化,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期月而可,信不为难,三年成功,犹谓其晚。
封德彝对曰:三代以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化而不能,岂能化而不欲?若信魏徵所说,恐败乱国家。”
人群之中惊疑之声不断,这是《贞观政要》里关于王霸之辩的很有名的一个典故,一般是坚持己见的魏徵以及最后的结果来说明行王道的正确,然而.这话好像不应该是从守擂的张宇初嘴里说出来的吧?
这算是怎么回事,我说你的话,让你无话可说?
但坐在台下的曹端,面色却稍微凝重了起来,他挺直了脊背,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高逊志的反应。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张宇初一开始就要露一手了。
张宇初的话语还在继续。
“魏徵答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于当时所理,化之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若言人渐浇讹,不及纯朴,至今应悉为鬼魅,宁可复得而教化耶?
太宗每力行不倦,数年间,海内康宁,突厥破灭,因谓群臣曰:贞观初,人皆异论,云当今必不可行帝道、王道,惟魏徵劝我。既从其言,不过数载,遂得华夏安宁,远戎宾服,突厥自古以来常为中国劲敌,今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使我遂至于此,皆魏徵之力也。
《资治通鉴》亦载: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张宇初黑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高太常方才讲自李世民以来,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以至于晚唐五代莫知礼义为何物矣,然李世民行王道,重功利,得有此语。依高太常看来,若是李世民行霸道,重礼义,是否反之?”
这就是典型的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既然刚才高逊志为了击败卓敬,以李世民暗喻朱棣,并且给李世民定性,那么此时自然不好再反身说李世民做得对了.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高逊志难道不可以在否认李世民的礼义有缺的前提下,赞扬李世民行王道导致大唐兴盛的结果吗?虽然王霸义利通常是混杂在一起纠缠不开的命题,但硬要从中间切一刀,似乎也是可以办到的。
平常可以眼下不可以,因为如果高逊志进行二分法,那么朱棣支持姜星火进行的变法就有了依据。
这就是说,辩经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辩个输赢,而是为了现实的庙堂而服务。
王道还是霸道,亦或是王霸道杂之,都在朱棣的一句话里。
你如果自己把王霸义利切割开来,那么就相当于拱手给变法派递上了一把刀。
所以,不能切割。
而且即便是强行切割,既然李世民可以做到,那么朱棣为什么做不到?朱棣一样可以有违礼义的情况下做到行王道(或王霸道杂之)来治天下。
如果从后世人的视角来看,朱棣在未来的二十年里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然而就如同贞观七年的人不知道李世民将要把大唐变成什么样子一样,永乐元年的人,也不知道朱棣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所以眼下的争论,表面上争论的是过去,实际上争论的是未来。
而张宇初这个黑胖子相当狡猾,第一回合给高逊志提出的问题,无论高逊志选择哪个答案,结局都是输。
继曹端以后,很快就有人想明白了过来,他们纷纷紧张地看着台上的高逊志,等待他采用何种方式来破题。
而修改规则之后的沙漏,正在快速地流逝着。
留给高逊志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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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李景隆的时间同样也不多了。
李景隆意识到,如果能阻止暴昭的阴谋,配合上在日本立下的功劳,那么他足以重新赢得朱棣的信任,回到大明庙堂的核心,所以这件事他要做得漂亮些。
李景隆飞速思考了刹那,然后问道:“姜郎,你觉得什么情况下,暴昭手里这点人,能遮挡面部混进去刺驾?”
两人几乎是心有灵犀地说道:“起火!而且是起大火!”
是的,只有起了大火,他们才有充足的理由遮挡面部以躲避浓烟;同样,也只有在大火造成混乱的情况下,这几十号人才能不惹眼、不被盘查地混进去。
“那怎么混进去?”
姜星火挨个举例道:“他们要扮作锦衣卫,亦或是五城兵马司的火兵或者铺子里的火丁?”
这里得简单介绍一下明初南京的消防工作。
南京城的消防分为三个部分,宫城内的消防由内廷专门的宦官负责;皇城内的消防由金吾卫等禁卫军负责;皇城以外的南京城内消防由五城兵马指挥司负责。
五城兵马指挥司下面设有专业的消防部队——火兵。
火兵主要是为了防御敌军火攻引起的火灾和防范其他日常火患,有数百人,一般在城中心的鼓楼附近的值房待命,配备完整的水桶、藤斗、麻搭、竹梯、斧、锯等救火器具。
当然了,五城兵马指挥司下属的火兵不可能顾得过来上百万人口的南京城,然后南京城里按照不同的街坊,一共设有上百处“红铺”,每铺有铺头及火丁八到十人,属于半官方的消防组织,铺内除了有床榻以供火丁们休息和躲避雨雪外,还有火钩、水桶等救火器具,火丁还兼具一部分更夫的作用,他们轮流值夜,击柝振铃,提醒人们注意火盗。
李景隆先排除了一个答案,随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他们扮不来火兵火丁,火兵火丁都是要灭火的,没那两下子马上就得露馅,而且火丁拿不了兵器,火兵也只能拿斧、锯,不能携带正常的兵器他们如果想全副武装地混进去,一定是扮作锦衣卫,因为其他卫没有随意走动的权限。”
姜星火沉吟道:“在浓烟缭绕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河北口音的锦衣卫确实无人敢拦,遮挡面部也是合情合理,恐怕没人能识别出来,可是该如何制造大火呢?靠黑火药吗?”
李景隆看着姜星火说道:“诏狱周围的情况你比我清楚。”
“我知道。”
姜星火也有些费解,正是因为清楚诏狱周围的楼宇都被控制了,不存在埋藏大量黑火药或者是木柴、煤炭、猛火油的可能,而远处点火也不可能达到给现场制造混乱的效果,所以他才费解。
至于混进现场的人在街边点火,那就更不靠谱了,怕是火苗还没点起来就被锦衣卫给抓了。
“按正常的方法,都是不可行的,必须要点着现场中心的建筑物才能造成混乱,可那么大的楼宇,虽然是木质的,可想要被点燃,就必须要大量黑火药、木柴、煤炭、猛火油等易燃物这些东西路面上运不过去,更没办法挖地道.等等!”
姜星火忽然想到了什么。
“暴昭会怎么做?”李景隆连忙问道,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想明白。
姜星火苦笑了一声:“我知道答案了。”
“热气球。”
李景隆怔了怔方才恍然。
“不错,恐怕唯有你发明的热气球,才能做到这一点了,而且暴昭也确实不缺敢于赴死的死士我在信中听说了,你去江南平乱的时候,南京城中研制、放飞热气球一时成风,国子监就有不少监生制作出了热气球,不过也有摔死的,但无论如何,暴昭确实有可能制作出热气球,也有可能在上面装满火油,用以引燃建筑物制造混乱.可是假如这个推论成立,我们怎么才能找到暴昭布置的热气球的位置?难道要靠大索全城吗?”
“有办法的。”
姜星火解释道:“其一,城里现在都是禁飞区,热气球哪怕不展开,体积也非常大,而且城内很少有宽敞的地方起降,一般都是在城外;其二,热气球的飞行需要看风向,夏天南京城刮得是东南风。”
这里便是说,自从热气球蔚然成风后,朝廷很快就下令禁止在南京城周围方圆五十里放飞玩耍了,原因也很简单,这东西飞得高,能窥探皇宫和皇陵。
所以要是在城里出现热气球,早就被人举报逮到了,百姓举报向官府是有赏钱的。
“所以我们用数学方法,完全可以推算出一片大致区域。”
“既然假设暴昭使用热气球制造大火和混乱,那么他的热气球一定是布置在诏狱东南方向的城外,而且考虑到不能绕弯子否则会给城内足够的预警时间,那么这个夹角应该就在15-25°之间,也就是这个范围。”
姜星火在地上大概笔画出了一条西北-东南的热气球飞行轨迹图,跟前世他玩吃鸡时候的航班跳伞路线倒是挺类似,随后又用以诏狱为中心,用两条线切出了一个扇形图。
李景隆看着地上画出来的区域,蹙眉道:“从城外起飞的话,现在怕是来不及搜索了。”
姜星火干脆道:“两手准备,一手搜索阻止起飞,一手准备空中拦截。”
“空中拦截?”
这是李景隆从未听说过的名词。
“嗯,既然已经测算好了敌方热气球的飞行方位和区域,那么完全可以靠着饱和式起飞,实现空中拦截,让人在空中把他们的热气球打爆。”
“用弓弩?”
“弓弩没用,只能把热气球穿个洞,人家照飞不误。得用火铳发射霰弹,既能把热气球的球囊打烂,也有可能直接引燃猛火油。”
姜星火招呼了一声几名侍从甲士:“你们先去兵仗局取他们新研发的重型火铳,随后来飞鹰卫找我。”
几人听命离去。
看李景隆还呆在原地,姜星火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去飞鹰卫,新时代总有新时代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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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经现场的众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场大明版的九妖妖或许即将降临,他们依旧紧张地注视着擂台上的高逊志和张宇初。
在沙漏走完之前,高逊志终于开口。
他没有从张宇初给的两个答案里选,而是独辟蹊径。
“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义之偏者,霸者之事也。”
此话一出口,台下的曹端就忍不住击节赞叹道。
“妙哉!”
高逊志的回答确实很巧妙。
张宇初给了两个选项,①王道+功利②霸道+礼义。
高逊志哪个都没选,而是说只要得天理,符合人伦,也就是符合三纲五常,那在礼义上就是尧舜那样先王的王道;而如果为了一己私心,即便是行王道,行仁义,但其实也走遍了,本质上行的还是霸者之事,也就是霸道。
这个说法在后世人看来或许有点不要脸,难道看事情是“论心不论迹”吗?难道李世民行王道把大唐治理的很好,结果到头来还要被说是一己私心,算不上王者,只能算霸者吗?
但是,在明初这个时代的道德评价体系之下,高逊志说的还真没错。
君子论迹不论心?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提是修心,正所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如果你内心的出发点,也就是你的“意”是歪的,那么无论你做了什么,结果都是歪的,哪怕你做的事情是对的。
所以,在断定李世民“意不诚”的前提下,那李世民做了再多的事情,创造了多好的治世,都是霸者,永远不能成为王者。
“汉祖、唐宗,明君也,然究其根本,乃是人欲作祟,而非追寻天理,故而行王道不可至礼义,仅此而已。”
“三代先王之世,以道治天下,而非以法治天下,后世反之,然若以霸者行王道,循祖宗之法,谨遵三纲五常,尚且维系治世,但又任一变更者,治世不存也。”
朱棣的血压已经在上升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这还想活吗?
什么叫“以霸者行王道,循祖宗之法,谨遵三纲五常,尚且维系治世”?
意思就是朱棣好好地仁义治国,遵守老朱的法规和三纲五常的传统,还能坐稳皇位,你小子只要自己乱折腾,那马上就天下大乱。
这还没完,高逊志又补了一刀。
“秦二世而亡,后人哀之而不鉴之,隋帝杨广行霸道,废文帝之法,乱纲常旧俗,亦二世而亡矣.李世民正因此缘由,方听魏徵之言,行王道以致贞观之治也。”
听到高逊志拿隋炀帝来暗喻自己,朱棣的血压已经彻底拉满了。
而紧接着,张宇初的血压也快满了。
“自李世民以来,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此言非虚。”
“李世民行王道,重功利,此言亦非虚。”
“汝号称‘道门硕儒’,今日之所惑,究其根本,不过是呆读死书,不通经义而已。”
“三纲五常,实乃天理,以天理解万事万物,迎刃而解。”
不得不说,高逊志跟汪与立的风格真的是截然不同,他这个嘴就没饶过人,一边自爆不说,一边还要嘲讽张宇初。
但偏偏.他把张宇初提出的两难抉择给解出来了,而且解得极为漂亮。
张宇初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想起了姜星火之前交代给他们的各种临场预案。
在这种情况下,张宇初知道,自己想要靠自己的实力战胜高逊志,恐怕是非常困难了因为经过短暂的交锋,张宇初就知道,高逊志比过去更强了。
在洪武朝二人就曾有过交手,那时候张宇初是一胜二负。
如今胜算渺茫,再不出姜星火教得绝活,怕是等不到朱棣的天降惩罚,就要被高逊志深厚的理论功力和犀利的攻势辩驳的哑口无言了。
张宇初看着高逊志,缓缓开口道。
“汝言三纲五常乃是天地之道,天下至理。
然天地之间,何物非道?
赫日当空,处处光明。
闭眼之人,开眼即是。
岂举世皆盲,便不可与共此光明乎!”
既然你不要脸,要讲求心性,论心不论迹。
那好,我今日如你所愿。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论心”,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唯心”。
吾心光明亦复何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