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天山脚下的龟兹王安旭尔国,岁月静好,一派田园牧歌的恬静气氛。
唯一有些不太寻常的是,从前最喜欢口嗨的汉朝商人与官吏,最近都安静了下来。
很少再看到有汉人趾高气扬的在城市、集市之中,吹牛口嗨,夸耀汉朝的富庶与强大。
没办法,半个月前,他们斩钉截铁的告诉其他人——匈奴人这次完蛋了,王师必然惩戒!你们就等着看大汉兴义师,伐无道吧!
结果,等了好几天,只等到令居方面的一纸交涉而已。
至于吹嘘之中的王师?
汉军精骑,连影子都没有在龟兹出现过。
嘴强王者们大受打击,士气低落,于是一个个都耷拉起脑袋,好多天都不活跃了。
而龟兹人天性慕强,见此情景,也多有私底下腹诽甚至调侃汉室的言论。
毕竟,先前汉家商人与官吏们,可都是言之凿凿,自信满满,断言匈奴必定要因此倒大霉!
结果,却连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汉人只是派些了使者过去警告。
虽然措辞严厉,但在龟兹人看来,却是色厉内荏,不过挽尊罢了。
匈奴人若是能被人一封书信,几句警告就吓住了。
那还是匈奴人吗?
事实上,不止龟兹人,尉黎那边乃至于楼兰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汉朝人的话,也没必要信太多……”
“都是吓唬人的罢了……”
“匈奴终究还是有些底蕴的……”
各国贵族,纷纷开始思考起来。
甚至有人,敢公开议论此事,说什么‘车骑将军,到底无能,面对匈奴这等强国,有所顾虑也是正常’。
一时间,原本几乎已经为亲汉派所控制的列国政局,又有了些别的味道。
毕竟,西域诸国,是天生的墙头草和慕强者。
历来就是谁强给谁当狗。
如今,汉匈局势,看上去似乎又要起波澜。
自然难免有人要起歪心思,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装个备胎,以备将来有变,可以转换阵营。
便像现在,龟兹王安旭尔宫之中,龟兹左大将维章,就在龟兹王安旭尔面前,苦心劝说着:“大王,汉、匈皆强国,龟兹小国也,小国在两大国间,唯两属方是自保之道,况且前年地方守军杀了居延校尉赖丹,与汉的关系也产生了裂痕............”
“今大王一心慕汉,万一将来匈奴得势,我恐龟兹……”
龟兹王安旭尔听着,目光闪烁,显然有些意动。
因为,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龟兹也就是在西域三十六国之中,勉强可以算一个大国。
但与汉、匈相比,无疑是蝼蚁。
偏偏龟兹又处于天山北麓之下的战略要冲,现在汉室强大,固然可以庇护龟兹。
但将来万一局
势有变……
龟兹岂不是……
龟兹王安旭尔沉吟许久,正要开口说话之际,忽然,宫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龟兹王安旭尔眉毛一皱,侧头看去,就看到几个贵族急匆匆的走进来,对他拜道:“大王,匈奴人停止进军了……”
龟兹王安旭尔目瞪口呆,他面前的那位左大将维章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汉朝那位车骑将军一封书信,几句警告,就能让匈奴十万大军俯首。
这比神话还荒诞!
恐怕是连梦里都不会有的情况!
沉默良久,龟兹王安旭尔站起身来,看着那位左大将维章:“你竟敢在我面前妖言惑众,企图蛊惑我背弃伟大的天子陛下,罪无可赦!”
“来人,将这个罪臣绑起来,马上送去城外的王师军营,请王师处置!”
“再传本王的命令:即日起,有敢诽谤王师,非议上国贵人,甚至蔑视上国天子者,一概就地缉捕,械送上国官署!”
说完这些话,这位龟兹王安旭尔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背脊和脖子都凉梭梭的。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对大汉天子的忠诚坚定不移,不然的话……
那位左大将维章却是一脸错愕的楞在当场,直到十几名龟兹武士冲上前去,将他按到在地时,他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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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开口求饶,却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有人将一块破布,直接塞进了他的嘴中。
然后,将他的衣服扒光,用绳子直接捆起来,抬着走出了王宫。
这时,整个延城都已经疯癫了!
匈奴的回复,这个时候已经传遍全城——匈奴人无条件接受了那位汉朝将军的所有条件!更派出了使者,前来龟兹,与汉协商!
最开始,连汉朝的商人与官吏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匈奴使团入境的消息传来,他们才反应过来。
然后,之前所有质疑过的人,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紧接着无边的恐惧袭上心头。
尤其是那些曾经公开发表过某些言论的贵族,如坐针毡。
好在,他们不需要担心太久。
因为很快,龟兹王安旭尔派来的军队,就直接闯入他们的家里,将他们抓起来,捆起来送去城外的汉军军营。
此事,在龟兹的历史上留下了重重一页。
甚至,成为了龟兹历史的分水岭。
从此以后,龟兹上下再无敢质疑、怀疑汉家的人或者势力。
于是,全国上下团结一致全力汉化,不过数年,这天山脚下的夷狄之邦,就变成了衣冠礼仪之地。
他们因此,甚至比汉人更讲究礼仪、秩序、尊卑,更强调钢厂伦理!
以至于有内郡来的文人,在抵达龟兹后,以为自己来到了齐鲁之地。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匈奴人低头臣服的事情,从龟兹迅速传遍整个西域都护府治下,随之传
进边墙之中。
而张安世已静候多日了。
“匈奴人还算识相!”听说这事后,张安世抿嘴一笑:“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太苛责他们了!”
“张悦!”张安世挥手叫来自己的家臣,对其吩咐道:“你带人替吾走一趟,去楼兰,让郑都护往匈奴军中,派遣人员担任监军……”
“主公……”张悦一脸错愕的不敢相信:“主公臣立马就去,只是匈奴人会同意吗?”
“自然可以!”张安世笑了起来,对他道:“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册子,交到张悦手里,叮嘱道:“去了楼兰将此信交给郑吉,让他派遣人员,依照此册之上的吩咐,见机行事便可!”
数日之后,匈奴使团自玉门入塞。
随同他们一起入塞的,还有龟兹、尉黎、楼兰三国送来的‘犯汉之官’,差不多有三五十人。
但,最引入注目的,还是匈奴使团带来的马车。
整整二十余辆马车,装载着满满的金器、银饰以及珍宝珠玉。
其重量压得车辙深深陷入路面,车轮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
每到上坡,便需要十几名奴隶牵引,方能动腾。
及至玉门,匈奴人便打开了这些马车上盖着的帆布,露出其中所装载的物事——金灿灿的金币,充满异域风格的美玉,雕琢的宛如水晶一般剔透的珍宝,以及精美至极的各种银饰。
一时间,整个玉门塞下都是珠光宝气,耀的人眼睛都花了。
城楼之上的商贾士民,见到这个情况,都是目瞪口呆:“这匈奴人,怎么变得如此阔绰了?”
而张安世见此情景,也是感慨一声:“论起搜刮的本事,匈奴人一骑绝尘,天下无双也!”
想都不用想,这些金币银饰珍宝珠玉,肯定是匈奴人在大宛掘地三尺找出来的战利品。毋庸置疑,这些珍宝身上,必定沾满了无数大宛人的血泪。
恐怕,匈奴人已经将大宛人过去十余载的积蓄以及其在丝绸贸易上的利润,都给挖出来了。
不过……
这与汉家何干?!
张安世于是满脸笑容,带着部下,亲自出城相迎。
“匈奴使者哲昂,再拜大汉车骑将军张公!”正使是匈奴王族成员,也是先贤禅的堂弟,哲昂:“奉我主单于之命,小使特来向将军请罪!”
接着,他便奉上了一份礼单以及一封匈奴国书。
张安世轻笑接过来,看了看其中内容,便喜笑颜开,上前扶起哲昂,道:“贵使远来劳顿,还请入内休息!”
这匈奴人,真是给足了他与大汉帝国面子。
国书之中,不仅仅全盘低头认错,更送来向郁成城百姓赔礼、道歉和抚恤的金银珍宝。
足有金币一万枚,银饰千件,更有宝玉、玛瑙等千余件,价值不可估量。
至于为何这些东西不赔给郁成城百姓,反而送来玉门关?
匈奴人不说,汉家也不会计较。
毕竟,上国还是要有些度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