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衣襟,寒冷的天,鬼影跟着四个虎贲军穿过一座山,来到这座半山腰上,这里向阳,却风劲大,这是一片平地。
这片平地还算宽广,四周被群山包围,地上长满杂草,杂草竟有半人高,密密麻麻,若是藏着什么人,根本无法发现。
杂草颜色枯黄,更显萧瑟,鬼影忽然觉得冷,究竟是因为,衣裳被打斗之处的湖水打湿,还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不好的预感,这种由内而外的阴冷不好受,他抬头望天,确定这里阳光甚好,而自己正沐浴在阳光之下。
奇怪,这是怎么了,不就是见那个蠢公主高阳?
他一边走着,一边把玩着手指,故作淡定,问前面的引路的虎贲军,“四位大人,还不知你们怎么称呼?”
虎贲军首领被鬼影打伤,一路走来是另外两个属下搀扶,他们走在鬼影前面带路,另外一个属下在鬼影身后盯着,确保他不会溜走。
听到这话,虎贲军首领回过头,对鬼影大方施礼,“在下是虎贲军千总王蚕。”
“你把我带到这,你家公主究竟在哪阿?”鬼影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走。
“鬼影大人莫急,就快到了!”
鬼影刚要出言嘲讽,话未出口,只见这片平地不远处,一辆高大豪华的马车,黑楠木为车身,斜阳映窗,黑色暗沉的车身仿佛金光璀璨,窗桕的雕刻,玉琼花草,金作树木,奢侈无比,马车门前一对白玉雕饰美轮美奂,马车的富丽雅致和周遭萧瑟的杂草形成鲜明对比。
马车站着四个侍卫,未着官服守护马车旁,还有一个侍女,这个侍女他认得,曾经穆折清的贴身婢女,后来跟了高阳的丹栀。
看来这马车主人是高阳无疑了。
王蚕向前几步,跪地道:“镇国公主,鬼影带到”
此话一出,鬼影心里莫名颤抖一下,转念一想,高阳如今是尊贵的镇国公主,这样的规格待遇,乘坐豪华马车也不足为奇。
侍女将马车的精美帘子掀起,里面的高阳一身红衣,高坐于马车上,手里拿着沉香手串把玩着,还是那张美艳的脸庞,犀利带着妩媚的眼神。
她总是这样,初见面时,你以为她美艳狠厉,聪明阴毒,那双绝美的眼睛,额前点的梅花妆,浓墨又恰到好处的眼妆,锋芒毕现,气势非凡,似乎不像一个娇弱的公主,远远看去,倒有几分女帝的气势!
可惜,高阳永远是高阳,只是一个蠢到极致的女人,若非继承了她母亲的容颜,她连这表面气势都没有。
只要一开口,那个女人蠢头脑便暴露无疑,也不知,穆哲枫和明岱凌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
高阳轻蹙眉,她和鬼影对视的第一眼,这熟悉的鄙夷眼神,她见得太多,她明白鬼影在想什么,停下手里不停转动的沉香手串,她坐在马车并不打算下车,这马车比寻常马车要高一些,她就这样居高临下说道:“怎么,你们鉴鹰司的人都不识礼数?”
鬼影站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跪地行礼,“微臣鉴鹰司副指挥使,皇陵监官鬼影参拜镇国公主!”
他是朝廷官员,是变态疯子,他喜欢随意杀人,做事毫无原则,恣意似游侠,但他毕竟不是江湖侠士,他是朝廷中人,他不屑礼仪,更不屑高阳,但高阳确实是大瑧朝的镇国公主。
他甘心跪拜行礼,并非因为敬畏高阳,而是敬畏皇帝!
见高阳久久不回应,他正打算起身,却传来高阳的话,“我让你起来了?”
这话是出自高阳之口?鬼影满脸诧异抬头看向高阳,对上高阳那张美丽又轻蔑的脸。
他当真没看错?高阳是哪里来的底气,她不会以为自己封了一个镇国公主,带了八个侍卫,一个侍女,乘着一辆豪华马车,就这样,就足够震慑他鬼影?
果然,高阳还是那个高阳,蠢得无可救药,丝毫没变化!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更有趣,更好羞辱高阳的说法,他听话的不起身,跪着就跪着罢,他跪的,从来不是高阳,他跪的只是大瑧的礼法。
他见丹栀从马车内拿来茶碗,茶筅等点茶工具,高阳接过,用茶筅开始搅拌茶末。
“镇国公主,如今我面具摘下,您不觉得我这脸和白琰小公爷很像?”
鬼影仔细注视高阳的一举一动,她听见这话时,点茶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只是一瞬,不露声色,她抬头对着鬼影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公主倾世容颜,引得无数男子昼思夜想,但不知您和白琰有无情愫?若是有,您看我这张脸如何?白琰生死不明,失踪许久,若公主思念他,您看我的脸和白琰一模一样,若是公主不嫌弃,微臣愿代替白琰慰籍公……”
最后一个字未说出口,被高阳扔过来的茶筅砸在脸上!
他不生气,抬起右手擦去脸染的绿色茶末,继而对着高阳笑,那笑是炫耀自己羞辱高阳的得意。
高阳也不见生气,将手里的茶碗递给一旁的丹栀,“鬼影大人,怪不好意思,我方才手滑了。”
“公主金枝玉叶,我这样的卑贱之人,您做什么我又敢说什么。”
“够了,鬼影,你就不想对我说什么?我特意来骊山寻你,咱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高阳不想和鬼影无意义废话,开门见山。
她和鬼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见面说这些虚伪又阴阳怪气的话令她恶心。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脸和白琰表兄完全一样,她来骊山之前,就听说过鬼影摘下面具的传闻,也知道他和白琰像。
即便做了心里准备,当丹栀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她第一眼见到鬼影,她还是震惊无比,顶着同样的容颜,白琰是骄傲尊贵,这个鬼影卑鄙龌龊,变态恶心,臭名昭著。
“公主要我说什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就凭公主带的八个侍卫?”鬼影打量一圈周边的侍卫,撇了撇嘴,眼里是无尽不屑。
“你顶着这张脸,你早就知道,你和白琰、高栖夜是同胞兄弟?即便那样......”高阳摇着嘴唇,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说得没错,我早知晓我和他们的关系,他们一个成了高贼养子,一个成了忠国公独子,只有我,呵,无父无母,自小当了皇帝的杀人走狗,你和白琰是表兄妹,和高栖夜是兄妹,所以呢,因着这一层关系,我就要对你手下留情,可惜我没有,当初你受火刑,我可是亲手将你送进铁棺材里!”
鬼影说到这仰天大笑,他笑声越来越大,他身上单薄得衣裳,看着湿哒哒,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不觉得羞愧和失败,他的喜怒哀乐永远不同于常人,像个疯子。
看着面前的鬼影,高阳不自觉攥紧了双手,她脑海里浮现了天湖山白琰中箭的场景,她不会武功,如果她手里有弓箭,她会毫不犹豫射死他,让他也体会一下白琰中箭的感觉。
他依然是那个变态,就算知道他兄弟是谁,父母是谁,就算被穆哲枫砍断一条手臂,他的疯癫行为丝毫不会减少,他总是一副愤世嫉俗,怨天恨地,要杀尽所有人才能解气的那个变态疯子。
“很好,既然你不念兄弟情,我也不必为他们顾及什么,鬼影,你我的恩怨该做个了断,如果我说,我今天足够取你贱命,你——信不信?”
一棵小矮松被鬼影连根拔起,用力甩在地上,“臭婊子!”
他刚要起身,被两个侍卫猛冲过来按住,他嘴角还是那种鄙夷轻蔑的笑,却不再挣扎,任由他们按住。
任何人说这话都可以,就凭高阳,凭她带的八个侍卫,真是好大口气,自从被穆哲枫砍断了左手臂,他不会怨恨穆哲枫,他只会把所有仇恨算在高阳身上,他没去找高阳寻仇,那个蠢女人还自己送上们来。
这一次,穆折清不在,穆哲枫和明岱凌都不在,究竟还有谁能救你!
正在两个侍卫纳闷鬼影为什么甘愿就擒,瞬息之间,鬼影轻松挣脱,飞跃起身,一脚踢飞一个侍卫,夺过另一个侍卫的剑,一剑砍下,那侍卫一命呜呼!
“镇国公主而已,我会放在眼里?”
仅间隔十步路左右,鬼影右手执剑,大步大步向高阳走来,一身白衣,一条断臂,一秉长剑。
几日的阳光,骊山的雪化的没有踪迹,漫山的绿色松柏不受寒冬影响,地面枯黄的杂草,四周泛着金色阳光的断壁山石,无形中都成了鬼影的左右随从,它们跟着鬼影主人,八面包围高阳,杀伐凛凛,似乎,包围圈的高阳插翅难逃,必死无疑!
此时王蚕已经站在高阳马车身侧,他拨出长剑,“保护好镇国公主!”
高阳手里不知几时多了一个酒杯,鬼影的身影近在眼前,她身边的侍卫根本不是对手,如此凶险之时,她一脸平静,轻轻摇晃手中酒杯,随后玉手一松,“你不会以为,我只带了八个侍卫?”
酒杯落地,落在黄土并没有激起清脆的声音。
她左侧一个侍卫见酒杯碎裂,从腰间掏出一个信号弹,向天空发射,大声喊道,“虎贲军出动!”
上方的山崖之上,赫然冒出一圈红缨甲胄的将士,他们穿着和寻常将士看似没有区别,仔细看他们头盔上红缨都加了一根羽毛花翎,他们各个手执弓箭,对准山脚下的的鬼影!
鬼影停下脚步不再上前,他巡视周围一圈,山上的虎贲军人数不少,没有两千,也有一千五百号,原本她以为高阳只是调动虎贲军八个人,即便只是调动八个人已经令他吃惊。
因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调动皇上的亲卫,皇上去长安前,有可能会把调动权交给穆哲枫或者宁王,如今看,必定穆哲枫将调动令牌给了高阳。
莫说给高阳,就是穆哲枫自己,不到紧急,绝不能私自调用,给他是恩宠,是荣幸,是信任!就这么轻而易举给高阳报私仇?
穆哲枫是疯了吗?
不,穆将军不是糊涂人,难道是这个妖女用了什么蛊惑手段,或者接近穆哲枫偷了令牌?
当初穆哲枫冲冠一怒为高阳砍了他的手臂,他就恨,他对高阳恨之入骨,最起码那时,穆哲枫为高阳报仇还有分寸,如今已经到了毫无分寸,彻底失去理智?
如果真是这样,穆哲枫一定会因为高阳失去皇上信任,被皇上治罪,甚至被高阳害死!
他宁愿相信,一定是高阳蛊惑了穆哲枫!
鬼影想到这,仅在眼前的那个美丽女子,他越看越恶心,即便高阳再绝世容颜,在他眼里都是蟑头鼠目,丑陋至极!
“高阳,穆哲枫为你砍断我的手臂,我可以不计较,但你蛊惑他,伤害他,我绝不能原谅,你也别忘了,骊山是我的地盘,皇陵区有多少鉴鹰卫你可知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