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龙镇上的小小早点铺子,就如同一个路边不起眼的小泥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有这么两条遨游江海的大鱼在此相会。
而随着秦玉文那一声明显带着几分不善的话,秦家的手下们登时上前,目露凶光地将夏景昀和陈富贵两人围住。
夏景昀半点不惧,看着秦玉文,淡淡道:“秦公子想动手?你若是敢在这儿这么光明正大地杀了我,你信不信你整个秦家都得为我陪葬?”
秦玉文双目通红,但理智却还存在,闻言挥了挥手,让手下都散开。
夏景昀语气忽然一缓,笑容又重新浮现在脸上,“这就对了嘛,我来找秦兄,是想来帮你的,大家不必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呢!”
“帮我?”
秦玉文冷笑一声,“这可有意思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夏景昀撩起衣袍,大剌剌地在他对面坐下,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邓金彪等人,没有说话。
这般眼神秦玉文倒也不陌生,便又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出去。
一旁的护卫有些迟疑,秦玉文淡淡道:“一样的,他若是敢这么伤了我,江安侯府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待众人都退了出去,夏景昀一脸诚挚地开口道:“秦兄,真是来帮你的。”
秦玉文瘪嘴不信。
夏景昀接着道:“这帮北梁人一跑,你怕是有许多鸭子砸手里了吧?你打算怎么办呢?”
秦玉文挑了挑眉,但显然比起之前多了些兴趣。
“卖给我吧,我帮你一把,也替你解决一个难题。”
夏景昀忽然开口的一句话,给秦玉文干懵了。
他虽然对夏景昀极其仇视,但是商人嘛,就该认钱,卖给谁不是卖呢!
夏景昀自然是不可能出得了那么高的价格,但哪怕只是一百文,他也算是止损不亏了。
于是他开口道:“你能出多少钱?”
夏景昀伸出两根食指。
秦玉文一脸防备的怀疑,“你能出两百文?”
夏景昀笑了,“秦兄,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二十文。”
秦玉文面色一僵,旋即暴怒,猛地一拍桌子,“夏高阳!胆敢消遣本公子,你真当本公子不敢对你动手吗?”
随着他的动作,桌上的碗碟齐齐一震,而屋外守着的手下也登时上前,围住了门口。
夏景昀面如平湖,半点不慌,“秦兄可能还没认清现实,我跟你分析分析吧。”
“不管这帮北梁人先前将这个鸭子的价格抬到了一百文也好,两百文也罢,甚至哪怕一两银子一只也行,但他们走了,没有这种冤大头抬价,这鸭子,它就只值四十文一只!不要再抱着什么一两百文的价格做什么美梦了。”
“其次,你现在手上保守估计有二十万只鸭子,这么多鸭子,你养得了吗?秦家控制了整个中京绝大部分市场不假,但你们是做分销的,养殖的话你们没有那个条件,勉强养殖难道是没有成本的吗?这么多鸭子聚在一起,稍不注意起个鸭瘟,一出事就是几千几万的死,你到时候不更是血本无归?”
“最后,就算你想通了,但是不想卖给我,但你觉得你能卖给谁?这京畿的各家又有谁会买?你巧取豪夺,在外面市价一百五十文一只的时候,你仗着秦家的威风,用六七十文一两的价格强买了来,你现在又拉得下那个脸皮去卖回去吗?你真当大家都是泥人没火气?还是你秦家的脸面就这么廉价?”
秦玉文沉默了。
他被夏景昀说服了。
的确,他现在手上的这些鸭子,还真是个麻烦事。
中京城每天就只能消耗那么几千只鸭子,如果不卖就只能养着,养着就有成本不说,还很可能出事,他虽没养过家禽,但昨夜也听手下人说过,最怕出瘟,一死就是一连片。
但是夏景昀此刻以二十文钱收,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
左右不过是两三万两的本钱,全部扔了不要又如何?
他堂堂钱公子,非要为了这点散碎银子坏了自己的面子吗?
就在他一番思量,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夏景昀又开口了。
“秦兄,我再与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知道你真正的难题是什么吗?”
秦玉文看着他。
“你因为与我的个人意气之争,出手对付我这个看似在财力和经商之事上毫无底蕴的小喽啰,在这时候,你是没问题的,身为秦家继承人这是你该有的霸道和特权。”
“但是当我干净利落地化解了你的攻势,展露出了不逊色于你的经商本事之后,你并没有消停,在令妹在我们之间搭设了和谈的台阶之后,你依然被愤怒蒙蔽了头脑,再次出手对付我,这时候,你就有些失去一个合格商人应该有的理智和判断了。相信看到秦家继承人这样的行为,你们秦家的家主和族老恐怕不会很开心吧?”
“你第二次出手,跟我斗了这么久,损失怎么也得有五六万两银子吧?这样一笔巨款,你还没能最终取得胜利,你说你们的族老会怎么看着你?会不会觉得你志大才疏,软弱无能?你该不会以为你这下一任家主是板上钉钉的吧?”
“最后,这个鸭子的事情,你又搭进去了两三万两。若是你气急败坏,直接不管不顾,烂摊子直接扔了,你是快意了,你说他们会怎么看你?”
夏景昀一句句地扎着心,然后道:“但是,你把鸭子卖了,尤其是卖给我,这当中的意味就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你在经历了挫折之后,已经成熟了,开始懂得低头,懂得哪怕输红了眼,但只要能够挽回损失也能够理智判断了,哪怕对面是我这个罪魁祸首,是你认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份品质,对其余家族而言或许没什么,但对一个商人世家有多么重要,无需我多说吧?”
“有了这个,或许你还能因祸得福。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花六十文,四十文来买你的鸭子,都不如这二十文来得有价值,你舍弃这点小钱,赢得的是他们对你心性成长的褒奖和赞许,是对你秦家继承人之位的巩固。”
“所以,秦兄,好好考虑一下吧。”
夏景昀说完就不再开口,笑着拿起桌上一个没吃的馒头,慢慢嚼了起来。
秦玉文沉默地想了一阵,被夏景昀彻底说服了,但还是不甘地问了最后一句,“三十文?”
夏景昀摊了摊手,“本来是可以,但是我现在被你打得没钱了,只付得起二十文。”
秦玉文现在就一个感受:垂死病中惊坐起,凶手竟是我自己。
“好!那就二十文。”
“秦兄英明,想必经此一事,未来秦家在秦兄执掌之下,必有一番大作为!”
秦玉文沉着脸不吭声。
夏景昀从怀中掏出两份契约,笑着道:“秦兄,咱们就先签了契书吧。”
秦玉文嘴角扯了扯,感觉自己完全被夏景昀拿捏住了,但他也认同夏景昀先前的话,对如今的他而言,最紧要的,还真是稳固族中地位,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至于这夏景昀,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所以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强忍着屈辱,让人找来笔墨,签下了文书。
而后,双方又一通交割,看着江安侯府的人去而复返,高高兴兴地将他们一个时辰之前花一百五十文一只的价格买走的鸭子,用二十文钱一只的价格拉了回去,秦家上下的脸黑得都跟锅底一样。
不久后,吴管事又押运着剩下的鸭子走了过来,一通令他们懵逼的交接之后,江安侯府的人带着一笼又一笼的鸭子,扬长而去。
目送着这支长长的队伍走远,夏景昀忽然走到秦玉文面前看着他,“秦兄,借一步说话?”
秦玉文没有拒绝,和他走到一旁。
两人的护卫都各自跟在身后。
“何事?”
夏景昀微笑道:“有个事情想跟秦兄透个底。”
秦玉文疑惑地看着他。
夏景昀小声道:“北梁七公主的确是病了,但你不觉得用鸭子血治病有点荒谬吗?”
说完夏景昀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秦玉文呆立原地,这几日的种种在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转过,一条条信息中的不合理之处逐渐显现,渐渐组合成了一个足以让他崩溃的猜想!
“夏景昀!我誓要杀了你!”
秦玉文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