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准备去其他宾客那里,便看见十观和琴南和在花凌霄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当初帝云城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十观和琴南和了,这些年来,这两位老先生一直留在了圣月城,几年不见,两人看起来好似更硬朗了一些,尤其是十观,更加仙风道骨了。
萧惜惟一直有一个心愿,便是希望十观能留在云隐国入太学授课,可惜,十观志不在云隐,反而去了寒月国,既然他选择了月弄寒,萧惜惟也只好作罢。
两人迎上前去,十观一见他们便呵呵笑了起来:“两位小友,恭喜恭喜啊。”
凌汐池笑了笑,先是朝他见了礼,又转而向琴南和行礼。
琴南和笑眯眯道:“几年不见,当初的小丫头也长大了,懂礼貌了,不错不错。”
凌汐池回想起当初刚见面时她误以为他是个老色鬼,毫不客气地给他的那两拳,也是不好意思起来。
看着她,琴南和像是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唉声叹气起来,“连你这丫头都回来了,我们家那个疯丫头还不知道回来,这些年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连她爷爷都不要了,这个不孝女,真是气死我了,我当初就不应该那么含辛茹苦的把她养大,应该把她扔到水里淹死才是。”
看着老人家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连胡子眉毛都抖动了起来,凌汐池愣了一下,也问道:“琴爷爷,连你也不知道陌陌去哪里了吗?”
琴南和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忧虑,他对琴漓陌气归气,可那也是他唯一的孙女了,说一点都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这丫头说是去找圣影卫的后人,可圣影卫都隐遁了那么多年,哪里那么容易找到,即便找到了,谁知道他们还愿不愿意插手外面的事,这丫头失踪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她独来独往惯了,若真死在外面,说不定连个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说着说着,琴南和只觉悲从中来,不由得老泪纵横,十观见状连忙安慰道:“南和兄,稍安勿躁,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操那么多心了,漓丫头聪明伶俐,是个喜欢玩的,许是遇上了什么好玩的事这才一直没回来,等她哪天玩腻了就会乖乖回家的,今天是两位小友的大喜日子,你在人家喜宴上哭算怎么回事,你不要你琴家的脸面了。”
琴南和用袖子拭着眼泪,“我孙女都不要我了,我还要什么脸面,她要死了,我们琴家就绝后了,我哭一下还不行吗?”
十观捋着胡须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简直像把刀一样直戳进了琴南和的心窝子里,“放心吧,只要你家那老祖宗还活着,你们这些后辈就是死绝了,你们琴氏一脉也是绝不了后的,你就不用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香火传承操心了,况且我算过了,漓丫头福大命大,定能长命百岁。”
琴南和一听他提起他那个老祖宗就来气,什么祖辈树德,后嗣蒙恩,敬畏先人,是谓孝道统统都顾不得了,骂道:“呸,你个牛鼻子老道,你说的话能信吗?你当初不还说,我家那老祖宗定不会跟一些小辈动手吗,你看看他当初都在血域魔潭干了些什么好事?”
他可是听说了他那个不要脸的老祖宗在地底下呆了三百年都没学会做个人,一出来就对人家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图谋不轨,当众抢人家老婆,一群后辈被他打得残的残,伤的伤,打完就拍拍手走了,最后还得让他们这些后辈给他擦屁股,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投生到了他的后辈身上。
差一点,据说就差一点,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成了他的祖宗奶奶了,那不膈应人吗。
凌汐池也笑了起来,她是不担心琴漓陌出事的,这丫头比猴子都精,一有不对劲就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武功又高,打得过她的真的还没几个,以她那混迹江湖的经验,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她的,这样的人都能出事的话,那其他人就更不用混什么江湖了。
她安慰道:“琴爷爷,陌陌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你要真担心她的话,我们这边也多派些人出去找她如何?”
说罢,她扭头看向了萧惜惟。
萧惜惟揽着自己妻子的肩,立即道:“若是琴老前辈需要的话,晚辈可以动用当初藏枫山庄的力量全力去寻找琴姑娘。”
琴南和这才转悲为喜,笑嘻嘻地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见终于将琴南和安抚了下来,凌汐池的目光这才转向了一旁安静听他们说话的花凌霄身上,抬腿走到了她的身边,娇声道:“阿娘,您怎么跟两位前辈一起过来了,您不是说,外面太闹腾了,要回房间休息吗?”
花凌霄在小苦海清修许久,已经习惯了安静,如今回归红尘,一时根本适应不了这样的喧嚣与繁杂,凌汐池心疼她,也觉得宴请宾客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她出面,便早早地让侍女带她回去休息了,没想到她竟然和十观他们走在了一起。
十观笑道:“我和南和兄在后院偶遇了居士,一时兴起便多聊了几句,居士在小苦海清修多年,悟道至深,实在令吾等佩服,我与南和兄有心在苍梧山举行一场万法大会,故而请教了居士一番,届时希望居士也能同去参与。”
凌汐池好奇地问:“这是个什么大会?”
十观捋着胡子道:“是一个集合了各大宗教的修行法会,当今天下烽烟四起,多逢忧患,值此兵荒马乱之际,人们大多矇昧未开,若能集百家学说之所长,为众生指点出一条新的路,岂非一件好事?”
花凌霄倒是很赞同他的这个想法,点头道:“先生有大义,如此功德无量的事,我自当追随先生,也为众生献一份绵薄之力。”
她也有私心的,自从那日看到了返尘归阳石里的场景,她的心中便压着一根刺,她害怕有朝一日,她所看到的会成真,再加上凌汐池如今有了身孕,正好她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为她日后的孙儿祈福消灾。
凌汐池仰头看了萧惜惟一眼,萧惜惟一笑,手落在她的腰间,说道:“既然你们有此宏愿,我们自当竭力支撑,其他的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但这场万法大会所需要的财力物力,云隐国都可以为你们提供。”
得了萧惜惟这句话,十观和琴南和对视一眼,笑了起来,说道:“这场大会,有云隐和寒月两国鼎力相助,甚好甚好啊。”
这时,琴南和四下望了望,疑惑道:“对了,那两个牛鼻子老道呢,跑哪里去了,一晚上都没见着了,既然人都来这里了,还扭扭捏捏怕见你们不成?”
说着,他便要去找人,凌汐池连忙问道:“琴爷爷,你在找的可是仙霄宫的两位道长?你也知道他们来了吗?”
琴南和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他们便是与我们一起来的,这举办万法大会的想法还是他们提出来的呢,没想到啊,那叶伏筠虽然坏透了,可这仙霄宫的理念却是好的,也算是淤泥里开出了一朵莲花啊。”
凌汐池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位道长出现在这里,乃是因为这场万法大会,她心中有些唏嘘,没想到他们脱离仙霄宫那么久,却仍还是遵循着当初仙霄宫的教义。
仙霄宫最初的教义便是以护卫苍生,济世救人,广研各大宗教为己任,希望能从中悟破生死大道,所以门人多为修行弟子,很少涉足江湖,只在天下大乱之时他们会派出门中弟子,是言拨乱反正,所以当初灵武山上空寂和尚才宁愿一死,也想为仙霄宫留一条后路。
她正想着,这时,萧惜惟突然道:“汐儿,其实那两位道长此来还有另一件事。”
凌汐池奇道:“什么事?”
萧惜惟:“那晚两位道长与我见了面,他们想重振仙霄宫,只是……”
他顿了顿,没有将话说完,凌汐池心细如发,立即反应过来,说道:“他们怕我们阻止?”
萧惜惟点了点头,“他们害怕我们因为叶伏筠的缘故,对仙霄宫仍是心存芥蒂,日后还是会找仙霄宫的麻烦。”
凌汐池笑了,问道:“你会吗?”
萧惜惟握着她的手,表情十分柔和,“我当初之所以找他们的麻烦,还不是因为你,如今你在我身边,我找他们的麻烦做什么,况且,我一直觉得,仙霄宫的教义并没有错,只是在叶伏筠的偏执下偏离了正道而已,如果有人愿意鞠躬尽瘁的去匡扶世间道,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去阻止呢。”
凌汐池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其实姐姐一直将仙霄宫当做家,如果能重振仙霄宫,想必她也会很高兴的吧。”
听她提起叶孤影,萧惜惟的眼波动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对于叶孤影,他不能说自己问心无愧,虽然他从未对她有意,可说到底,她也与他有过一场荒唐而又充满算计的婚约,他自知对不起她,也一直想要补偿她,但他亦知道,有些伤害是怎么也补偿不了的,若是能让她重掌仙霄宫,这对她造成的伤害会不会减轻一些。
凌汐池看着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笑了笑,伸手牵住了他的手,说道:“那我们把姐姐找回来,让她和两位道长见见好不好?至于她要不要回仙霄宫,那便看她自己的选择,况且,我也想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好。”
萧惜惟嗯了一声,看着她泛着柔波的眼睛,再一次沉溺了进去,每当这种时候,他就生怕自己对她不够好,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份善解人意。
远处,谢虚颐远远的看着萧惜惟一行人,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说道:“看来惜王也同意了,十观前辈他们的这场万法大会是成了。”
月弄寒喝了一口酒,说道:“十观前辈有大智慧,他很清楚,当今的纷乱源于最初的人心不古,战争靠的并不仅仅只是武力,最重要的是思想,靠武力得来的太平只能维持一时,杀戮无穷尽时,战争也无穷尽,这些年来,他一直有开坛授课,教化众生的心愿,若是他的这个心愿能成,那也算是一件好事。”
谢虚颐笑了笑,看了看陪在一旁的叶随风和叶岚倾,突然长身而起,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壶酒,说道:“人太多了,我找个地方喝酒去,随风可愿陪我一起去喝一杯。”
叶随风抬眸看他,心中明白他此举是何意,当初为了凌汐池的婚事,月弄寒允他暂离军中,如今凌汐池已经顺利完婚,也是该他回归的时候了,再怎么说,如今他还是寒月国的将军。
他点了点头,起身准备随着谢虚颐离去,可看着还在此处的叶岚倾,便问道:“需不需要末将先送陛下回府。”
月弄寒摇了摇头,说道:“你和虚颐去吧,不用担心我。”
叶随风犹豫了一下,又冲着叶岚倾说道:“倾儿,夜里凉,你去为陛下温壶热酒来吧。”
叶岚倾乖巧地嗯了一声,起身离去,叶随风这才放心地跟着谢虚颐走了。
路上的时候,谢虚颐打趣道:“我说,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急着把你的小妹妹给支走,她一个小丫头,你还怕陛下对她做什么不成。”
叶随风道:“我没那么想。”
谢虚颐:“你没那么想,可你那么做了,你们叶家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护犊子,你以为陛下是瞎子,看不出来?”
叶随风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月弄寒看着他们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抬眸看着夜空中那轮凄清的月亮,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寂寥涌上心头。
他伸手拎起身旁一坛还未开封的酒,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想回月王府,留在这里孤单,可回到月王府更孤单。
夜慢慢深了,月亮悄悄隐入了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