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那番话说出口,听得柳木一愣一愣的,如此犀利的言论,柳木还是头一回听到,且先不说秦城这番话正确与否,柳木对秦城思虑如此之远也感到极为惊异。这个思量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将军的范畴,甚至说超过了军方的范畴,但是秦城却说的那般自然。
也正是因为如此,柳木才倍感意外,到现在为止,柳木总算得明白,秦城的志向怕是远不止于沙场征战。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柳木才真切的理解到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的含义,或许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么遥远或者说离自己那么远的东西,自己方才才会在对待匈奴俘虏的问题上表现出与一个将军身份不符的仁慈。
但是转念一想,柳木又觉得有些不妥,或许自己与秦城的差距不仅是有无远见的问题,还有那个不可逾越的鸿沟。想到秦城先前那句话,柳木的耳根有些微红,抬起手抹汗的动作也有些不自然。
偌大的战场平静下来,骠骑营的将士们却没有立马歇息的时间,骑兵战场的打扫工作总比步兵战场要麻烦的多,因为骑兵的高机动性,所以军士的断肢残骸总是到处都是,你收拾完这一具尸体,总还有下一具尸体在更远处。
六七千匈奴军士被剥夺了武器甲胄集中起来,由全副武装的骠骑营军士看押着,准备让逐郡的屯军先押解回去,然后再由朝廷发落。有俘虏需要处理是麻烦的,但要是杀光那些匈奴人,骠骑营又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因为人知必死后在临死前的反扑总是最激烈的,两者权衡,多跑一些路程便算不得什么太费力的事。
相比之于匈奴大军的伤亡,骠骑营的损失便要小的多,伤亡数字如果给丹狼知晓,他一定会大喊“这不可能,这不科学!”骠骑营依仗的不仅是轻重骑合剑的威势进攻,还有军医制度带来的死亡锐减。
骠骑营和丹狼的大军,算不清到底谁是劳师远征的一方谁是以逸待劳的那方,匈奴自大漠奔袭而来,却在上谷作战了很久,骠骑营从长安北上,靠近上谷时也做了简单的休整。
丹狼要自杀,秦城不给他机会,他便索性闭上了眼睛,扮作活死人,对身边的人和事不闻不问,只是偶尔在匈奴军士叫喊的时候,咳出一口鲜血。
骄傲的人比常人更无法接受失败,尤其是天之骄子,虽然他们看起来很强悍,但实际上他们的内心有时候比谁都脆弱。
先前那座埋伏有匈奴骑兵的小镇,现在成了骠骑营的军营,和伊雪儿如出一辙,秦城也是将主力驻扎在小镇外,然后将伤员搬进城来照料。大军经过大战,上谷已经没有了匈奴骑兵,下一步骠骑营该去向何方尚且不论,趁机做一番休整还是有必要的。
在本土作战不比草原,在草原骠骑营没有休整的机会,因而骠骑营损失很大,但是本土不同,随时有城镇可以休整,伤员可以及时得到救治或者安排,如此便能大大降低死亡人数。
......
“将军,卫将军派哨骑过来了。”秦城正在小镇一个屋子里吃饭,秦庆之进来禀报道。
“叫进来。”秦城道。
须臾,一名风尘仆仆的军士进了屋子,对秦城禀报道:“我家将军让属下转告秦将军:我等在雁门未寻遇到匈奴大军主力,种种迹象表明匈奴主力已经离开雁门。现我部大军正一路北上,若是情势需要便直接进入大漠草原,还望秦将军这边要留神一些。”
秦城皱了皱眉头,问这个军士道:“你们在雁门未曾与匈奴骑兵交战?”
“有过一次交战,但是对方只有两三千人,将军判定说这些骑兵都是用来迷惑我军的!”军士一五一十答道。
“卫将军还有没有其他要告知本将的消息?”秦城点点头,问道。
“没有了,就这些。”军士道。
“告诉卫将军,本将已经知晓了。若是卫将军要进入大漠,就说本将定会来与之呼应。”秦城道,“你下去休息罢。”
“诺!”
军士走后,秦城沉思良久,眉头紧紧皱着,一直到秦庆之说哨骑回来了,有事情禀报。
“在西边二十里之外,我军抓到了一个匈奴游骑......”进来禀报的哨骑如是说道。
“走,带本将去看看。”
......
虽然丹狼自打被秦城逮住之后就一直被绑着,但秦城还是单独给他设了一张帐篷,将他与其他匈奴军士隔开,免得丹狼不安分给自己惹出事来。逐郡的屯军秦城已经派人去联系了,明日逐郡的屯军便会派人来暂时领取这些俘虏,今日夜里秦城就将俘虏安置在城外,派了大量的人轮流看守。
丹狼被反手绑了仍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帐篷里,让丹狼极度郁闷的是,整张帐篷里一件物什都没有,显然是秦城为了防止他瞎捣鼓什么东西。而仅仅是这张帐篷外,秦城就足足布置了骠骑营一个队的兵力!可见秦城心思之谨慎。
天已经黑了,整个帐篷都黑乎乎的一片,唯有反手坐在空荡帐篷里的丹狼,一双还有些生气的眸子在漆黑的空间里转动着。感受到屁股下冷冰冰泥土的温度,丹狼忍不住恼火的对着帐篷外骂道:“他娘的秦城,你得多小气才连张毡子都不肯给本王弄一个?!”
没有人回应他。
帐外骠骑营军士的身影被灯火映在帐篷上,留下一道道黑影,丹狼看着那些没有一个有移动几分的黑影,恨得咬牙切齿。
许久之后,一个骠骑营军士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
接着从门帘透进来的光亮,丹狼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军士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显然不是来给他送毡子的。
丹狼索性闭上眼睛,懒得理会这个军士。
军士走近了丹狼,在他面前蹲下,低声对闭着眼睛的丹狼道,“北海王,你忘了公主的命令了吗?”
这军士此话一出,丹狼立即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名装扮与一般骠骑营将士无二的军士,说的竟然是匈奴话!
不等丹狼说话,这名军士掏出一块骨牌在丹狼眼前晃了晃,虽然大帐内比较漆黑,但是帐外的火光毕竟还是有些能够透进来,再者丹狼在大帐中呆得时间长了,早已经适应了大帐内的光线,面对近在咫尺的骨牌,丹狼一眼便认出,那是匈奴公主伊雪儿才惯用的令牌!
之所以丹狼能够辨认出,乃是伊雪儿和他早就有过约定,两军进入汉境之后信使来往,便用这种骨牌为身份证明!
看清楚骨牌之后,丹狼大惊,不过却还是没有立即回答眼前这个说匈奴话军士的话,而是惊疑道:“你是公主的人,你如何进来的这大帐?”
“先前卑职到这里时,北海王你的大军已经溃败,卑职便索性一同做了俘虏,为的就是能与北海王见上一面。方才卑职借故小解,偷袭了那个看押卑职的汉军军士,这才得了这身行头够混进帐来。”军士有条不紊的说道,说完,直直盯着北海王,等他答话。
“原来如此。”丹狼眼神在军士手中的骨牌上看了两眼,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此来为何?”
“北海王何故如此问?”军士皱眉道,语气已经颇为不善,“公主如果在此,怕是会问北海王好好的两万大军,为何就成了汉军的俘虏?”
“这......”丹狼羞愧难当,看了一眼一脸愤然神色的军士,心里虽然对对方的没好脸不服,但是毕竟自己打了败仗,也怪不得别人,只得道:“非是本王不听从公主的安排,实在是大意了,本王本想独自灭了这支汉军,给公主分忧,不曾想马失前蹄......”
“好了!”军士摆摆手,低声打断丹狼的话,丹狼为何要独自进攻汉军大家心知肚明,无非是为了军功,“公主不想听这些。北海王还是说说接下来该当如何,卑职也好赶快回去复命!总不至于让卑职就说北海王已经兵败被俘,无力回天了吧?”
“当然不是!”丹狼急声道,本来已经兵败的他现在看到了复**找回荣耀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声音竟然也大了几分,意识到失声的丹狼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是否已经按照约定到了附近?”
“北海王说呢?”军士不答反问,依旧是一脸愠色,“北海王快些说,卑职不能在此呆太长时间!”
“好好!”丹狼点头不迭,“你回去告诉公主,明日汉军就会派人来接应,若是公主肯动手,务必在黎明之前,到时本王一定带领军营中被俘的勇士呼应!如此定能大败汉军!”
“好!”军士答应一声,站起身,行礼道了一声告辞,便拉开帐篷大步走了出去,行色匆匆,唯恐在此耽搁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