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出府
靖王虽已大有油尽灯枯之相,可这陡然爆发出来的气势仍十分压迫骇人。
灼华于这压人之势下敛气屏息垂眸端坐,异常恭谦。
昊轩微微皱眉,侧身向前一探,挡住了父亲的视线。靖王立时更为不悦,沉声斥道:“好好的有家不住,却非要跑到外面去住!你这是给谁难堪呢?”
“父王言重了!”昊轩冲靖王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这家里好不好的,却不好说。至于说为何要住到外面……实在是因为若住在府中怕有人算计。”
“胡说!”靖王本来不过才两分气,听完这话立时变成八分,又因身子虚弱,指着他斥骂时便有些气喘吁吁,“你这么说可有证据?空口无凭,便是诬陷!”
昊轩垂下眼帘,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那父王就全当儿子诬陷便是,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将我们两口子赶出府去。”
这简直就是个滚刀肉!靖王好悬没被死,喘了半晌方才皱眉道:“不就是因为早上那个婆子的事吗?舌头也被你们割了,如何还要不依不饶?”
昊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边放下茶碗,边垂眸道:“儿子只是想护爱妻周全,不想……让她如母妃那般过糟心的日子。一天也不行。”
他不允许灼华于这些后宅阴私之事上费神,一丁点儿也不允许。灼华的才智谋略应用于她想做之事上,而不是在这些上头。
说那婆子是冯侧妃的人,秦昊轩一点儿都不信。春松居冯侧妃必然会塞人进来,可今早那粗使婆子身形极快,似会点拳脚。冯侧妃一个内宅妇人可没有这样的大手笔。但现下大家皆不能撕破脸皮,这个锅也只能由她来背。
靖王一窒,越过昊轩又看了灼华一眼,此时虽不似刚才那般严厉,却颇为意味深长,半晌方才无奈说道:“可你二人刚经嫁娶便离府独居,尤其新妇出府,不侍父母公婆,终是要落个忤逆不孝的名声。”
“孝不孝顺的您心里又不是不知道,要那些虚名有何用?正好我给某些人腾出地方,也合了您的意。况且我娘早就驾鹤西游了,我俩要伺候也就伺候您一个人。要不……”昊轩话锋一顿,突然异想天开道,“不如您也搬来清风别院和我们一起住吧?”
灼华捂脸。她这位优秀的夫君,要么是想气死他爹,要么就是个二货。
昊轩最后是被靖王以极嫌弃的姿态赶出秋实居的,可到底还是准了他的请求。
事不宜迟,昊轩一出秋实居大门便立刻吩咐下去,春松居上下马上整理行囊,争取于当天下午就搬去清风别院。至于随行人员,除包大海和灼华的人外,其余人等一个不带。
经了一下午的鸡飞狗跳,细软应用之物一应收拾妥当。只剩些较大笨重的嫁妆,以后再慢慢搬走也不迟。羽寒带着小伍等人,连挑夫都不用雇了,一行人等浩浩荡荡搬出王府向清风别院出发。
靖王老爷子一听这二儿子竟如此雷厉风行,连一刻也不愿在王府多待,不禁气得胡子直抖,差点儿就要重振雄风将来辞行的昊轩一路踢出府去。
不过此事到底是涉及王府和昊轩夫妻的颜面,对外只说是因郡主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特由二爷陪着去别院休养。又以靖王的名义赐了不少东西。
深秋时节,早无暑热,反而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傍晚搬家时,秦昊轩却不趁着这大好的光景扬鞭策马,反而死皮赖脸地非要和灼华挤在马车里同坐。
那辆车也是绝了,被他弄得花团锦簇,车内上下插满了从王府暖房里折来的全部花卉,直把个好好的马车装扮得花里呼哨的,简直如个万花筒一般,除了两人的座位,竟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昊轩还一脸献宝得意的样子,美其名曰“一路赏花归家”,全然不管暖房管事的老太监,看着满园的寸草不生,是如何在他背后捶足顿胸痛苦哭流涕的,简直恨不得为秦昊轩所糟蹋的花花草草披麻带孝以头触地。
马车上,昊轩兴趣盎然地将车上的花一一指给灼华看,并连带着卖弄起自己一个时辰前刚刚弄明白的花名。
“欸,你再看这朵,”昊轩觑着灼华的脸色,笑着伸手从车棚上摘了朵淡紫色的花来,“花房的老夏说它叫蝴蝶兰,娇贵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养死。你看它多像一只蝴蝶?”说着昊轩抬手将那朵花插在了灼华的鬓边,随后仔细端详了一番,忽而露齿粲然一笑,赞道:“好看!我媳妇儿真好看!”
灼华却不似往常那般眼波流转瞪他一眼,或莺咤燕语娇嗔两句,只是垂眸勉强一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昊轩叹了口气,拉过灼华的手握在掌心里,道:“从父王那儿回来便是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算为了逗你开心,我故意胡闹成这样你也不开口。灼华,我们是夫妻,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清清楚楚地说个明白?”999首发l
灼华听得此话,眼帘不由得垂得更低,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抖了一抖,半晌方才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可怨我?”
昊轩先是一愣,过了半晌才又叹了口气:“心思怎么就这样重?平日里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如何这夫妻相处也要想得这样多?”
灼华却是未接他的话,只自顾继续说道:“我自小父母双亡,便是七岁之前也未有太多机会和父母亲近,因此人情世故所知甚少,尤其亲情一事上格外淡漠。
“今日见你与王爷父子相处,方知……原来父母子女间竟是如此。虽面上或做嫌弃斥责之状,可心里终究是挂怀心疼的。便是撒痴耍赖,也不用担心父母会真的生气失望。
“我素来行那阴谋诡道,又自诩擅算人心得失,可……却终是忘了……你为人子对王爷的一片孺慕之情,也忘了王爷为慈父的一片舐犊之心。你们毕竟是父子,父子之情天高地厚,可我却将你置于极不孝的境地……那‘遗诏’交于王爷,究竟是对是错……”
“你不要这样说。”昊轩忙将灼华拉入怀中,轻声哄道,“你又何苦来为难自己?本来父王……一生执念太深,我是知道的。你也看到了,他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之前我也说过,太医说父王未必能挺过今年。
“既如此将那‘遗诏’拿给他,说不得反是增了父王的精气神,延续了寿数,又能了却他一生的执念,让他……于西去前也算能了了份心愿。
“再说,当时也是为了能助秦昊宇立稳脚跟,虽然现在看来,西北的情势也许并不需要。”
灼华垂下眼睛,她知道昊轩这是在安慰自己,一番话只提他得了什么,却只字不提他失了什么。父子亲情,国家大义,甚至良心原则……
一滴泪划落下来,轻轻砸落在昊轩手背之上。昊轩顿时慌了手脚。自相识至今,他还从未见灼华哭过,正因如此,一见之下才慌得心都颤了起来。
他忙伸手捧起灼华的脸,一边手忙脚乱的用子给她拭泪,一边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哭了?我哪儿不好你说,若还不解气便打我两下。”
昊轩只觉心如刀绞,直想说心都碎了,却又觉得矫情。
灼红着眼睛看他道:“我一直是个自私自利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会算计别人,却很少为别人着想。如今再回头一想,你好好的竟然为了我就上了贼船,成了个不忠的乱臣,不孝的贼子……”
“原来是为这?”昊轩笑了起来,又将灼华重新轻轻搂入怀中,“你这话不对。那东西现在不是还没出乱子吗。再说,你且放心,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信你看吧,秦昊宇若真有什么心思,以他那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性子,大概得先慢慢谋划几年,并总想着确保万无一失。若等……父王百年之后……再没了个果决的人指引,他且有得谋划呢。说不定这事就世世代代传给他的子子孙孙了。”
虽知昊轩这是为了安慰自己在胡说八道,可灼华心下还是忍不住一松,伸手便环住了昊轩的蜂腰,又往他怀里深处埋了埋。
佳人主动投怀送抱,昊轩只觉得立时口干舌燥,内火升腾。嘴上却愈发豪言壮语起来:
“灼华你只管放心,我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也自会有后手去补救。你只去做你想做的便是,我给你保驾兜底。
“你若要国家大义,我便陪你国家大义,你若想做乱臣贼子,我便和你做一对乱臣贼子。”
“胡说!”灼华闷在昊轩怀中瓮声瓮气地说道,“镇国长公主和凌大将军的女儿女婿,如何会是乱臣贼子?”
见灼华终于由悲戚转为娇嗔,昊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忙从怀中扯出灼华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鼻子眼睛都红红的,又与平时不同,着实有些小女儿的娇态,不禁心中一荡,嘴角微弯,欺身上前,于这万花丛中釆得香蜜若干……
……
“二爷只和王爷说了这些?”
云客来的天字号雅间儿内,秦昊宇看着那跪在地上五短身材的下人,边问边伸手去拿面前的酒杯,坐于下首肖锦鲲一见忙起身执壶为他斟酒。
“回世子,小的,小的就听到这些。秋实居上下被卫禄防范得甚为严密,轻易靠近不得。小的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装做给廊下的菊花剪枝,方才靠近探听了几句。”
那人虽一身粗衣,回话时也诚惶诚恐,眼中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并不是个普通的花匠。
秦昊宇举杯闻了闻酒香,但并未喝它,沉吟片刻,微微抬起眼皮,问道:“除了二爷说要出府另住外,太/安郡主……可曾说了什么?”
那人一直垂着的头摇了几摇:“没有。起码小人……偷听时,没听见郡主开口。”
此话一出,秦昊宇心中便陡然有些泄气,扬首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开口。肖锦鲲立时会意,忙挥手让那探子下去。
“如此看来,世子倒是可以对二爷放下心来了。”肖锦鲲边欠身给秦昊宇的酒杯重新斟满,边觑着他的脸色笑道,“二爷离府独居到底好说不好听,孝道一事上就极不妥当。只此一事,二爷已算德行有亏。世子又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有世子封位。王爷……百年之后,这王位自然无人能与世子相争。”
“哦?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秦昊宇似笑非要笑抬眼看向身旁的肖锦鹏,那细长如画的眉眼中陡然添了几分邪气,“我所忌惮的从来都不是秦昊轩,而我所觊望的也从来都不是本就属于我的靖王之位。”
一份影书随着话音轻飘飘地落在了八仙桌上,肖锦鲲惊疑不定之下慌忙拿起展开,不想只一眼,便立时瞳孔急缩僵在原地,一脸震惊。
自己本想赌上一把,却没想到一把就开了个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