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战斗很快落下帷幕,山谷间一下子重新归于寂静。
女人坐在地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凌乱的地方,她的长发湿黏地粘在污秽不堪的皮肉上,混杂着冰凉的雨水使得她精疲力竭的模样非常狼狈。对于刚发生在一片黑暗之中的事情,她甚至都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看着面前的黑影,女人像是受到突然惊吓,立刻转头,四肢奋力地扒拉着粘稠的泥地朝着远处爬去。这行为着实把林逸给看得迷糊,自己明明是救了她,又不是要害她,为何要做出如此反常的回应。
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女人正小心地探出脑袋来,冷眼静静观察几下,看清林逸的脸,她反应得更加强烈。感觉上去,相比起方才那些杀手她此刻似乎是更加害怕林逸,估计是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细小的绵雨声夹杂着隐约的虫鸣,深秋的凉意在此刻颇为渗人。
女人朝外面瞅了两眼,又寻林逸不见,她便先试探性地起身,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模样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确认除了几具尸体以外,周围是四下无人,死里逃生的她紧绷的神情一下子就放松,紧接着长舒一口气。
下一秒,有阵阴风吹向她的身后,把她全身上下每一处的汗毛都逼得直立起来。这一回,女人并未采取什么夸张行为,只是脑袋迟疑着转过去,当林逸的面容出现在她眼角余光里时,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叫,便陷入了晕厥中。
本来林逸还奇怪,会不会是先前自己厮杀的模样把她给吓到了,所以这一回他特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人畜无害,只不过从女人的反应可以看出来,效果并不太好。
因为女人的晕厥,所以林逸在原地傻站了那么一小会,抿着嘴只能无奈地把女人背起,直到女人脸上粘着的头发被他拨开时,他才明白,女人如此激动反常的反应从何而起。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林逸对于这个狼狈的女人,他不再抱有丝毫同情心,相反的,剩下的情绪只有怨恨。
木屋外传来脚步声,略显仓促,听着林逸唤了一声,明邝随即现身。
女人被放置在木屋中央,静静躺着。林逸歪着头,双手盘负胸前,正咬牙切齿,尽管女人尚在昏迷中,可他犀利如刀的眼神没有丝毫钝意,反观明邝情绪倒没有那般激动,只是眉头紧锁着细细打量,右手来回摸索着下巴,颇为疑惑地看着,搞不明白女人和他们分开也没有太久,为何现在落到了这般田地?
过了好一会,女人迷迷糊糊地苏醒,不过方才的事情好像在脑海中记得非常清楚,刚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跑。才一转身,一阵锋锐的劲风直从她耳边刮过,隐约感觉到疼痛,紧接着“砰!”的一声,长剑直插入女人面前的木墙,锋利的剑光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令她大受动摇,本来慌张向外爬的动作戛然而止,又因恐惧难抑,很难再定力顽抗下去,即便久久不愿转过头来,看样子她是打算继续坚持忍耐,但迅速崩坏的内心已无法遏止。
对于女人的样貌,明邝两人颇为熟悉,毕竟不久前才刚刚见过,而且还合作了一把。只是没想到,本应拿钱跑路的小柔,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小柔是一介弱女子,面对询问,她很快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正如明邝先前所想,当初让小柔写信给明邝的幕后之人,正是齐浪。接下来的诬陷、报官等事同样由他一手操作,虽然对于后面被虐待的事情她一无所知,但看眼下这事情的趋势,估计同样是齐浪没跑了。
至于愿意听从别人安排的原因,非常简单,说好听些,总结起来就三个字:讨生活。
尽管明邝信守承诺将她赎出了“入云阁”这个是非之地,但若要身无分文地在这乱世中本存活下去,实在是太过困难,面对这种紧要关头招上自己的齐浪,以及重金之下的诱惑,再加上小柔对未来生活的欲望,她并没有什么犹豫,顺势就应了下来。
至于先前的几个杀手,很巧的是,同样是齐浪的手下。为的,只不过是她手里面的一千两而已。
如果说只为那一千两银票,就有些太过看不起齐浪了。
钱只是次要的,可有可无,只是多一张嘴多一分危险,如果以后小柔拿这件事情来威胁他,那可就是个无底洞了。说得严重些,相当于齐浪是有个把柄在她手上,这可不能让人放心。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也只有死人才能永久地保守住秘密。
事情的一部分现在已然清晰,木屋中的气氛一度剑拔弩张起来,林逸的模样分明就是要好好地揍她一顿,明邝则依旧那般沉着冷静地思考着。
不过主子没发话,林逸这个做下人的也不好擅自行动,只是建言:“公子,她说不定还知道些什么现在没吐出来。要不然先将她给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
小柔一听,自是大惊失色,明邝可是大理寺的人。这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用来关押重罪之人的,苛责刑罚的程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小柔只怕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虽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但最好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死也得要扒层皮。
眼看明邝迟迟不发话好像是有些犹豫,小柔当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求饶的机会,立刻双膝跪到明邝身前:“明公子,我也是没有办法啊!那齐浪的为人处世事想必你也清楚,我如果不答应,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求求你,饶小女子一命吧!”
对于小柔,明邝的的确确有恨,但整件事情的症结始终都是齐浪才对。她的话虽是无力的辩解,但其实也并非全错,更何况明邝本就是个冤有头债有主的人,如果真要和那些虐待自己的士兵一样,将小柔给做成简单的人彘,倒也不至于。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你的一千两银子呢?”
“啊?”小柔突然的一顿,估计是猜想到他想做什么,神情扭扭捏捏地不愿多说。
林逸倒是心有灵犀地配合起来,他并不说话,只是把剑收回,在走向小柔的时候刻意地用手指挑了几下剑锋,故意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原本还算平和的情势因这一个动作而丕变,小柔二话不说立刻将银票从内衬中取出,双手奉上。明邝也并未把事情做绝,对于这个谋害过自己的女人,他只是抽走了八百两,仅此而已。
在当下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用八百两换一条命,已经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即便小柔心有不甘,呜呜咽咽地想要哭出声来,但也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只能默默承受,全当是她自作自受。
不多久,明邝两人行出木屋,他看着手中尚有余温而褶皱的银票,顿时心生恶意,攒在手中,一把将其扔了一地。
“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啊!好歹也是八百两银票啊!”林逸是肉眼可见地忍不住心疼,出身穷苦的他对这种糟践银票的行为是万般无奈,稍微抱怨一两句的同时立刻俯身弯腰将钱捡起。
明邝独自一人行出了少许距离,见林逸迟迟不跟上,便颇为生气地转头,遂见林逸正在原地俯身弯腰,却没有任何动作,对于地上的钱也不捡,而是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地面,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疑惑而匆忙地跑来,疑惑不解的明邝推了僵住的林逸两下:“干什么呢你?这么入神?”
“公子,你看这些脚印……”林逸是一脸奇怪,眼神久久不愿从脚印上移开。
明邝搞不明白普普通通的脚印有什么好研究的,有些焦躁的无奈:“这脚印有什么好看的?”话音刚落,当他的眼神落在脚印上时,自己也突然顿住,打了个激灵,立刻凑近过去:“这印子怎么会这么深……”
“对啊,这深得太夸张了,常人就算再怎么重,也不会留下如此之深的脚印啊?”林逸语气慎重,右手在泥地的脚印上来回摸索。
两人迟疑地起身看向四周,直到此刻他们才猛然发现,木屋周围几乎所有的脚印都是深厚得惊人,根本不像是常人所能踩出来的。更何况还一直在下着雨,方才明邝和林逸几人这么长时间踩的脚印都已经被雨水给冲刷得寻不见了,哪怕是方才林逸背着小柔,两个人体重之下的脚印也被冲刷得差不多,可偏偏先前齐浪那些人所遗留下来的脚印依旧是保存完好。
林逸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伸脚进去对比,发现那些脚印竟足足能没过他的脚掌,还多出不少。
明邝的神情已然出神,双眼迅速睁闭,大脑更是前所未有地飞速转动,他一脸担心模样地看向尚在思虑中的林逸,又紧盯着脚印不放许久:“除非……”他的情绪突然激动,几个箭步便冲到林逸身前:“除非他们一开始就不是用箱子运送的黄金!”
“不用箱子?”林逸明显还在思虑中,虽然有了部分头绪,但短时间内还未能将整件事情的所有症结都串联起来。
“对!不用箱子!”明邝的情绪突然激动,像受到了刺激,他突然凑近林逸,神情也逐渐沉重下去:“因为他们用的……是人!从一开始那些箱子里装的就是布匹,所以木屋中箱子的印迹才会这么浅,更别说,我们查看的时候,箱子里有老鼠和许多小虫的子的尸体以及蜘蛛网。至于他们护送箱子的时候,行速为何会这么慢!那些府卫为何要脱去重甲换上便服!以及现在这些如此深厚的脚印都说明一件事,他们一定是将黄金藏在自己身上然后带出去。而为什么明明有这么多的府卫护送,每一趟却始终只护送一个箱子,就是因为他们要瞒天过海。因为只跑一趟根本运不完那些黄金,如果这么多人在街上万分警惕而又小心非常地行走,而且还来来回回数遍,一定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但有了一个箱子就能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箱子上面。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哪怕是个空的。”
尽管原先的推断一下子都被明邝的一番话推翻,但林逸混乱的思绪也立即被点拨开。
就在这一瞬间,不论是木屋中箱子的浅印、黄金的去处、运送黄金队伍的行速缓慢、护送的队伍全部都换上便服,整件事情里面原先许多合乎常理的种种因素,此刻都有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解释。
甚至是那些护送的府卫为何要舍近求远回去齐府休息,而非最简单的原地休整这一个最大的疑点,此刻也迎刃而解。
明邝的神情突然沉下去,犹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起来:“因为……他们……转移黄金的目的地……就在……齐府!”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烁,惊雷紧随其后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