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颖殿
“按…我说的话,你…就该去北疆找他,将事情都说…清楚了!”塔塔尔丽手肘撑着紫檀木桌恹恹地支起脑袋,另一只手晃晃悠悠地举着酒杯,一双精致的美眸半醉半醒,十分醉人,“在我们大…夏国,喜…欢,不喜欢,都…会当面说清楚,哪…有你这样将什…么事都藏心里,不…憋死才怪!”
话罢,她放下酒杯,使劲儿推了推如小苒的肩膀。
如小苒双眸紧闭,像睡着了一般伏在桌上一动不动,脑袋边上的白瓷酒壶歪歪扭扭倒了三四个。
“别…痴心妄想了!”李静璇懒懒的撑着桌子站起,吐了个饱满的酒嗝,脚下一软复又蓦地落回了座椅上,“按…我表哥的脾气,都…已经将你休了,肯…定瞧都不想再见你一眼!”
“哼!”她高高抬起下巴,食指胡乱指向了塔塔尔丽,“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当武阳候夫人了!”
话罢,咯咯笑了起来。
塔塔尔丽蹙起乌眉伸出一根手指,将李静璇落在半空中的食指顶回到如小苒的方向,“指…那边…”
话音刚落,李静璇的手随着她的脑袋‘咣当’一声,一同栽向木桌,随后纹丝不动,大醉大睡。
这‘咣当’一振却将昏醉中的如小苒猛然惊醒,她抬眸迷迷糊糊看了看四周,“打…雷了?”
“打雷也…要去北疆…”她起身晃晃悠悠往大门外走。
“等…等我!我…也要回北疆!”塔塔尔丽勉强说完了这一句,脑袋一沉,交代在了桌上。
如小苒跌跌冲冲地被小宫女搀扶着往出宫的方向走,此时早已入夜,乌云浓郁,红墙黄瓦在静谧的夜色中被笼上了一层诡秘的阴郁。
“公主,小心脚下。”小宫女提着灯笼,小心翼翼为如小苒引路。
如小苒懒懒地点了点头。
忽而一道黑影从她们眼前的高墙掠过,宫女悚得后背一怔,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紧接着身后传来野猫凄惨的叫声,吓得她一身汗毛随之根根竖起。
“别…怕…”如小苒一面摇摇晃晃跟着走,一面拍了拍小宫女扶着她的手臂,“没…事…她们不会害你…”
闻言,小宫女颤颤抬眸看了一眼如小苒,“她…她们?”
什么她们?周围没有人呀…
如小苒微微一笑,檀口微启刚要说什么,忽而耳边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谁在叫喊?”她有些吃力地凝神环顾四周。
“公主…没有人在叫呀!您别再吓女婢了呀。”小宫女提着灯笼的手抖个不停,晃得火光不安地跳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痛苦的叫声,越来越近,是女子的声音!
“是谁在叫喊?”
如小苒借着酒劲大喊了一声。
叫喊的女人声音为何似曾相识?
空荡荡的甬道,只有几声戚戚的风声回应了她。
凉风拂过她红晕滚烫的面颊,蓦地使她清醒了几分。
“在这等我…”如小苒松开了小宫女的搀扶,向着持续传来叫喊的方向走去。
她终于记起了这个声音!
当日第一次拿到沁容皇贵妃的白玉海棠步摇时,她脑海中哭泣嘶喊的女子就是这个声音!
“公…公主!您要去哪里呀?!”小宫女神情慌张地看着如小苒,只见她的脚步早就没了之前的醉态,像被人牵着魂魄般定定地走向一个方向,趁着诡异的四周,瘆人的很。
小宫女提着灯笼悚在了原地半宿,直到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如小苒的身影。
片刻后,如小苒立在了一处宫殿前,她抬眸瞧了瞧头顶的匾额,“万春宫?”
抬步入了大门,眼前多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持续的叫喊声正是从这间主屋里传出。
“快!快!快取人参来!”眼前一位中年妇人,神色焦灼,额间大汗淋漓,“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出了这么多血!”
“人…人参来了!”宫女一面喊着一面跑入,许是跑得太急,脚下蓦地一绊,整个人扑到了地上,手中的锦盒抛落很远,盒内的人参随之滚落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妇人一面斥责,一面慌手慌脚捡起人参,“快!快给娘娘含着,含着提提气!”
“这是怎么了?”如小苒上前想扶起地上的小宫女,双手却从宫女双肩穿透…
扶不起来?
鬼?
宫女就像没看到如小苒一般,急急忙忙起身,暗自抹掉了面颊的泪水,哽咽着走向床榻边,“娘娘…您可一定要坚持住呀!”
“孩子胎位不正,这…该怎么办呀!”先前妇人喃喃着,双手颤抖,“老生实在没有办法了呀!”
所有人仿佛都看不见走近的如小苒。
“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叫人胆颤心惊的嘶喊,如小苒走近床榻,榻上的女子声嘶力竭,两鬓乌发被汗水打湿粘在面颊两侧,凝脂般的玉手狠狠抓着大红被褥,痛苦得恨不得将被子都撕得粉碎!
如花般美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痛苦与狰狞,力竭和憔悴。
这一阵撕心裂肺后,美人承受不住身疲力竭,终于昏沉了过去。
“娘娘!!”
“娘娘您快醒醒啊!!”
“娘娘您不能睡呀!!”
如小苒握住拳头的手紧了紧。
那床上昏睡女人的面貌与她有几分相似…
她是…
沁容皇贵妃?
这是…二十年前的临盆之夜?
轰隆隆一声电闪雷鸣。
如小苒回眸看向屋外,又一道电闪如利剑般贯穿天际,倾盆大雨如注落下。
“娘娘!您快醒醒啊!!奴婢求您了娘娘!!”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啊!!”
“娘娘,圣上就快回来了,您再坚持一会吧!呜呜…”
“呜呜呜!”
人声吵杂中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小孩呜咽声,很低,很轻,隐忍着,从屋外传来…
如小苒寻声出了屋,滂沱大雨中立着一位十来岁的男孩,一道一道的雷鸣电闪从他头顶落下,男孩纹丝未动,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衫,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屋内…
“你是…”
如小苒走出屋门,屋外大雨落下,她的衣衫却是丝毫未湿,就连她伸向男孩的手也是一滴雨水都没有。
她匆匆又走了几步,身体蓦地撞上了什么,像是装上了一堵墙!
“如小苒?”
被如小苒撞到的李元栩在认出面前人是如小苒时,眸色微微一怔,忽见怀中的身子一路往下坠,他赶紧搂住她腰背,“义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处万春宫是李元栩母妃沁容皇贵妃生前居所。
李元栩刚从御书房出来,见今夜似要下雨,准备进万春宫安置院内的花木,不想迎面有人从主屋冲出,与他撞了个满怀。
然而如小苒早就没了回答他的力气,整个人筋疲力尽般昏沉了过去。
李元栩将怀中的人扶正,见她双眸紧阖像是睡着了一般,面颊微微泛红,呼出的余温带着浓浓的酒气。
他眉间微蹙,“这是…喝了多少酒…”
忽而想起方才进宫时见到了在宫外等候的如府马车,李元栩转而吩咐身后的魁公公,“去叫人准备步撵来送她出宫。”
魁公公应声离开了。
李元栩想了想,这样托着她站在院内也不是办法,随即将人横抱起往屋内走。
刚走了几步,听得怀内人在喃喃说着什么,他停下脚步侧耳贴近仔细听了听。
“二…殿下…别…伤心…都…过去了…过去…了…”
李元栩一怔,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
半夜
如小苒蓦地惊醒,看了看四周是在自己闺房中,脑袋还有些酒后的昏昏沉沉,又看了一眼窗外,不知是什么时辰,总之天还未亮。
也不管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正准备倒头再睡时,忽而听得屋外传来一声石子撞击窗框的声音。
她也没在意,只以为是风吹的,不想窗外又连续传来了第二声接着第三声。
“如诚?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如小苒没好气地喝向屋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蒙上被子继续睡觉。
第四声,第五声。
安静一瞬,
第六声,第七声。
“如诚你欠收拾是不是!”炸了毛的如小苒终于下了床榻冲出了屋门,然则没走几步,整个身子蓦地一顿。
“是我。”
黑暗中传来淡淡的声音。
黑衣人走出,拉下蒙面的黑布,清丽的面容,寡淡的眸色,修长劲瘦的身影安安静静地立在她面前。
如小苒眨了眨眸,“晏名?”
晏名发间颇有些狼狈地夹了两三根断树枝,连着半枯的叶子在凉风中抖擞了几下,黑色的外衫手臂与前胸都破了几道口子,还有大片的土灰。
“四…皇子不会是叫你来杀我吧…”说话间,如小苒往后退了几步。
满脑子后悔,怎么刚冲出来时没抄个什么家伙拽在手里好护身。
她之前从晏名身边的女鬼那里得知,晏名是为四皇子卖命的杀手,既然当初最终选择救了他,所以并未将这事告诉过秦邵陌。
如小苒赶紧瞅了一眼晏名身侧的女鬼。
女鬼使劲摇了摇头。
“你救过我,我不会杀你,主人也没说要杀你。”晏名平静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又说,“我刚去武阳侯府找你,询问了一个守卫才知道你回了统领府。”
“‘询…问’?”如小苒咽了咽唾沫,“你…没将那护卫怎么样吧?”
“没,他们险些将我怎么样了。”说话间,晏名拔掉了头上两根带叶子的树枝。
如小苒一听他不是来杀自己的,刚还吭哧吭哧乱马奔腾的小心脏这才开始慢慢消停下来。
此时想起晏名来时一身狼狈,不禁觉得有些想笑,便又问他,“你去武阳侯府找我干嘛?现在阳城人尽皆知,如统领家的大小姐第一天成婚,第二天就被休了呢!”
“被休了?”
他还真不知道。
思忖一瞬,晏名又问,“这样的话,那秦邵陌的死活是不是与你无关了?”